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作剧游戏(四十一)

    “奴家给爷唱首曦月吧。”李芙蓉的脸上表情很淡, 声音虽然柔和却并不谄媚,她的背挺得很直,手上抱了琵琶。没等对面的人有什么回答, 她便已经弹了起来。

    凌真依靠着凉亭的圆柱, 脚边放了一个暖炉, 他听着李芙蓉的声音, 一时间思绪有些散乱。

    这首曦月,是秦画景作的词曲。凌真瞥了她一眼,李芙蓉的脸上胭脂色略重, 下巴尖尖,看上去尖锐极了。

    他已经将她囚禁在王府许多天了, 李芙蓉的不满日益加重却又无计可施。在演奏的时候闹些脾气,无非是想表达自己的愤懑罢了。又或者,她风月的外壳下到底还存有几分对秦观的爱意,所以她始终吟唱秦观的曲子。

    凌真盯着她的脸颊,或许是感受到了他露骨的目光,李芙蓉的眉毛皱的更加紧蹙了。他试图从这张脸上找出过去那种爽朗的棱角,却无论如何都是找不到的。

    亭子总归不是在屋子里,外面下着雪, 李芙蓉的手很快便冻僵了。终于,她一个不留神,弹破了一个音。

    李芙蓉停下了演奏,冷冰冰地说道:“公子见谅,今日奴家身体不适, 不能为您奏曲了。”

    凌真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她。她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隐藏得很好得不耐烦,她似乎觉得这里是一个鸟笼,而她这只百灵正想法设法地打算逃离。

    “既然留在此处如此不快,何不说出来呢?”凌真平静地问。

    李芙蓉先是一愣,随即倒头便拜,声音依然冷清,但说出的话却是:“爷您恕罪,奴家绝无此意。奴家不过是深巷里一歌姬,许是礼数不全,叫您误会了。”

    这样的道歉,礼仪是到位的,但毫无感情。凌真越看她,眼神就越冰冷。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留在一个让自己不舒服的地方而绝不反抗呢?明明心里一万个不快,不快到话语中都难免夹杂透露,既然敢冷言冷语,又为何不敢直接顶撞?后者还有几分骨气可言不是么?

    凌真总是想起李芙蓉在第一小队的那些日子,明明那个男人对她不假辞色,为什么还要飞蛾扑火地扑过去呢?喜欢一个人没有错,可对方已经有爱人了,难道要因为喜欢一个人,所以就要放弃尊严、放弃自我,然后全心全意痴情等待吗?那么这样毫无理智的人,还是她自己吗?

    秦观爱陆袖,可他没有放弃自己的想法;陆袖爱秦观,可她也还是她自己,她包容秦观的孩子气,也坚持自己的想要的那份自由和肆意。

    难道爱一个人不是变得更好,而是要像李芙蓉那样痴狂,如此才算是真爱吗?

    凌真无法回答这些问题,他从前对李芙蓉的那份单纯的感情,也随着过去的“李芙蓉”的消失而逐渐散去了。他还跟着她,可跟着她的具体原因,他也说不清楚。又或许他只是想跟着,只是想看看她还能做到什么程度,只是想得到一个那些问题的答案。

    这一辈子,他还是找到了她,可她也和过往一模一样的矛盾,他也依然得不到答案。

    凌真看着跪在地上低眉顺眼的李芙蓉,终于忍不住问道:“我听说,你爱慕秦二爷,是真的吗?”

    李芙蓉嘴角不自然地扯了扯,随即说道:“爷,您玩笑了。”

    凌真又问道:“你做头牌这许多年,钱有不少,为何不赎身?”

    李芙蓉敷衍地答道:“我不过是一届歌女,陪些笑脸罢了,如何能攒够赎身地银钱呢?您还是不要再开这些玩笑了。”

    “若我替你付这些钱呢?”凌真认真地问道,“我为你付这些钱,你是否愿意离开迎缘楼?”

    李芙蓉沉默了半晌,才找到了合适的措辞:“您归为王爷的公子,别为我一个下等人浪费银子了。我这等身份,从来没想过要进入贵府这样的宝地,我只偏安一隅,吃喝不愁,如此也就心满意足了。公子抬爱,我承受不起。”

    凌真并不听她这些说辞,只是直截了当地说道:“如果我为你赎身,并不要你入府呢?”

    “您这是何意?”李芙蓉似乎有些吃惊,她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凌真。

    “我帮你赎身后,可以给你一笔钱,让你住在郊外的庄子上,还会派给你两个护卫保护你。”凌真的表情很淡,但说话的神情却分外认真,“你可以放心,我并没有打算将你占为己有,也不会去打扰你,你可以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我的意思是,你现在有个机会,做个自由人,你愿意吗?”

