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芙蓉几乎没有任何停留, 就像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一样，迅速从那扇通往走廊的门里跑了出去。
她跑的很快，与她之前想停留在这里的样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你吓唬她做什么？”陆袖站了起来, 神色莫名。
秦观看见她的脚下的那双绣鞋, 径直从茶碗的碎末中穿行而过，像是尖刀阵中飞出一只蝴蝶那么简单。
她走到桌旁，也倒了一杯茶。
按理说这等明前的好茶，品的就是那份温热, 凉了、过夜了, 也就糟践了。可陆袖现在迫切地需要一杯茶，一杯凉得彻底的冷茶。
李芙蓉的反应让她感受了前所未有的干渴。这杯浓烈的凉茶下肚，陆袖才觉得心里那团火焰熄灭了许多。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 她看到李芙蓉的惊恐、慌张之后, 并没有任何打败情敌的快意, 相反, 在内心深处，她萌生出一股诡异的恐惧。
“你害怕了。”秦观将门关上, 三步并作两步, 冲到陆袖的面前, 一只手捏住对方的下颚, “你也害怕我？”
秦观说的是一个肯定句，没有任何疑问的，斩钉截铁地认为她怕了。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久到无论他们在一起说什么、做什么都可以轻易地体会到对方的所思所想, 虽说不能百分百看透，但总能从对方的只言片语中解读出些什么。
现在的情况便是如此，陆袖没有分辨，也没有必要分辨。
“怕？”陆袖苦笑了一声，“我确实是怕了，但不是怕你。”
陆袖觉得那手上的力道有些微妙，秦观明明是用了极大的力气，他的手背青筋暴起，可见是动了真怒。然而那股力道传到陆袖下颚上的时候，她所感受到的只是轻微的痛，秦观克制住了自己的劲道。
此言一出，秦观的手指便松了几分，他的手摸上了她的脸颊：“你受伤了？”
“没什么大碍，意外而已，一会儿变好了。”陆袖冲他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
她伸手抱住了秦观的腰，将自己的头埋进他的胸腹之间，深深地吸了一口，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秦观，我想明白了，我们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陆袖的双手紧紧地锢着秦观的腰，努力地将自己的脸和脸上所有的悲切埋进对方的长衫里，“我们不可能留在这里。你的下属不会同意，齐澜不会同意，这个世界不会同意，世界背后的小丑更不会同意！我们……”
“别说了。”秦观抱住她的头，十指深深地插入她的发里，他一字一句，声音坚定无比，“你听好了，我绝不会轻易认输，绝不！”
一滴泪从陆袖的眼角滑了下来，思索了好几个回目，她终于在看到李芙蓉的时候，明白了小丑设的局是何等的高明。
这是一个看上去简单易懂的游戏，所有的人都在这里角逐，只要能从中胜出即可。对于已经恢复记忆的秦观来说，他一个人就可以用技能杀掉所有人，这个游戏真想要结束，那是简单无比。
但其实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浮于表面的东西，如果他们是八个互不相识且保留原始记忆的生存者，或许这游戏反倒容易了。这些毫无利益相关的人会非常明白，他们来这个世界不过是一场游戏，只要厮杀就够了，弱肉强食就是绝对的真理。
难就难在一部分人以为这个世界就是他们唯一的归宿，而另一部分人之间还抱有人情，所以小丑的标签可以顺理成章地贴到每一个人身上，而且一对一对全部都应验了。
现在这个局已经非常明朗了，剩余的所有人对于秦观和陆袖来说，都没有什么大的威胁了，现在，唯一一个还没有彻底应验的标签，就是她和秦观这对“爱别离”了。
这个完整的、带有感情的秦观，只要出去就会重新变成那个情感缺失的人，所有的一切对陆袖来说都会成为过眼云烟，那将是一种极致的痛苦。而且时间拖得越久，出去之后就会越痛苦。除非他们将所有的权利、力量都全部抛弃，在这个世界做一对普通夫妻，从此再也不离开这个世界，这种痛苦才会彻底消失。
可这问题，难也就难在这里。
如果陆袖选择一直不出去，那么外面的队友们就一直不能进入下一个副本，这就相当于所有人都被困住了。就算他们能忍受良心的拷问，小丑也绝不会同意这种事情的发生，他一定会让他们在漫长的痛苦中领悟到什么才是真正的“爱别离”。
陆袖突然体会到了秦观之前体验过的痛感，那种明明深爱着却根本无法感受和体会的痛感，那种凌驾于感官之上的无力的痛感。
