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扶洲多雨,连日来阴雨绵绵,今日倒是一个难得的大晴天。琼玉楼是扶洲的一座小酒楼,不在繁华地带,招待的客人多是没什么灵根、堪堪炼气期的修士。

    此时楼中人声鼎沸,厅堂内已经坐满了人,酒楼里的店小二们肩上搭着一条汗巾,在坐满了人的大堂中穿梭,有条不紊地为客人们上各色酒菜。

    厅堂内热闹非凡,划拳的、拼酒的、大喊大叫的,嘈杂一片,喧闹声使得这堂内显得更为拥挤,然而即便如此,这厅堂中央仍然空出了一小块地方,搭建起一个四方小台,其上置一案桌,桌上一块四方的惊堂木,不难看出,这是为酒楼请来的说书人腾出的地儿。

    听说书人讲故事,是修真界底层修士们难得的消遣。

    此时尚未到说书人登台的时辰,厅堂内的修士们都百无聊赖地说着闲话,目光时不时往酒楼门口瞅一瞅,显露出一丝等待的焦灼感。

    然而说书人未到,倒是先见一位锦衣公子走进酒楼来。

    那人一身月白长袍,剑眉星目,质若青松,举头投足间隐隐透出一股矜贵之气,周身气息温和,宛如清风拂面,叫人一眼望去便舍不得移开目光,也实在是这人与酒楼中的气氛太过格格不入,不免让人心生几分好奇。

    “客官来了?”店里一位小二一见他便赶忙迎出来,殷勤招待,“客官今日可还是坐原来的雅间?”

    这人竟还是琼玉楼的常客?

    众人不免惊讶了一下。

    想来他们也不是天天都到这酒楼来,先前没见过这人也是有的。

    苏钰一点头,又说了一句“有劳”。

    小二脸上却显出几分难色来,略带歉意开口:“实在对不住,今日不巧,来的客官多,您原来的那雅间里已有人坐着了,别处也没了空位,您若是不嫌弃的话,我去问问上面那位客官,您二位坐一处可好?”

    楼上的说是雅间,其实也只是拿屏风隔出来的一处空间罢了,坐下二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苏钰对此向来不甚在意,便又点了点头:“劳烦了。”

    他如此好说话,小二脸上的神色一下轻松多了,留下一句稍等就上楼询问去了,不过片刻他便下来了,引着苏钰往楼上去:“那位客官答应了,您随我来。”

    二人沿着木质楼梯走上楼,拐个弯,便停在一个隔间前,绕过一扇屏风,便看到了里面坐着的人,苏钰心中突然毫无预兆地一悸,脚步不由停了。

    将人带上来店小二便下去了。

    苏钰犹豫片刻,抬腿往里走。

    只见一位黑衣人靠窗边坐着,看着窗外,从苏钰这个角度看去,只能见到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高挺的鼻梁,为这侧颜勾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至于那微挑的眼角与微微翘起的唇角,又为这坚毅的轮廓增添了几分艳丽的美感。

    分明脑海中没有丝毫印象,可苏钰却隐隐从这黑衣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熟悉感,那熟悉感盘踞心头,让苏钰在看向那人时,心头不禁微微发烫。那人周身凝滞的寂寥,他似乎都能感同身受一般,觉出那孤寂的冷来。

    似是听到了脚步声,黑衣人回过头来,看向苏钰,漆黑的瞳孔里仿佛凝结着万古长渊。

    心头又是一烫,苏钰竟觉得眼眶有些湿。

    那人挑挑眉,像是注意到了他的异样,眉峰几不可查地一蹙,他手中一动,便有一把椅子落在苏钰身旁。

    “坐。”那人开口,言简意赅。

    苏钰强压住心里翻涌的莫名情绪,镇定地道了一声谢,便在黑衣人用灵力送过来的椅子上坐下。

    他心中有疑惑,看着黑衣人,斟酌着言辞正要开口,突然就听一声惊堂木响——原是酒楼里请的说书人开始说书了。

    被这么一打断,苏钰开口询问的念头便顿了一顿。

    既是来这酒楼,或许也是为了听书……苏钰想到这,总不好打扰人家,便只是温润有礼地笑了一笑,没再开口,目光也由那人身上,移向了厅堂里的四方台。

    那人垂了垂眸,掩盖住眸底翻涌的情绪。

    楼上的隔间设得巧妙,楼下的人看不到上面的人,而上面的人却可以将楼下情形尽收眼底。那说书人的台子正设厅堂中央,从雅间看下去,正好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那留着胡子的说书人端坐案桌之后,手中折扇轻摇,侃侃而谈。

    “今日要说的,便是我们扶洲第一世家——苏家。”

    苏钰不由挑了挑眉。

    这酒楼中的说书人他见过几次,敢讲,扶洲几大世家那点子事儿翻来覆去说了个遍,就他了解的来看,所述都颇为属实。

    只是没成想今日来的不巧,说的竟是苏家。

    苏钰眼底露出一丝兴味。

    既是讲苏家,话题想必怎么也绕不过他去。

    扶洲第一世家的废物大公子,至今未能破灵识,向来都是一个很好的拿来下饭的谈资。

    苏钰不由勾了勾嘴角。会说些什么虽说他也大致猜得到,但如此光明正大地听旁人如何谈论自己,在他十九年的生活里,这是头一回。

    楼下说书人收了折扇,略一抱拳,便开始讲:“说到苏家,便要从九年前苏家二公子苏岑被天下第一仙宗临渊派掌门收作亲传弟子说起……”

