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几日,到了二月头上。
早发的桃枝儿溜过墙,斑斑点点的粉嫩初蕊挤挤挨挨争艳,又被东风掀落了地,化在了雨后的泥洼子里。
襄桐睁开眼,隔着窗扇见外头已天光大炽,恍然才知,竟是睡过了头。
急匆匆地穿上外袄下地,用凉水净面漱口。
她先往灶下去,锅里温着粥,盆里留了笋干,连药也煎得了。
她又紧走几步往主屋里寻人,却没见着沈赵氏人影儿,只留了病后初愈的沈庆在给床上躺着的沈庭喂粥。
襄桐咳了一声问道:“三郎,娘子去何处了?”
沈庆回头见是襄桐,先咧嘴笑开了:“二嫂,太阳都晒腚了,你咋才起?娘一早造好了饭,这会儿出门买米菜去了。”
话没落地,后脑却遭沈庭一个爆栗:“没大没小,怎么说的话?桐娘前两天没日没夜地照顾你,还不许她歇个乏?我看,这几日的骨头肉都喂进狗肚子里去了。”
沈庆不知悔改,还深感包了委屈:“那骨头可没独进我的肚,二哥也吃了两块呢……再说二嫂说了,油水都在汤里,我可没抢你的。”。
襄桐早先听沈庆叫她二嫂,还要臊了脸纠正一下,接连听了几日,也说了几日,那小子没半点改口的意思,索性也由了他去。
相形之下,沈庭暧昧不清的纵容态度更让她着恼,可碍于屋里始终有人,没法儿再仔细辩白。
襄桐不想留下对着沈家两个兄弟,索性寻了由头往外避:“娘子是一个人出去的?有没有说往哪头去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好像说是去集上看看。反正我同娘说了,今儿个让她务必割了肉回来,晚间饭二嫂你来做好不好,娘她舍不得放油呢。”
襄桐听是沈赵氏一个人去集上,有些不放心:“我去迎迎娘子,三郎你好好看家。”
沈庆乖觉应了一声,沈庭则在身后嘱她:“吃了朝食再出门……”
襄桐却已经抬腿走了老远,随后一声门板响,把兄弟两个留隔在里面。
出得门去,襄桐直奔了北头的菜市桥。
这天是中和节,四处都是出门接春的人,他们均用青囊兜了五谷在邻里间互赠。市井里更是把藏了一个冬天的热闹都释放了出来,连公门里都按了旧例休沐。
乡户人趁着早耕未至,不少人闻风而来,还担了家里土产趁机售卖。
杭州城内大大小小有数十处固定的集市,而最近的一处就在菜市桥左近,随便问个人都能打听到。
沈赵氏人生地不熟,襄桐猜测她多半是来了此处。
由巷道口捋着往里去,襄桐左右观望,很快就在一处卖禽肉的地摊前寻着了两手空空的沈赵氏。
“娘子,我来了。您出门怎的也不叫我一声,也好帮您拎东西。”
沈赵氏只比襄桐早出门一刻,这会儿在集市里看了一遭,还懵然于城里食蔬市价之高,见襄桐来接她,顿时喜出望外:“唉,襄桐,你来的正好。前几日你买得那些个菜,是哪家的?我怎么一样都没寻着。”
其实不是没寻着菜,是没寻着那么贱的价。
襄桐也不戳破,直挽住沈赵氏的胳膊:“还得往前走呢……今日节庆里人多,咱小心别走散了,也得防着些偷儿。”
“唉,唉。我跟紧了你就是。”
旁人不知道的,哪里看得出两人是主仆,只会当是亲娘俩儿。
据了以往经历,越往西偏的地界儿,进城摆摊的菜农越少,菜价也就越贱,襄桐只把人往那地方带。
但毕竟是节下,来卖的人多,买的也不少,大家均学会了随行就市,这菜价儿就比平日高了许多。
沈赵氏本打算照着十五文钱买米买菜,十几文钱再割上二两肉,余下的钱给襄桐买块尺头,裁身春衣。
哪知道只是买了些紫姜、水葱和蒜头就用去八文,买了两斤糙米又用去八文,篮子还只是填了个底,时蔬一样还没得。
襄桐见沈赵氏逛了又逛,却举棋不定,知道她是心疼钱,便指了角落里一个卖野菜的:“娘子,我瞧那边水芹似是不错,不如过去瞧瞧?”
