无孔不入（十七）

    “什么？！”陆袖的眉头皱了起来, 声音也沉了下去，“别让我知道你在说谎。”

    B3477的神情十分诚恳，他说道：“小姐，我用生命担保, 我说的都是真的。”

    他继续解释道：“我还是一名清洁工的时候，如果出任务, 我要坐电梯到工作间，穿上机甲，然后才能上到地面。那个工作间建立在贵族层和平民层之间, 只有工作人员才能进去。说的准确一些, 是只有手上没有控制环的工作人员才能进去，这代表他们对帝国绝对忠诚。”

    “这个工作间以您的身份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进去的。”B3477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手机大小的终端，点开了一份名单，“这份名单是所有能够进入的人的名字, 你们还有一份属于自己的被控制名单。那份名单的管理权在统帅手中, 也就是说，你们不可能出去。”

    “那你说的在人群里直接冲出去是怎么回事？”陈华插话道。

    B3477沉吟了一下, 才说道：“虽然这办法听起来不是很道德, 但却是一个非常妥善的方法。只要你们拿到新研制的防护服, 哦，我是说，就和那位大人身上穿的一样的那种防护服，拿到后就可以开启引擎, 然后直接冲破平民层与陆上的隔阂。”

    “你的措词让我很疑惑。”陆袖打断了B3477的话，“你们整个帝国都是建在地下的，单靠一个防护服，你让我洞穿地面？”

    “小姐，你对这里了解的太少了。真的太少了……”B3477的脸上流露出了某种陆袖看不明白的复杂神情，“再怎么高级，人类都没有办法拜托需要氧气才能活着的局面，这么大的一个帝国，我们要靠什么来维持生态循环呢？”

    陆袖脸上的表情一寸一寸地僵硬了起来：“你是说……”

    “是的，小姐。”B3477的眉毛撇得像一个八字，他的眼睛有些湿润了，“我们总要有一个地方能够大规模吸入空气，然后净化系统才能净化出足够的氧气。整个平民层，其实你可以理解为贫民窟，他们的上方根本就没有什么坚实的墙壁，有的只是一层伪装成厚实土地的薄薄一层沙土，内里是像蜂窝煤一样的千疮百孔。我们每天呼吸的东西都是那么肮脏，我们又怎么能干净得起来呢？”

    “贵族好像只是住在我们下层，其实这只是他们对外宣称的东西。B级的干员才住在贵族层，而真正的贵族则住在电梯舱的下面，他们住在研究所里。”

    “时间千百年地飞逝过去了，我们这些被排斥、被遗忘的丑陋的机械师族被扔在近地，我们世代吸食着有毒的空气，我们繁衍着，越来越畸形……我们还算什么人类呢？哪怕是过去的猿猴……哪怕是一条狗！它们至少还能直立行走啊……”

    “可我们有什么呢？”B3477的眼泪顺着眼眶留了下来，“小姐，我们什么都不配拥有。我们只是黑暗中的蛆虫，或许比虫子还要悲惨，因为我们的大脑还在持续思考。”

    “小姐，这就是为什么您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是那么丑陋，丑陋到甚至无法直立行走。这不是我一个人的缺陷，这是我们所有人的缺陷，是我们生而为平民必须背负的罪孽。”

    陆袖僵在了原地。

    B3477的眼泪犹如滚烫的开水，将陆袖烫得皮开肉绽。

    这是怎么样的一种生活呢？一代一代的繁衍，却一代一代地绝望。

    难怪贵族们的身体如此完好，难怪他们都是健全的人。C级住在里污浊空气最近的地方，B级生活在C级下面，而作为贵族的A级虽然嘴上说着在第二层，但其实早就躲到了绝对安全的地方。

    而那些普通人，却只能在优胜劣汰中变得愈发丑陋、畸形，最后成为了连猴子都不如的生物。

    B3477的眼泪很快消失了，他又恢复了最初的样子，礼貌而生疏：“不过您没有必要同情这些平民，如果您见过他们，你就会明白，他们不值得同情。”

    “为什么？”陈华脱口而出。

    B3477号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转头对陆袖说道：“小姐，我已经给予了您最大的帮助，希望您像君子一样，保存我的生命。我真的很想看看这个世界走到尽头的样子。”

    说完，B3477号就打开了禁闭室的门，走了出去。

    陆袖和陈华彼此对视了一眼，小声而快速地彼此通了一下信息。

    在确认了陈华确实认识韩玉之后，陆袖对韩玉倒是放下了戒备。至于到底该怎么离开这个帝国，以及B3477所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陆袖还打算慢慢验证。

