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两个多时辰前,杭州城石板巷。
梁柳氏带着一双儿女从昨夜投宿的邸店里出来,三口人匆匆在街边的食摊用了份澄沙圆子做朝食,随后就直奔三间铺面之隔的芝龄堂。
顾郎中昨日午后亲自给茂哥儿诊了脉,又细细问过既往服用过的药方,当场确准这病症不是什么难解之题。
因有个沈姓小郎伤重留在医馆救治,顾郎中实在分不开神,这才把茂哥儿的诊疗推后,且答应往后每日辰时,趁着医馆开门前替茂哥儿施针通脉。
早间人的精气神最盛,看诊定是事半功倍,梁柳氏得了如此便宜无有不应的。
她自得知茂哥儿复原有望,高兴得半宿没睡,这一早就登门相候。
来开门的是顾郎中的药童,唤作当归,因起早就被人折腾拆卸门板,脸色不是太好看,梁柳氏为人虽小气,但在外也会使钱周旋,把了串铜钱递过去,不成想当归小童拒而不收,倒让人高看一眼。
梁家人来的早,顾郎中还在吃朝食,当归就把人领到了供病患细诊的内堂。
进屋时,内堂里还有旁人在:一个脸色惨白面容俊秀的小郎阖眼躺平在医榻上;一个身形瘦弱面黄肌瘦的中年妇人束着手立在榻前;还有一个,穿了身杭绸文生长袍的壮年文士提了包袱站了妇人对面。
文士背着门,正和那妇人推让着什么。
“沈娘子毋须客气,这三十两银虽不值什么,却是我家主人的一点心意,全做令郎受伤诊治的抚恤,还请您收下。”
“使不得,使不得,我儿的诊金有人付过了,不敢再要……”
妇人一身村妇打扮,局促不安地摆手。
“沈娘子收着吧,在这杭州城里,求医问药贵着呢,您就算不为了自己打算,总要想想令郎……况且,二郎的伤本就是为了护主才受的,这银子也是受之无愧,您不必有顾虑。”
“咳咳。”
当归看着两边拉锯似的忒不像话,故意咳嗽两声示意有旁人在。
那文士见状,索性把银子置于医榻上,拱手作别:“楚某还有些旁的差事,不便久留,待过些时日再来探望二郎。沈娘子保重。”说完竟抬腿走了。
沈赵氏一向是个没主意的,等反应过来,再拿上银子追去,那人已没了行迹。
“唉。”沈赵氏叹了口气,恰看见梁柳氏带着一双儿女在内堂另一头落座,而当归已经回后院伺候顾郎中居作去了。
沈赵氏本就木讷寡言,梁柳氏又自持身份,两边人只默契地点点头示好,都没再多言。
沈赵氏忍者腰疼,开始给昏睡着的二郎喂药,可惜喂进去的少,淌出来的多。想着顾郎中说,这伤重的很,能不能保住他性命,只能听天由命,沈赵氏只觉眼窝发热,但碍着外人在,也不敢大哭。
又过了片刻,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后生掀帘进了屋。
“赵婶子,楚先生他回去了?”
“嗯,回了。”沈赵氏看看手边的包袱,心里十分不安,忍不住向二牛求告:“二牛侄儿,那位楚先生,是什么人啊?他留下三十两银,我心里怪没底。”
“大娘别怕,那是咱们主家给的恤银,给你家二郎医伤用的,不会有岔头的。”
二牛怕她继续想东想西,又转了话题。“我瞧您这腰似不大好,要不要紧?”
