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什么, 不用你来说三道四！”李芙蓉嘴上十分硬气，但眼神却有些慌乱。
她的眼珠在眼眶中滚来滚去，四下张望, 脚也不住地后退：“不……不会的……不会的！他不会是你说的那样！”
“她说的哪样？”男人的声音在李芙蓉背后响起, 那个令她日日夜夜魂牵梦萦的声音，那个让她为之心动的声音。
李芙蓉猛地转过身来，秦画景就站在她的背后。他的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就是那样平淡的一张脸, 却突然让李芙蓉觉得有些莫名的恐惧。
秦观用脚后跟将门给带上了, 他靠在门框上，凝视着李芙蓉。他的语气淡淡的，看不出什么喜怒哀乐, 甚至脸上还有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
只有一双眼睛, 一双不符合他温和神情的眼睛, 还在锲而不舍地凝视着她, 凝视着她藏在皮囊下的灵魂。
李芙蓉的脑子里突然回响起陆红衣刚刚说的话，她说, 秦画景一早就杀过人了。这么一想, 她的身体已经先大脑一步作出了应激反应, 他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
秦画景的脸还是让她那么欣喜, 那人修长的躯干仍然能牵动她的心绪。每当看到他挺拔的背，李芙蓉总是能想起当年在舟船上，秦画景信口便能作出词曲的样子，那是她最快乐的日子。
秦画景的礼仪总是得体的, 他从未有过任何逾矩。在那么多双淫邪的眼睛里，秦画景的眼睛是最干净的，也是她最向往的。最初的情感起于对秦画景才华的青睐，但最后让她念念不忘甚至出生入死的，只有那双眼睛。
现在那双眼睛还在看着她，依然是清澈的、平静的，但李芙蓉突然明白，那不是什么君子的神情，也不是什么尊重。
秦画景的眼睛里从来都没有过她的影子，也没有过任何人。
那是一双残忍的、毫无感情的眼睛。
“她是对的。”李芙蓉听到秦画景如是说。
在她的视线中 ，秦画景轻轻地笑了。他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犯了错的傻孩子。又是那样的眼神，同之前那许多年来的一模一样，认真而专注，仿佛他的眼睛里只有她一样。
假的，都是假的……
李芙蓉只觉得心门剧震，直到此刻，她才终于到秦画景的眼底从来就没有过什么爱慕或者欣赏，有的只是一汪平静的湖水，从来没有为任何起过波澜。
而她，也没有什么特别。
李芙蓉猛地回头看向了陆红衣。
她呢？她是什么想法？她是否爱上了秦画景，她又该如何面对这样一双眼睛？
李芙蓉很快发现，陆红衣的表情没什么稀奇，她似乎已经看惯了秦画景这样的眼神。
最让她感到惶恐的是，陆红衣的眼睛和秦画景的非常类似，平静、祥和。
“你不该来这里。”秦观从李芙蓉身边走过，径直走到了桌边坐下，徒自端起一杯凉了的茶，“我要是你，就会嫁入王府，从此高台富贵，何必要与自己过不去呢？既然都没有你想要的，那理应做一个最优的抉择。”
李芙蓉突然失语了。
那些她原本想好的对策突然之间都失灵了。
她想过用温柔体贴来示弱投诚，也想过对秦画景威逼利诱，让他觉得自己才是最好的伙伴。无论是用利益还是情感，总之她要让他将自己留在身边才行。
但是秦画景突然开口了，她竟然想不出该用哪一条计策。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这一步棋到底是不是走错了，又或者……她根本不该和秦画景坐在同一个桌子上下棋。
“如果你真杀了她，我到时候真的会留你在身边。”秦观看着李芙蓉，脸上依然十分平和，就好像他并没有在说什么惊世骇俗的杀人之事，只是聊了几句风月而已。
秦观将手中的茶杯侧向放在桌子上，然后单手一拧，那杯子便滴溜溜地转了起来。
“如果杀了她，你就会成为我现在唯一可用之人，就算要你的命，我也会等到杀掉所有游戏者之后再要。这样说，你明白了么？”秦观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温暖异常的笑容，声音也愈发轻柔起来。
“啪”的一声，那杯子摔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李芙蓉吓得浑身一颤，她只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秦画景说的每一个字她都明白，但连在一起就让她感到混乱无比。
眼前这个人和记忆中那位张口诗词闭口韵律的秦二爷差的实在太远了，往日里在她脑中浮现过无数次的那个如竹一般挺拔的君子，随着青瓷迸裂之音，已同碎得粉身裂骨了。
现在坐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他斯文的皮囊之下，是何等可爱的乌黑呢？