    A99明天还会到陆袖这里来，相处一段时间之后，B3477话中的真假就自然可以分辨出来了。

    眼下，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赵明飞不见了。不过陈华显然并没有赵明飞的信息，这事儿就只能慢慢来了。

    很快，陈华惊慌失措地跑出了屋子，他连滚带爬地逃出去，那样子就像是失了魂。虽然惊动了守卫，但并没有人起疑，他这副样子才是从禁闭室出去的人的常态。

    而就在守卫们将“失控”的陈华押回到自己的房间的时候，陆袖已经顺着来路，又从天花板爬回去了。

    不过接下来的一切，就不像陆袖想的这么顺利了。因为当她回到房间里的时候，她发现的A99就站在他的房间里。

    “你去哪儿了。”A99的脸色十分阴沉，他惨白的皮肤使得他的表情更加可怖。这不是一个问句，更像是某种行刑的前奏。

    他大步朝陆袖走来，脚上的靴子在地板上“咯哒咯哒”地响着，如同枪毙犯人前的倒计时。

    陆袖显是一愣，紧接着就笑了起来。她慢悠悠地从墙上下来，溜达进屋子里，随意地靠在墙上，笑眯眯地说道：“别这么紧张嘛，先生。和一位女士说话，至少要注意礼节。”

    A99眨了眨眼睛，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您的行为实在令人难以原谅，小姐！”

    “小姐”两个字，他说的咬牙切齿，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陆袖却根本没有被吓住，她歪了歪头，调皮地说道：“哎呀，好害怕呀！先生，对待您的求婚对象，怎么能这么凶呢？这样是追不到女孩子的呀！”

    A99愣了一下，惨白的脸色浮现了淡淡的红色，他板着脸说道：“我是贵族，帝国里所有的女性，都是我的预备役妻子，这是她们与生俱来的责任。”

    A99自出生起就是这么认知的，父亲是这么说的，母亲是这么说的，就连法律条文也是这么写的。

    不过当眼前这个女人这么说的时候，A99不知道为什么，心底竟然产生了一种“她说的对”的想法。

    这真是荒谬极了，他想。

    “可我不是你们帝国的人啊！”陆袖理直气壮地说道，“所以你要对我好一点。”

    A99：……

    “你说的有些道理，小姐。”A99轻咳了一声，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但是你总该要解释清楚，你到底去哪里了。”

    “我出去走走。”陆袖晃了晃手上的链子，“这可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要告诉其他人哦！”

    她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棒棒糖，塞到A99的手里：“喏，收了我的棒棒糖，就不可以出卖我了！”

    “……”A99惨白的脸突然爆红，眼睛也慌乱了起来，“我……我知道了！我先走了！”

    说罢，A99就猛地拉开了房门，跑了出去。

    陆袖：……这么快就跑了吗？打算去上面几层的提议，她还没来得及说呢！

    A99看上去挺高的，脸长得也挺成熟，难道其实是个未成年吗？

    蒙混过关的陆袖摇了摇头，重新躺回了床上。她不打算四处躲藏了，她现在要躺在床上好好睡上一觉。

    如今，她总算可以好好地休息一下了。

    陆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见到了秦观，那个占据她大半生的男人。

    梦很乱，她梦里的秦观和往常很不一样，他的服装风格也不是很统一。他们似乎经历了很多事情，很多朝代，但似乎结局永远是以悲剧收尾。

    有的是秦观死了，有的是她死了。

    梦里的故事是碎片化的，很难串联在一起，陆袖猛地惊醒了。她从床上坐了起来，但梦里的记忆却突然间消散了。就像每一个以往的梦境一样，它们永远无法拥有太长的保质期，通常在主人醒来后就会迅速消亡掉。

    记忆消散了，留给陆袖的只有一种感觉，悲伤，无尽的悲伤。

    她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上面满是泪水。

    这些泪水是为何而留呢？陆袖完全记不得了，她的脑子里，只剩下了秦观的名字。

    她打开了灵纹界面的好友列表，秦观的名字还是彩色的，这证明他的伤势还不足以要了他的命，陆袖松了一口气。

    她删了几次信息，最后还是打出了一条完整的信息，发送给了秦观。

    好友陆袖：你醒了吗？听云麓说，你的伤势很严重……

    陆袖觉得自己有些冷漠，她觉得自己应该说更多的话来表达一下自己对秦观的关心，但当她把字打出来之后，那些词语就显得非常苍白，情况瞬间就尴尬了起来。

    她似乎天生就不知道该怎么去关怀别人，因为她也没有得到过这种关怀。

    然而出乎陆袖意料的是，秦观很快就回信了。

    好友秦观：没事，死不了。

    陆袖笑了，刚想调侃两句，秦观的信息又来了。

    好友秦观：病毒！

    好友陆袖：什么？

    好友陆袖：什么意思？

    然而秦观却再也没有回信了。

    几秒钟后，陆袖收到了云麓愤怒的信息。

    好友云麓：你到底要秦观找什么？！非在他受伤的时候让他找？！他快死了你知道吗！

    陆袖一惊，心脏骤然一缩，秦观要死了？！

    她本来想要问一问云麓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然而云麓的信息却一条接着一条地发了过来。