野芹不如旱芹味美,且都是沿水自生的,本就不值钱,城里人多半少食,所以这摊位也少有人问津。
见好不容易有人上前,摊主忙不迭地起身兜售:“两位娘子日安,快瞧瞧我这水英,鲜嫩的很,您再配了鲜笋同煮了,保管家里人丁兴旺、五谷丰登。”
襄桐笑他:“您是想说煮芹烧笋饷春耕吧?”
“对对对,咱乡下人,记不得苏相公的诗文,反正您吃就对了。”
沈赵氏不关心什么诗文,只指着地上摆开的一捆捆嫩菜问他:“你这芹怎么卖的?”
摊主来了两三个时辰也没卖出多少,且因这东西得来也没有本钱,所以不敢多要:“五文钱一大捆,十文钱三大捆,您挑着拿挑着买。”
沈赵氏见价钱可心,份量也足,于是挑了一捆最多的装进篮去,再掂量着荷包里的散钱,只有五十几文了。若都买肉倒是能割了一斤,可她还有别的想头。
想到襄桐比她有能耐的多,沈赵氏放下身段求助:“这左近有实诚的屠户人家吗?”
襄桐方才看见沈赵氏数钱,猜她拮据,没有提肉铺子,反倒指了指水门:“娘子,喝了好几日骨汤,二郎三郎怕是都腻了,不如买两尾鱼来尝尝鲜?刚好开了冬禁呢……”
二月开了水禁,正是西子湖里吃头茬鱼的好时节。
沈赵氏眼睛也为之一亮:鱼可比肉便宜多了。
这两日临水人家均忙着下网尝一拨儿鲜,打捞的多了,这鱼价就格外亲民。
几条乌篷船里的大鱼篓里满是扑腾的活鲜,沈赵氏挑来选去半晌,最后择了一尾草鱼和一尾石首,统共才花了十三文钱,因没带盛器,额外花了一文钱买了个竹篮子,船家又白饶了一捧半大河虾做搭头,也一并用油纸包好隔放在篮里。
吃食买得了,沈赵氏又惦记起给襄桐裁衣的事。
一来,襄桐从梁家出门时,只身上一套旧衣,连个换洗都没有;二来,沈赵氏也想等沈庭大安了,赶紧把喜事给办了。
襄桐帮沈赵氏提着东西,紧跟了她身后,见她停在个卖布的前头,也没有多想。
等沈赵氏花了三十文钱扯了二尺花布来,她才意识到这多半是给她挑的……
“等回了霍山村,我亲自给你裁件春衫。”
沈赵氏一片情谊,襄桐也不好推辞:“好,瞧娘子这一身就知您是好手艺,我一准儿能美美地穿出去。”
沈赵氏越看越高兴,索性拉了襄桐的手:“你家里,还没递过话去吧?要不我先寻了媒人?”
襄桐脸不由得转白,想想不如说个清楚:“娘子,其实我已经和二郎说……”
话没说完,却被旁人给打断了。
“三姨,遇上您可是巧了,您这也是进城来赶集吗?”
那人一边说,还一边拿眼打量起站在一旁的襄桐。
沈赵氏闻声侧头一看,原来是她二姐家的大小子殷福。
“福哥儿?你怎在这里?是和你娘一同来的吗?”
“我娘忙着在家给我置办彩礼呢,今个儿我是自己来的。”答完不忘指了指身旁:“这位大姐儿瞧着眼生,是家里哪位亲眷吗?”
沈赵氏却不愿当着他多谈,只因她去岁想求娶亲外甥女殷桃配给沈庭做娘子,哪知二姐嫌沈家贫寒,次月就另攀了高枝儿,把女儿定给了城里小富之家。
如今襄桐只是典来的妻,这会儿若说出去,越发显得沈庭娶的不如意。
“是沈家的远亲。”答完也不再寒暄:“我还有点急事,先回了,过几日再去瞧你娘去。”
殷福见沈赵氏逃命似的拉了那俏丫头就走,心里生疑,只悄悄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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