    凌真观察着李芙蓉脸上的表情,她发现对方的脸上有过动摇、迷茫,随即又复归平静,他听她说道:“不必了,多谢您的美意。我一个弱女子,在外居住总归多有不便,您不必为我费心了。我……”

    凌真打断了她的话,直接说道:“是为了秦二爷吧?出了城,就没机会再见他,不是么?”

    李芙蓉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语气也有些不快:“您管的未免太多了,这到底是皇城脚下,总不能强买强卖吧?”

    凌真却不管她这一套,只是说:“既然你这么爱他,为何不直接上门去找他。既然喜欢,何不说予他听呢?这般等待值得吗?”

    李芙风这辈子所扮演的李芙蓉,许是因为她栖身于风月场所,所以在性格比从前要大胆奔放许多,面对许多难缠的客人时,性子也是烈得很。

    所以凌真便更加想不通,既然性子如此,那么为何不敢去直接质问秦观,反而要以这种方式苦等。若非大家都知道有他背后整个王府给李芙蓉撑腰,李芙蓉现在的这种行为就是自毁式等待,那些王孙贵族哪个是好惹的,岂是她一句卖艺不卖身就能解决的呢?这样的等待值得吗?

    李芙蓉的声音依然是那样冷清,口气却十分坚定:“您又怎么知道我没争取过?您将事情想的太容易了。我等他,是我之所愿,值得。”

    她说的掷地有声,可凌真却始终无法从其中得到任何感动。

    李芙蓉确实做过一些努力,她年少的时候和秦画景提过想和他离去,对方愿意为她赎身,却拒绝她进府。秦画景当时给的理由是,“我一生放浪形骸,现下并没有打算娶妻,恐耽误姑娘,还是算了吧”。

    这话说的虽然委婉,但其中的意思却已经很明了了,李芙蓉却不愿意和他切断关系,故而一直待在迎缘楼里。随着她身价越来越贵高,她赎身的钱也越来越贵,遇到的恶心的客人也逐渐增多。

    这些事凌真都看在眼里,可于他来说,那不叫什么努力。喜欢一个人,愿意为他委屈自己,其实也是人之常情,可李芙蓉的行为和那种为爱牺牲的感情又不是全然相同的。秦画景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喜欢李芙蓉,甚至已经拒绝过了,那么李芙蓉的这种为爱奉献,完全说不通啊……

    凌真终于忍不住说道:“你说你是为了他,可他并不爱你。你说你努力过,你努力的方式就是在这儿苦等吗?你若真的拿他当你毕生追求,就应该自爱一些,先从这烟花柳巷出来,再去追寻你心中爱慕的人,不是吗?”

    面对现在的李芙蓉,凌真总是想起过去的陆袖。陆袖爱秦观不假,但除了当初赌命的那一次,她便再也没有作贱过自己。她强大又独立,是那种特有的魅力让秦观对她另眼相看。

    李芙蓉猛地将手中的琴摔在地下,接着便从地上爬了起来。她脸上的愤怒再也压抑不住,当即反驳道:“你是王爷府的小少爷,当然觉得什么都容易,当然我觉得我们这种下等人是自我作贱!你又懂什么呢?!”

    “我怎么可能到他府上去追求他呢?世道能容下我吗?他那富贵的身家和背后的族老、舅舅能容下我吗?难道你要我不知廉耻地逼上去,让他难堪,让全京城都知道他的风流韵事好去嘲笑他吗?”李芙蓉的眼泪滑出眼眶,她歇斯底里地唾弃着凌真的想法,“我告诉你,我绝不会去的!我永远不会让他难堪!”

    凌真的脸上不再有任何表情,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笑了。

    李芙蓉原本的义愤填膺僵硬在了脸上,因为凌真脸上的笑是她从未见过的,带着嘲讽和森森冷意,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

    “呵,你说很好,很高尚。”凌真看着李芙蓉,眼神逐渐冰冷,“可你留在这里是为了他么?你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能时时刻刻见到他,也为了他能时时刻刻见到你。”

    凌真一边说,一边逼近了李芙蓉所在的地方。他神色冷漠,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认为他是大家族的少爷,不可能娶你做正妻,可你又不甘心,所以你从感情上绑架了他。因为只要你在这里出现一天,秦观就有机会能看到你,只要看到你,他就会想到你的所谓‘情深’,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他就会产生愧疚,不是么?”

    李芙蓉双腿一软,跌坐在石凳上。她眼中泪水涟涟,口中不断争辩着:“我胡说,我绝无此意……你!你胡说八道!我……”

    李芙蓉哭得梨花带雨,凌真看着她的面容,心中却毫无波澜。他突然间从这个世界的李芙风身上明白了李芙风过去的做法是为什么,他突然觉得无比厌恶。

    那个当初单纯善良的女孩儿已经烟消云散,留下的只有一个叫作李芙风的空壳罢了,他爱过的人,早就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想到明天还要做线下工作,就感到人生一片灰暗,我恨!( ̄^ ̄)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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