陆红衣说得对，她一点也不了解他，她爱上的、执着的那个人，似乎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啧。”秦观大幅度地转动了一下自己有些僵硬的脖颈，骨节发出了诡异的声响，“你心绪不稳，不堪合作。”
李芙蓉觉得他说的很对，她的确不堪合作。
她亲手杀过人，还杀过两个，但心底却十分忐忑不安，根本没有秦画景半分的冷静。
秦观向前探身，对她笑道：“杀人，你害怕么？”
“……害怕。”李芙蓉的手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她无法控制着一切，这是来自于人类最原始的本能，这是在面对恐惧时她无法遏制的应激反应。
杀那两个人，都是李芙蓉恶向胆边生的冲动之举，一次是意外，另一次是鬼迷心窍。杀完之后，她常常在夜里做噩梦。
李芙蓉不断安慰自己，说这是一个游戏，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但噩梦始终如影随形。
向南拿刀刺向她的那一瞬间，她看见了。
他们之间只隔着一米来远，但她看见他抽刀了，她原本是可以稍微躲开一下子的，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没有动。
向南的刀捅进她心口的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非常平静，在一瞬间，她得到了久违的安宁。
“你害怕了。”秦观嘴边的笑容扩大了，“那你现在怕不怕呢？”
是雷电，劈啪作响，闪着幽幽蓝弧的雷电。
“……”李芙蓉看着秦画景手中的电弧，双腿一软，整个人向后跌去。
她的后背撞在衣柜上，磕得生疼。她用力抓住衣柜的边缘，以确保自己能站得稳当。
来找陆红衣之前，之所以这么义无反顾，无非是因为她已经没有了退路。人杀了，能力获得了，而且她还死过一次，头上有标记。她已经彻底卷入游戏了，除了跟着玩下去，她没有别的办法。
可秦画景和她不一样，他不是一个普通的游戏者，他是一个游戏高手。
几乎是瞬间，李芙蓉就明白了，秦画景根本不像她想象的那样需要在游戏中博弈，他才是那个玩了他们所有人的高端棋手。如果秦画景愿意，他完全可以杀了秦大爷，杀了她，杀了他们所有人，每一个藏在暗处的人，他都可以揪出来！
可是他偏不，这背后一定还藏着更多的、她没发现的秘密。秦画景就像是一只残忍的猫，他将他们捉了又放，放了又捉，而他们却蠢到根本没发现自己是老鼠。
“你想杀我？”李芙蓉抬起颤抖的手，她的掌心也同样燃起一团火焰，“我也不是没有神力，如果你打算对我出手，我……我……我也会玉石俱焚！”
“你来这儿，是为了玉石俱焚？”秦观将手收了，又拿起一个新杯子，继续喝起茶来。
“我……”李芙蓉眼神飘忽，她捂着自己的胸口，心中慌乱不已，“我……我不知道……”
李芙蓉看着秦画景，对方的神情自若，她却冷汗连连。秦画景的眼睛依旧是那么明亮，眼神依旧是那样专注，被那双眼睛盯住的瞬间，李芙蓉就明白了自己完了。
她只觉得自己现在迷迷糊糊的，她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似乎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她现在只想离开这里，二十多年了，她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这么迫切地想离开秦画景在的地方。
她忍不住将视线投往秦画景身后的陆红衣，对方只是注视着她，脸上却并没有任何害怕的表情浮现出来，显然，她是一早就知道秦画景的为人的。
秦画景和陆红衣，他们来自同一片深渊，深不可测且黑暗无比。
而她自己原本是来自于一个光明的世界，也许不生活不是那么一帆风顺，也许处处受制于人，也许也有那么意思黑暗，可那都是人类的底线还能起到作用的地方。
李芙蓉苦笑了两声，她太天真了。
她倚楼卖笑虽非本意，原本所在的地方也算是低谷，但好歹，她的双脚还踩在属于人间的土地上。
但不知出于何种缘由，她竟然妄想加入他们之间，想要从好不容易攀上的高楼，跳入这个无底的深渊之中。
“哈，哈哈……”泪水从李芙蓉的脸上滑落了下来，“我一定是疯了，疯了……”
她感觉自己的脑袋要炸开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吗，她丝毫没有准备，甚至还自信满满地以为自己可以征服一切。
现在，就连她自己都在思考一个问题，她爱的是眼前这个男人吗？还是那个只存在于她年少时梦里的那个完美的贵公子？
眼前这个人又是谁呢？是她认识的那个秦画景吗？
她彻底乱了。
秦观迎着她的视线，站了起来，将房门推开，淡淡地说道：“行了，回吧。”
“你放我走？”李芙蓉惊魂未定。
而秦观只是抱着双肩，安静地看着她，用那双她熟悉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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