“劳你挂念,都是我昨日来时着急跌了一下,敷过些药草,已好多了。只是家里三郎还病着,大郎又不在家,我离家一日,把仨儿托给隔壁他崔大娘照顾,也不知好了没有,心里真有些放不下。”
“那,要不我回村替您看一眼?”二牛家也在霍山村,和沈家一个村头一个村尾住着。如今沈家人来了,按理说他也该复工了。
沈赵氏犹豫了一下:“已耽搁了你大半日,要不你先去外头替我寻个帮闲来吧,银子我来把。二郎三郎都离不得人,我一个也拆不成两个使。”
沈家家贫,又有个读书的长子颇耗费银钱,搁在方才,沈赵氏定舍不得花钱雇人,但此刻有了楚先生送来的银子,加上她又碰巧扭伤了腰,也就有些意动。
“成,那我这就去寻个牙子来,到时由了您挑人。”
02
梁柳氏起初并不愿和个无知的乡下村妇寒暄。
她自己虽也是农户出身,但自小没吃过苦,当初嫁的也好,哪怕死了官人,尚且有他生前攒下的八十亩良田活命。而儿子茂哥儿未病前也有读书的天分,是以梁柳氏早就把自己当做上户娘子,不然也不会还养着个女使在家驱使。
只是方才,她听见那沈家娘子有意雇人,心思活泛起来。
她昨日听了相士的话,正愁不知往哪里安排桐丫头的去处,碰到沈家人的境遇,可不是巧了?
“听这位娘子口音,仿佛是琼州人氏吧?”梁柳氏在二牛出去后率先向沈娘子搭讪。
沈赵氏见说话的妇人笑意盈盈,自己也强挂上笑:“正是呢,莫不是您也是琼州人?”
梁柳氏起身走近了些。“我亲姨母当初嫁到了琼州万安村,我幼时时常去她家拜望,所以方才听您说话亲切的很呢。”
“这可是巧了,我娘家兄弟如今还住在万安村呢,就住在村东头,问一句里正赵家,没有不知的。”
梁柳氏没想到套瓷这般顺利,笑意更盛了几分:“原来是赵家姐姐,我娘家姓柳,若不嫌弃,叫我一声柳妹妹也十分使得。”
沈赵氏见对方和气,虽穿了素但装扮的细致,哪里敢得罪,只客客气气喊了人。
梁柳氏便乘胜继续套她的话:“我这人,惯常多事,想着既碰上了便是缘分,容我多问上一句,你家哥儿这是怎么了?看着怪煞人的。”
沈赵氏哪经得住人问,眼眶里好不容易憋着的水光瞬间泄了洪:“都怪我狠心,当初为了给我家大郎凑赴考的盘缠,竟糊涂地许了二郎去给人做武院。昨日二郎护送他主家娘子归宁去冀州,不想在双驼岭遇了山匪,直被人给伤了半条命去。可怜二郎他自小吃苦,连十七岁的寿岁还没过,就遭了这般大罪,还不知能不能闯过去……”
梁柳氏半是假意半是唏嘘:“天可怜见的,这般好的孩子,怎么就被歹人给害了呢。您别伤心,老天长眼,自不会收了好人去,待顾神医几服药下去,令郎他不日定然会痊愈的。”
这话是好话,沈赵氏却没有感觉好受些:“我家二郎这伤,不好养呢,顾神医说,这七八日都是要紧关头,万不能离了人照顾,可是我家三郎他也病着,如今还在邻居家炕上躺着,我这心似在水火里煎熬一样。都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哪头儿都撇不下。”
梁柳氏眼珠子转了转:“依我看,赵姐姐应尽早寻个得力的帮手,不然熬垮了自个儿,一家子都要塌了。”
“我何尝不知呢,这不,求了二牛侄儿出门替我寻牙子雇人去了。”
梁柳氏摇摇头:“这杭州城里的帮闲哪靠得住,还不都是些好吃懒做需索无度的,回头做了半日工跑了,你还要再付过中人钱,这事儿我见得多了。”
“这,不至于吧?”
梁柳氏见话垫的差不离,不再深说,也恰赶上当归进门来唤人:“梁家娘子,我师傅让茂哥儿去后院用针。”
梁柳氏赶紧辞了沈赵氏,拉着梁茂起身,一家三口急匆匆往后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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