    云麓的信息全是谩骂，根本没有给她反驳的余地，也没有说任何一条有用的信息。

    陆袖忍着心中的不快，还是给云麓发了一条信息。

    好友陆袖：他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好友云麓：就因为你，他非要去打什么魔龙，你难道不知道这又多么危险吗？

    好友云麓：你难道不知道去单挑城堡里的恶龙有多危险吗？为了你，他打了一个僵尸王还不够，还要打魔龙，你他妈也太自私了吧？！

    好友云麓：他背后是上百上千的一号公会成员你知道吗！这一条条都是人命啊！秦观死了，这些人就会失去保护罩，你明白吗？！

    好友云麓：再说秦观都已经叫陈华去陪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陆袖原本的担心，在这一刻全部化成了愤怒。她和秦观无论遇到什么事，那都是他们两个人自己的事儿，和云麓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和秦观，一切都是你情我愿，这几十年都这么过下来了，一个外人哪儿来的资格瞎逼逼。

    怒火让陆袖隐藏极深的暴脾气也点燃了。

    她冷笑着，给云麓也发了一条信息：“呵呵，关你屁事，有种让秦观甩了我。”

    说完这句话，她立刻把云麓的账号给拉黑了。

    暴怒过后的陆袖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了下来。

    她仔细地想了一下云麓的话，他提到了的“恶龙”什么的，她并不了解，但“僵尸王”三个字却让陆袖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的心中逐渐形成了一个大胆的假设，一个令她震惊无比的假设，原本已经干涸的眼眶，又迅速涌上了泪水。她来灵纹空间几十年了，除了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她已经许久没有哭过了。

    秦观当初到底为什么要提前实行杀死僵尸王的计划？陈华实力明明不行，为什么可以追踪到自己的位置？秦观为什么还要杀魔龙……

    答案只有一个。

    陈华是秦观派来的，他能追踪到自己，是因为秦观。

    秦观一定得到了某种技能，就像他之前打出来的卷轴一样，杀掉每个世界的boss他就可以得到一个追踪类的道具，追踪到自己的位置。秦观不能亲自来陪自己，因为自己不高兴，所以他派陈华来……

    她自己对这一切一无所知，甚至觉得秦观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觉得他根本不会为了自己放下权力。然而秦观却在她根本没有关注过脚落里赌命。

    “□□妈的王八蛋！”陆袖的声音带上了哭腔，“谁用你为我赌命！你他妈说句人话会死吗！”

    但凡他说一句“留下陪我”，陆袖都不会直接离开。

    但这就是秦观啊……他什么甜言蜜语都不会说，他只会直接去做。

    陆袖想，或许秦观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大条，他的心里也一直隐藏着一个柔软而敏感的角落，他甚至不敢去进行直接的挽留。也许是因为害怕拒绝，也许是不想阻拦陆袖的自由，他选择了沉默，选择用自己的办法去守护重要的东西。

    陆袖在屋里平静了一会儿，才重新打开了灵纹界面，掉出了齐澜的好友界面。

    齐澜、曲良、向南、郭芸现在都在一号公会里，所以其实陆袖可以直接和齐澜联络。

    好友陆袖：秦观怎么样了？

    好友齐澜：……你要听实话吗

    好友陆袖：嗯。

    好友齐澜：他……状况不是很好。

    好友齐澜：我们现在在魔法世界，原本情况大好，秦观也已经建立了自己的威信，我们在这里建立了新手魔法师公会，原本已经非常安稳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秦观前些日子非要去杀魔法塔顶层的魔龙。

