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的十九年中, 陆红衣无数次为“迎缘楼”这三个字而感到恐惧, 这三个字就像是她命运的转折点,在这里, 她被打上了风尘女子的标记, 在这里她赌上了自己的一生。
不过从今天开始,从这一刻开始, 一切都过去了。无论未来如何,从不可能比之前更糟了。
她无声地笑了。
片刻后,她上了那顶红色的轿子。四个伙计也抬起了那顶轿子,上路了。
陆红衣从前并没有上过轿子,才一柱香的工夫, 她便觉得颠簸难忍, 想出来透透气。
她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轿子都是这么摇摆, 但总之眼下这个情况她实在是忍不了了。
她不禁想起李芙蓉来, 对方时常坐轿辇出门待客,从前只看到她风光一时, 可如今想来却实在令人同情得很。这般的颠簸,下轿之后不呕吐便是好的了,还能保持仪容、姿态, 这简直是强人所难。
陆红衣实在被摇晃得太厉害, 她忍了又忍, 最后不得不掀开轿帘,对门外的大汉说道:“大叔,您哥儿几个能不能靠旁歇歇?我实在晕眩得很。”
前排那个瘦子的语气似乎有些不耐烦, 他说道:“停下?如此停下误了吉时怎么办?”
陆红衣下意识反驳道:“不是说吉时在晚上么?反正现在已过正午,午间的吉时是肯定赶不上的,又何必这么着急呢?”
瘦子还想说什么,壮汉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而对陆红衣陪笑道:“姑娘,这坐轿子辛苦,我们抬轿子也很是辛苦。不过您要是实在不适,小的们也不能以下犯上,只希望姑娘休息片刻后,就及时同我们上路,要真是耽误了二爷的念想,这对您也不利不是?您看……?”
陆红衣已经被这轿子搞得晕头转向,一心只想能休息一下,当下也没有多考虑二人的对话,只说道:“你放心,我只休息片刻,便同你们走。”
“大哥!这不合适,这……”瘦子还想说什么,但撞见壮汉难看的脸色,便立刻把嘴闭上了。
壮汉低声对其说道:“这是闹事区,你想在这里吵吵嚷嚷给咱们爷们儿惹事儿吗?倒时候老爷怪罪下来,你有几条命担?”
瘦子的脸色顷刻间惨白了起来,当即唯唯诺诺地道起歉来,说自己不敢了。壮汉这才瞪了他两眼,不再骂他了。
壮汉教训了瘦子,便笑着又安抚了陆红衣几句,才找个偏僻处将轿子给停下了。
陆红衣见轿子停了,顿时觉得舒坦了许多。她觉得有些憋气,便想出轿子透透气。
陆红衣刚将轿帘拉开,那壮汉就一把扯住轿帘,对她说道:“姑娘,这可不行。您是未过门儿的姑娘,可不能在这闹市里抛头露面,您不为自己的名声着想,也要为二爷想想啊!”
陆红衣本就头晕目眩,也没力气同他们纠缠,只靠在轿子的内壁上休息了起来。好在本来就是冬日,外面的寒气本就足,慢慢地那凉气从缝隙钻进来,陆红衣的脸色也渐渐地有了好转,那种恶心晕眩的感觉慢慢便消退了。
不过还没等她和外面的轿夫说可以走了,轿子便又被人给抬了起来,陆红衣没有阻拦,毕竟仆人想要尽快完成交代的差事,这也是理所应当的反应。
陆红衣晕眩的感觉稍退,为了不再难受,她只能转移注意力,去想想其它的事情,以免太过焦虑。
她闭上眼去聆听街道的声音,轿子外面似乎传来了吹吹打打的声音,听那声音似乎也是迎娶的花轿,声势浩大地从边上过去,好一阵子那声音都未曾消散,可见仪仗队人数之多。
她不禁有些羡慕,这样的阵仗,可见男方确实将人放到了心上。况且这迎亲的队伍也不是早上出发,可见那姑娘也不是什么名门出身,但却得男方如此重视,那份脸面那也是给足了的。
两相对比,她不由得有些落寞,但随即她又打气了精神,自己能有如今的日子,已经是烧了高香了。既已比之前强上百倍,那就万万不该再如此贪婪地奢求更多了。
刚开始,陆袖还能坚持,但是随着轿子越行越快,颠簸之感也愈发强烈。之前休息时好不容易才得到片刻松快的身体又重新难受起来。
她叫了几次停车,但都不尽如人意。
起初是外面传来壮汉为难的声音,说是路远,时辰确实赶不上了。后来她再叫停车,壮汉的声音便从带感情的劝阻变成了爱答不理的敷衍,到最后,甚至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了,直接不再回话了。
陆红衣在轿子里也无计可施,且因着头脑实在昏沉,也只能任人摆布。她感觉时间过了好一阵子,可轿子却始终没有抵达终点。
天逐渐黑了下来,即便她坐在轿子里,也感觉到这冬日的阵阵寒意。有了冷意,脑子便不再像最初那样昏沉了,她逐渐意识到事情似乎不大对劲。
她幼时住在京城外围的散居村落中,但即便如此,到城里也没有这样远啊?
