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仲春二月望,是一年一度的花朝节,也就是民人常说的花神节。
因是十五,又赶上万民出门踏青赏花的盛事,杭州城内比平常多设了几处大集,其间不仅有寻常行市里的食、器、土产待售,还多了瓦肆勾栏里筹备多日、在街市的公演。
其他临街当酒的正店也跟着凑趣儿,大都扎了或红或金的欢门,又插了鲜花布置点缀,更有请赶趁人在自家门前舞龙舞狮的,只为博取四处而来的游人一顾。
沈、胡两家人得亏一早就从城西钱塘门而入,没有被出门往城外踏青的富家车轿堵在路上。
襄桐这回没选择去熟悉的菜市桥底下兜售山鲜,而是引着邹氏把驴车赶去了洪福桥东边的花市。
虽然这会儿天色还早,可放眼望去,整条街已经被花农们瓜分割占得无立锥之地,人人均想要抢个四通八达的旺地,用花海填满了一切空隙。
最后实在无法,襄桐让邹氏把驴车赶到了一处叫做“丰豫楼”的正店门口,只趁着店家还没开张暂无人来赶,在彩门底下抢先贩售起来。
这回也不用卖力吆喝,只把装菌蕈的竹篓搁在前头,车上竹笋也不卸。那小山一样的光景是个人就瞧得见。
菌蕈都是沈家的,竹笋却还混在一处,原来两家早商量过,卖得多少各家一半就是。
胡家出了驴车表面吃亏,但毕竟是沈家三郎领对了地方才有如此多的收成,且他挖得也多些,便没人计较这细枝末节。
今日沈赵氏没来,襄桐带了沈庆、邹氏带了玉姐儿,各自安排好了分工,只等着赏花来的游人途经,顺路买些嫩笋回去尝鲜。
最先问价的却是在左近摆摊的花农们。
沈庆是两家唯一的男丁,一马当先站在最前头应声。
“这笋是宝石山禅光寺普照过的青玉尖儿,不单比寻常春笋个头大,且也香脆嫩滑得多。我们大老远拉来,多了也不要,每只不拘大小,只卖上十五个钱。这位大伯要是想买,可要趁早些,不然待会儿卖尽了都没得挑头……”
有的人听完意动,立时掏了腰包买上几只收在身后。
也有人嗤笑一句:“你如今占着人家店前大门口,还想着卖完再走?指不定待会儿就得赶着驴家去。”
还有人跟着起哄:“就是就是,要我说,冬日里买笋也不过十文钱一只,你这笋就算是开了光的,也不值十五吧?今日我就当做做善事,十文钱买你两只,省得你还要劳累哑巴畜生原封驮回去。”
襄桐看那人分明想要浑水摸鱼,只笑着觑他:“敢情您也知道冬笋是十文钱一只,那您怎不长眼瞧仔细,我这笋的个头儿足有冬笋的一个半大小,这价儿已再公道不过。再者说,如今农户人家大都忙着地里抢耕,你能买到宝石山上新挖的嫩笋吃就偷着乐吧。”
方才买了笋的老伯也跟着帮腔:“这位娘子说的没错,我来时路上也见了售笋的,还不赶这笋的个头大,水分足哩,就那还要上秤按了斤两算,一只少说得十七八文,您要是真想吃这口,就别挑了,再没这个价儿的。”
被驳了面皮那小子眼珠儿转了转,想着他娘子在家就念叨他带些山货回去,也不怕人羞臊他,堂皇拿出四十五个钱,足挑了一刻钟才拣出三个自认为个头最大的去。
沈庆看不上他这样的,连谢都懒得说,只让他自己扔了钱到篮筐里头。
玉姐儿却大方得多,看那人也取个竹篓过来,还帮他把挎绳紧到肩头。“您驮稳当了,小心别摔着。”
沈庆噗嗤一声笑出来,敢情这傻大姐儿骂那家伙是驴呢!