    好友齐澜：那条魔龙是被上古法师封印在里面的，法力非常高强，根本不是短时间内可以杀掉的。

    好友齐澜：云麓为了其他小队成员的安全，坚决拒绝随行，秦观也就同意了。谁也没想到，秦观根本没放弃屠龙的想法，竟然一意孤行，半夜自己单枪匹马地杀魔龙。

    陆袖心中一痛，忍不住插话问道：那魔龙呢？

    好友齐澜：魔龙死了。

    好友齐澜：我不知道秦观用了什么办法，反正他回来的时候，拖着魔龙的尸体。他从塔里出来，没走几步就倒在了街道上。因为当时是午夜，根本没有人发现他倒在那里了。

    好友陆袖：那……然后呢？

    好友齐澜：我们是第二天快到正午才收到原住民的消息，把秦观和魔龙的尸体拿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儿了。

    好友齐澜：因为没有及时得到治疗，当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了，胸口也破了一个大洞，浑身都是伤。他清醒的时候似乎一直在给自己刷低级的治疗术，再加上他本身体质就是普通人的十数倍，所以保住了自己的心脉。

    好友齐澜：不过他现在情况不是很乐观，队力的医疗法师正在给他刷圣光，云麓也在不停地刷治疗，只不过，毕竟内伤严重，恐怕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了。

    好友齐澜：不过你也别担心，他暂时还死不了。既然保住了心脉，早晚能救活。

    陆袖看得是又心痛又生气，这家伙离了自己之后，根本就是自杀式生存，这他妈人都快死了，还谈个屁的恋爱！小王八蛋！

    好友齐澜：你也别怪云麓发这么大的火儿，他们本来已经把秦观救回来了，还请了圣骑光明**师给他治疗。治疗的时候，需要心无旁骛，也不可以乱动，哪儿知道秦观这家伙失心疯了，治疗到一半，突然把眼睛睁开了，还笑了两声。这不嘛……给**师气得够呛，说是再也不管新手魔法师公会的事儿了，云麓正好言相劝呢！

    好友陆袖：我知道了，看好秦观。

    犹豫了几秒钟，陆袖又给齐澜发了一条信息。

    好友陆袖：告诉那个王八蛋，伤养不好就别来见我，死外面算了！

    好友齐澜：……

    好友齐澜：咳咳，我知道了，我会看着他的。

    关闭了和齐澜的交流界面，陆袖盯着自己和秦观的通话记录看了半天，思绪纷飞。

    最后，她将视线定格在了秦观最后的那条信息上。

    “病毒！”

    这是秦观冒死发来的，他在传递非常重要的信息。

    陆袖盯着这两个字看了好半天。

    病毒……病毒……

    他在说什么，什么病毒？是单纯的语言意义上的病毒吗？还是别的什么？

    她感觉自己大脑好像进入了某种误区，她就像是一个在走迷宫的人，不停地在曲折的迷宫中穿行，却不知道哪里才是正确的方向。她就如同一直在解毛线的猫，不停地抽着线头，却越解越乱。

    突然，她意识到，自己不应该想这么多。秦观既然是冒死发送的信息，那么为了避免自己猜错，他传达的应该是最简单、最直白的信息。

    病毒，就应该是字面意义上的意思。

    对了，病毒！

    空气里有病毒！

    这么一来，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外面浑浊的空气中，有超级细菌，那为什么不能有杀伤力更大的超级病毒呢？

    那些暴露在空气中的新人类，绝对不可能是因为细菌就瞬间暴毙，细菌会造成感染，但绝对不会让一个人这么快就死亡。唯一的解释，就是空中存在着某种超级病毒，而新人类的身体里没有抗体！

    这一点和之前的得到的滥用抗生素的信息并不冲突，因为滥用抗生素很可能导致人体的平衡被破坏，从而导致免疫力下降，在身体素质一代一代减弱的情况下，人类会朝着不幸的方向不断发展。

    最后，人类遇到了无法抵抗的病毒，他们研究不出抗体，所以大批量地死亡了。

    陆袖他们身为生存者，在这个世界扮演的角色，是从东面舱里苏醒的古人类。

    设定就是他们因为是古人，身体素质好，面对这类病毒没事儿，在遇到病毒后挺过来了，他们就成功拥有了抗体。

    新帝国的人类想要重新回到地面，就必须解决病毒的问题，如果想解决问题。他们自己不想死，那么就要去抓捕古人类，从他们身上提取并研究抗体。

    陆袖想到了之前韩玉提过的抽血……

    那血液到底做什么用了？真的只是用来做强化剂了吗？

    不，或许真相还要更残忍一些。

    他们现在就是活生生的救命药材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顶着男朋友窒息而失望的眼神，打完了今天的这一章，妈的，我终于可以去玩了！！！新年快乐！我解放啦哈哈哈哈哈哈！感谢在2019-12-31 10:43:15~2020-01-01 15:06: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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