    堂中热闹非凡,喝酒吃肉、划拳猜谜、懦词怪说,沸沸扬扬。说书人的声音掺杂其中,沉稳有力,略带灵力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堂内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苏家二公子苏岑,可谓天纵奇才。十岁破灵识,引来天地异动。想必在座各位都还记得九年前夜动红霞之奇景!”说书人说着捏了捏嘴上一绺胡子,纸扇一张,“深夜红霞,染红了半边天,直至凌晨才缓缓散去。如此奇景,便是苏岑苏二公子破灵识所致。”

    “说书的,你又如何知那夜动红霞是苏二公子破灵识引来的?”厅内一壮汉一边拣着花生粒儿扔嘴里慢慢嚼着,一边嚷嚷道,“没准儿是巧合呢!”

    被打断了,说书人也不恼,他看向厅内壮汉,笑眯眯道:“这位壮士想必是外地人。扶洲上下皆知,苏二公子破灵识引来夜动红霞这话,可不是小老儿说的,那可是第一仙宗临渊派掌门北玄仙人亲口所言!”

    北玄仙人是当代五位大乘期大能之一,又是第一仙宗临渊派的掌门,名号可谓响彻修真界。修真界人士,大多都能修炼,堂内人虽资质不高,但毕竟身在修真界,自然都听过北玄仙人的名号。

    世人景仰强者,既是北玄仙人亲口所说,那便绝对不会有错。壮汉闻言不由惊叹:“那这苏家二公子可真了不得!能得北玄仙人夸赞,想必日后突破大乘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说书人笑了笑,接上壮汉的话:“据说苏二公子前不久破了金丹期,算来他今年不过十九,十九岁的金丹强者,可谓我修真界千百年来头一人!要小老儿说,不说大乘,便是化神期,苏二公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现今修真界最强五人都为大乘期,修真界已有千万年未出过化神期强者,化神期对于如今的修真界来说,只存在于传说中,如此境界,实在太过缥缈,因而即便苏二公子十九岁破金丹,破化神,也难如登天。

    当下就有人反驳道:“说书的,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化神期强者只见于古籍记载之中,修真界千万年未曾出现过,谁知是不是老祖宗胡乱编出来诓咱们的?你张口就说人家苏二公子能破化神,如此捧杀,当心被苏家人听到,拔了你这说书人的舌头!”

    厅内当下哄笑起来,好不热闹。

    说书人涨红了脸,摆了摆手呐呐道:“苏家家大业大,还能与小老儿一般见识不成?”

    堂中众人笑得更大声了,又听一人嚷嚷道:“说书的,苏二公子说不得,不如说说那苏家大公子苏钰?”

    来了。

    苏钰垂了垂眸,不由更专注了些。

    扶洲人人皆知苏家大公子是个破不了灵识的废物,虽说苏家家主明令禁止旁人议论苏大公子,但这世道弱肉强食,当世之人对苏大公子这个不能修炼的废物大都瞧不上眼,茶余饭后,都爱拿苏家的废物大公子作谈资。

    他们心中只怕还因那废物会投胎生在了苏家而愤愤不平,因而谈论起来,多是诋毁侮辱之词。

    此时气氛热络,来琼玉楼喝酒的,多是一辈子都筑不了基的练气期修士,想来苏家这种修仙世家,不会有人到这儿来。

    堂中人都撺掇着,说书人稍稍犹豫,耐不住众人起哄,便开口讲道:“苏家大公子名为苏钰,也是个光风霁月般的人物,若生于俗世,定然是那等在朝堂上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名相……”

    “你说这些干嘛?谁要听这些了?”一人不满道,“出生天注定,人家生在苏家指不定多高兴呢!都生在修真界了,还讲什么凡尘俗世!”

    “就是就是。”厅内众人纷纷附和,“讲这些干什么呀?真没意思……”

    厅内一阵喧闹,又见一人站起来,大声道:“苏家好歹是传承多年的修真世家,怎会生出这种连灵识都破不了的废物来?那苏大公子的母亲怎的一点消息都没有,不会是个凡俗妇人吧?不然又怎能生出苏大公子这种废物。”

    “想当年,苏大公子的父亲苏眠可也是名动扶洲的人物,惊才艳艳,虽比不上如今的苏二公子,可也绝对称得上一声天才。按理说这样的人,其亲生儿子的天赋怎么也不会差到哪里才对!”另一人接话道。

    先前那人大笑,拍着桌子道:“谁知道呢!没准儿这苏大公子就偏爱他亲娘的凡俗血脉,对苏家的修仙天赋看不上眼呢哈哈哈哈!”

    “苏大公子一出生,苏眠夫妇就出事了,我看哪,那苏大公子不仅是个废物,还是个克父克母的灾星!”

    厅众纷纷大笑出声,厅内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尚不知他们谈论的主角正坐在楼上雅间里,神色淡淡地听着他们编排自己。

    若单是谈论自己,苏钰心中倒是毫无波澜,甚至还觉得有趣,饶有兴致地仔细听着。可话题绕到父母身上,苏钰心底便沉了沉,思绪飘散,却也想不起关于父母的半点儿印象。

    正如那些人所说,生父生母在他出生后不久便离开了人世。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未注意到旁边的黑衣男子在听到那些话时,眼底一闪而过的锋利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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