李芙蓉他们被秦观全权掌控在手里，而秦观和她，却也被小丑掌控。李芙蓉对秦观的幻梦破灭了，他们也一样，现在眼下的这份幸福是偷来的，不知道哪一天就必须还回去了。
若要轮可悲，他们比李芙蓉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是一层又一层反复上演的死局罢了。
“他真是好算计！”陆袖听到了自己咬牙切齿的声音，那声音从衣服与皮肉之间传出，有清脆变得闷瘪，像极了他们现在的处境，“杀一个人不狠，狠的是杀人还要诛心。”
“让他诛！”秦观冷笑一声，声音说不出的凛冽，“看看谁的命硬。”
“秦观！”陆袖猛地抬起头来，“我们总不能让小丑一棍子打翻一船人，让别的人全给我们陪葬！”
“你觉得我在乎吗？”秦观脸上露出了某种诡异的笑意，温柔得尤似尖刀，“他们死不死，与我又有什么相干？”
“你还想赌，是吗？”陆袖叹了口气，说道，“你是觉得既然小丑将我们放到这个世界是随意的，那么他应该可以操控这个世界的时间，这样一来，即便我们在这里过上百世、千世，其实队友那边可能只过了几个小时。对吗？”
陆袖轻易地拆穿了秦观的狠戾，她直言道：“你之前也说过，小丑能干涉的地方有限，虽然不排除他可以间接操控这世界，但你我都明白，这种可能性不高。他如果可以操纵一方小世界的时间，那就相当于掌握了整个世界，那他手中的权利也太大了。”
“而且……”陆袖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而且我心里始终有种不踏实的感觉。尽管我已经将想象中风险设置到了最大，但在心底，我仍然有一种不安感，我仍然觉得小丑一定还有后招。”
“不，这是控制时间，是平行的宇宙。”秦观将陆袖拦腰抱起来，将她放到床上，好让她舒服些，自己也坐在床边，解释道，“我有一种猜测。我既然在这个世界有真实的身体，就证明这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表面看来，这个游戏能控制的只不过是我们这一个小范围内的时间，但其实我认为，他根本没有控制时间。”
“你这是什么意思？”陆袖一愣，随即追问道，“你的意思是……小丑选择了一个天道约束不强的世界，然后将我们投放进来，并在一定区域范围内做了一个结界。他现在给我们下的所有约束，包括游戏规则等等，其实不是对整个世界的时间进行修正，而只是对于这一个小范围内的人们进行修正，而我们的所作所为，其实并不能影响到真实的世界运行，是这个意思吗？”
“没错。”秦观点点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在这个世界里，我们都早就已经死了。这个世界相当于在原本小世界的基础上分裂出来的一部分，等到游戏结束，我们会回到灵纹空间，这一部分也会重新回归到小世界去，到时候，该怎么解释我们这些人间蒸发了的人呢？”
“就像……向暖一样？”陆袖问道。
她想起向暖被杀之后，尸体出现在了她周目开始时应该在的位置上，而且向暖原本的住所、职位也发生了一些细小的变化，这一部分才是小丑真正利用能力修改的东西。
他们所处的这段不停循环的世界，因为和小世界本身还有联系，所以小丑能操控的也有限，这就是为什么小丑只在每一局的开头公布新的规则。
天上方一日，地上已千年，对于陆袖他们来说，在这个被小丑分离出来的世界里，再怎么挣扎，再怎么轮回，可能对于小世界本身来说，也只是一秒钟的事情罢了，对于灵纹空间就更不用说了。
“差不多。”秦观的食指敲击着床板，这是他思考的习惯动作，“所以我们无论在这里生活多久，也根本不会影响到除了我们之外的任何人，这个标签是贴给我们两个人的。”
痛苦也是两个人的。
陆袖忍不住笑了一下，没什么苦涩，反倒有了几分释然。只要不涉及到其他人，她便没有心理负担，剩余的也就只是和小丑相抗了。
他们故意不让这游戏结束得太快，而小丑只要不愿意消耗不必要能量，就一定不会在现阶段进行干预。虽然这办法不能彻底解决这个困局，但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他们独有的反抗。
“但依然觉得小丑放任我们在这游戏里放水，一定还有别的原因。”陆袖的眉头皱了起来。
秦观笑了，他伸手抚平了陆袖皱起的眉头：“怕什么，熬一天是一天，总比现在就出去好。”
陆袖望着秦观的眼睛，突然笑了：“好。”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这章发出去之后，我前天疯狂赶出的存稿就又没有了，然而我的新一轮的工作却又来了……aws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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