陆红衣的脑子里频繁地闪过壮汉和瘦子对话的场景,那瘦子对她完全没有恭敬之意,而壮汉口中恭谨,但行为却又处处透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怪异。
陆红衣顿时慌张了起来,她大喊道:“停车!我要下车!”
出乎她的意料,这回轿子竟然真的停下了。
“姑娘,地方到了。”壮汉在轿子外说道,“出来吧。”
陆红衣紧张地手发起抖来,她强作镇定,并不动弹。
“大哥,她不出来。”瘦子是个急性子,他对那壮汉说话的语气都有些急迫,“看我把她弄出来!”
那壮汉却只是笑笑,将轿辇的前门帘给卷了上去,只道:“陆姑娘,出来吧。”
陆红衣这次彻底看清楚了外界的样子,这根本不是秦府,而是一片荒郊野地!周围尽是比人还高的芦苇荡,非常隐蔽,且周遭没有一处人家。
她心中暗暗叫苦,她不过一届女子,独面四个壮年男子根本就不可能有胜算,更何况这已经是郊外的荒滩了,根本不可能有住户,这就意味着不会有人能来救她。
“你们想要什么?”陆红衣强自镇定,手却抱住了自己的琵琶。
那壮汉也没有用强,只说道:“陆姑娘,您也别怪我们哥儿几个心狠,是那秦二爷叫我们把您给抬到这里来的。要怪就怪您自己吧,好好在那迎缘楼里过那安稳日子不好么?何必非要自取其辱呢?我们大家族的公子,断不能有您这样的污点。”
陆红衣非常紧张,但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却运转得很快,像是与生俱来的本领,她分析道:“恐怕阁下是擅自做主吧?刚才在大街上同我们擦肩而过的,恐怕便是秦二爷派来迎亲的队伍,您此番擅自做主,就不怕二爷知道了怪罪吗!”
壮汉似乎没料到她反应这样机敏,他只愣了片刻,便又大笑道:“您已经在傍晚时分同我们这些奴才相处多时了,即便我们现在把您送回去,您觉得秦二爷能再娶您这样的姑娘回去吗?小的劝您别对男人有什么幻想,那花轿确实是我们爷派去的,只不过是个幌子,爷情深的戏做足了,您也就没什么利用价值了。”
陆红衣突然觉得自己其实不大了解自己,因为在这一刻,她突然对只有一面之缘的秦画景产生了一种诡异的信任,也正是这种信任使得她在此刻的思路无比清晰了起来。
“不可能。”陆红衣轻声说道。
就算是她这等见识浅薄的闺房女子都知道这其中有猫腻。如果秦二爷真的不想娶她,一开始就不应该搞这个噱头,这八抬大轿都带去了,不管能不能把她接来,这都是人尽皆知的事儿了,里子面子都丢尽了,还把她弄到这里,这不是画蛇添足吗?
“你倒是挺聪慧的,既然你不信,那我也就只能和你说实话了。”壮汉竟然话锋一转,承认了刚才的说辞是造假,“实话告诉你,秦家在京城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家族中的人都不欢迎你,随便是谁,只要见到你,都恨不得将你杀之而后快!”
陆红衣觉得那股子奇怪的感觉又上来了。刚才就是这种感觉,现在那感觉更强烈了,这壮汉在说谎!一般人绝不可能这么快就改变自己刚才的说法,他一定是觉得自己处于慌乱之中,所以才满嘴瞎话哄骗自己!
壮汉见她没说话,以为她是被这信息惊到说不出话来,当即说道:“实话告诉你,我们哥儿几个就是秦二爷的亲哥哥派来的,你也别怪家里人心狠,这换谁家也不可能娶你这种青楼女子进门,这简直有辱门楣!虽然二爷被如果你识趣,肯老老实实的,我们就把你送回迎缘楼,如果二爷还执意纳你,你就要婉拒,以你的身份,做个外室就该烧高香了。”
陆红衣听到此处,愈发觉得那壮汉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秦大爷和秦二爷不对付,秦大爷或许巴不得看二爷丢人呢,又怎么可能派人来把她劫走?虽说秦大爷担心二爷的作为荒唐给整个家族抹黑的说法勉强可以说的过去,但陆红衣心中却还有一个疑问。
还有刚才停顿的时候,那瘦子明显不愿意,可壮汉却对他提起了什么“老爷”,若是秦大爷,那为何不叫“大爷”?她曾经在楼里见过秦大爷,他身边的跟班都是叫“大爷”,老爷这称呼可不像叫秦大爷的。
壮汉还在说谎!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是不是没想到?【第一次露出后妈的笑容.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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