02
随着日头渐高,街市里的人也多了起来。
邹氏先头还不解,为甚她们卖笋倒要把驴车赶到个花市里来,现在才算明白,这沈家的二媳妇儿有多精。
花朝节本就是给妇人们过的,甭管是平头百姓还是达官显贵,只要家里有女眷,总要折了花枝绑上红绳插戴。而这城里不比乡下地方,市面上花木本就难寻,人又密集,想要攀折一只不是被人抢先一步,就是走出几里地去半只够到手的花木也无。
是以,这处不大的地方几乎云集了多半出门踏青的妇人,而其中大多数,大节下遇了难得的山珍,难保不动心把些银钱尝鲜儿。
不过半个多时辰,胡家驴车上的近五百只笋就下去近一半,连襄桐面前三个竹筐里分盛的玉蕈、香蕈和杂蕈都卖出去不少。
可惜很快到了辰时三刻,身后突地哐当几声响,丰豫楼的门板被逐一拆卸下来。
襄桐知道不好再挡着人做生意,只和沈庆抬了剩下的菌蕈往驴车上放。
邹氏也赶忙把钱收到车上,准备再寻了旁的地界儿卖去。
驴车还没走出两步,身后却有人喊。
“卖山货的且留步,我有桩大买卖与你要谈。”
襄桐和邹氏拉住驴绳,回头就见一个穿着富态的老丈紧走着追来。
“老丈有礼了,请问您方才是在唤我们吗?”
“两位娘子有礼了,老朽正是寻你们,且借一步说话。”
邹氏因驴车拦着路,且旁人也不会赶车,只让玉姐儿跟着襄桐和沈庆一同往身后的丰豫楼去。
那老丈进了门就表明身份:“我就是这丰豫楼的掌柜,鄙姓关,方才见你们车上装着些山笋,不知可是要售卖的?”
襄桐闻弦音而知雅意。
“正是从宝石山拉来的青玉尖儿,正寻旁的地方停脚好卖钱呢。”
“不用寻地方了,这些笋我都要了。”
“您是说,这些笋您要包圆儿了?”
“是呀,我这店里每日来堂食的客人少说也有七八十桌,流客就更多了,其中大多数都要食了春笋才罢,是以我想多存着些。”
“那关掌柜不妨先出个价儿?”
关掌柜看了看眼前三人打扮,猜他们应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村户人,就故意端了端架子:“平日我收笋多是要挑了鲜嫩的来,每只看了个头把上七八文钱,今日看你们远道而来也不容易,不拘大小都给上八文钱,你们待会去后厨装卸了再来柜上寻我结钱就成。”
沈庆听完立了眉毛:“我家的笋方才卖十五文钱一只呢,你这价也忒不公道。”
那掌柜见他是个小童,也不屑理睬,只对着襄桐施压:“我这是包买,又不是散户,八文钱买一只笋不算少了,且你们也能早点了事家去,岂不两全其美?这位娘子你不妨仔细考虑考虑,要知错过我这处,难有这么上算的买卖了。”
襄桐不用考虑,答得十分痛快:“劳您照顾,不过这笋我不能卖您。”
“你这人恁不知好歹,我有心帮衬你们一回,你倒横上了,要知道往日我收笋,都是他们上赶着挑了好的送上门求我呢。”
襄桐微微一笑:“您也说了是往日。今儿个可没旁家给您盘剥。”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方才大约瞧了瞧,您案头的菜牌子,半个和竹笋沾边的菜色都无,可见您眼下后厨里再拿不出半只春笋来。再深想一层,您家没有笋卖,难道别家就有了?所以您说的话,我半个字也不信。”
那关掌柜被噎了满嘴,到底是场面上的人,也不羞恼,只换了笑脸找补:“既您这么说了,不妨开个价来,若合适我照样全收了。”
襄桐摇摇头:“您要是进门时候就这话,我为了拉个长远主道哪怕贱卖也使得,但这会儿,咱们两厢之间情理皆无、信誉已失,所以您这个生意,我今日不做,往后,也不做。”
“庆哥儿,玉姐儿,咱们走。”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