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堂中却是热闹着,聊起来越发随心所欲的众人尚不知自己堪堪从鬼门关走过,一个个大笑着,说起话来越发肆无忌惮。
“那苏大公子的母亲,我倒是听过一个说法。”一个瘦高男子悠悠开口,“据说那女子是个魔族。”
“魔族?!”当下就有人一惊。
修真界有人魔两族之分,人族修灵气,魔族修魔气,灵气与魔气的差别并不只在于名称,灵气温和,而魔气则暴虐非常,因而灵修与魔修的气质及所走的合道之路也大相庭径。
灵修讲求顺应天道、注重因果循环,因而行事多有顾忌,且人族多少还留存着上古时代的礼法伦常,风气更为文明开化。魔修则不然。魔修讲求顺心所欲,追求的更是以杀证道,强则有理,强则为道,将弱肉强食四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在人族看来,魔族无异于一群开了灵智的兽类,粗鄙不堪,因而大都对其看不上眼。
不过再怎么看不上眼,也不得不承认,魔族的修为比人族普遍高出不少。
此时一听苏大公子的母亲是魔族,众人脸上便显出异样来。
又是鄙夷又是惊异。
苏钰捏着茶杯的手也是一顿,平静的眼眸中微微起了波澜。
“你听谁说的?魔族如何能渡过澧河来人界?”一人怀疑地看向瘦高男子。
“就是!”又听另一人附和,“就算那魔族使法子渡过了澧河,人族边境上还有各大门派世家设的灵阵,没有各大门派世家的密令,根本无法通过。”
人界与魔域以澧河为界,那是一道天然的屏障。
澧河河水侵蚀灵气,河中蚀虫啃噬魔体,有澧河在,人族去不了魔域,魔族也来不了人界。
“你们懂什么。”见众人不信,瘦高男子站起身,不屑地开口,“事无绝对,澧河是道天然屏障不错,但只要修为足够,渡过澧河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不过那魔族女子倒不是如此渡的河。”
“二十年前澧河水漫,河中蚀虫悉数死亡,对魔族没了威慑,当时的魔尊亲自带人攻击边境灵阵,各大宗门世家皆派人前往边境抵御魔族。这事儿不是什么秘密,那时扶洲苏、叶、温、黎四大世家也都派了人前往边境支援。”
在座众人都不过是练气期,这等修真界大事很难接触到,此时听瘦高男子一说,倒是好奇的很。
“后来呢后来呢?莫非苏大公子的母亲,就是那时混入人界的?”一人好奇地问。
瘦高男子呵呵一笑,故作高深地抚了一把胡须,摇摇头:“说起来,当年那一场人魔大战,能那般草率收场,也与那魔族女子脱不了干系。”
“据说那女子是魔尊最小的女儿,生性贪玩,在魔域玩得不过瘾,便想到我人界来看一看,好不容易等到澧河水漫。这边人魔大战打得火热,那边魔族小公主却带着人偷偷进了人界。”瘦高男子哼笑一声,“魔族民风粗鄙不堪,不比我人界文明开化,那魔族小公主乐不思蜀,一路南下,恰巧遇上了外出历练的苏眠苏公子。”
“这一人一魔如何一见倾心且不赘述。没过多久魔族便发现小公主不见了,急红了眼,四处寻找,后来才得知小公主在人界游玩,且与一位人族私定了终身。”
“那一次人魔大战打了足足三月有余,谁也没赢过谁,双方正僵持着,魔族小公主与苏眠公子这一段情倒是正好提供了一个休战的契机。后来具体如何交涉并不清楚,只知魔族主动撤退,各大宗派开始修复灵阵,澧河水势也渐渐降了,蚀虫重新生长,一切便也归于平静。可此事的主角之一——苏眠苏公子却迟迟未归。”
“次年二月,苏公子终于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个婴儿,称是其亲生骨肉,正是如今的苏大公子苏钰。”瘦高男子继续道,“苏眠公子带回婴儿后并未在家久待,直接动身北上,往澧河边境而去。再后来传回的,却是死讯了。”
瘦高男子这一段话说下来,众人都听得入了迷,真假暂且不论,单是这一番人魔之恋就听得人颇为上头,更别说主角还是世家公子与魔族公主。
听到瘦高男子最后一句话,众人皆唏嘘不已,纷纷猜测苏眠公子莫不是死在了魔族手中。
“传闻魔族茹毛饮血,最是粗俗鄙陋,苏眠公子去了那不毛之地,如何能适应得了。也是造孽,最后竟落了个客死他乡的下场。”一人唏嘘。
听罢这一段话,苏钰眼眸半敛,看不出情绪,双唇微抿,只从冷硬的唇线中可以看出他此刻的心情并不明媚。
“既不乐意听,不听便是,何必让这些污言秽语坏了心情。”
低沉的声线从身旁传来,苏钰诧异抬头,正巧对上黑衣人那双漆黑的眸子。
他这才惊觉四周的声音似乎被屏蔽了,嘈杂不再,隔间内变得极为安静。
想来只会是眼前这黑衣人的手笔。
“我们可曾见过?”
“可想破灵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二人都顿了一顿。
黑衣人看着苏钰,目光中似乎含着深意,他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淡淡答道:“不曾。”
听到这个答案,苏钰一边觉得意料之中,一边又有种莫名的失落。
见到这人时他心里的那股熟悉感并不是假。
“可想破灵识?”见苏钰的神色似有怅然,黑衣人的眉峰又是微不可查地蹙了蹙,开口转移了话题。
苏钰将心里的想法暂且放下,温温和和地开口问:“前辈的意思是有办法让在下破灵识?”
黑衣人淡然点头。
苏钰却并未着急作答。
虽然他心底不愿意质疑眼前这人,但理智却容不得他盲目相信一个初次见面的人。
迟疑片刻,苏钰笑了笑,开口道:“据苏某所知,修士破灵识并不能依靠外界帮助,不知前辈用的是什么方法?”
黑衣人却是嗤笑一声,眸子里的情绪又深了,看得苏钰心中有一瞬瞬的疼。
“破灵识我自然帮不了你,我能做的,不过是清除一些阻碍你破灵识的东西罢了。”黑衣人紧紧盯着苏钰,脸上带着一丝嘲讽,“你当真以为你一直都破不了灵识是因为你没有灵根么?”
当初的他,到底有没有过哪怕一丝的怀疑?黑衣人眼底闪过一瞬偏执。
“前辈这是何意?”苏钰禁不住微微皱了眉。
这句话里包含着的深意是苏钰不敢细想的。
若他破不了灵识不是因为没有灵根,既不是他自身的缘故,那便是有他人做了手脚?
能够阻碍修士破灵识的手段,想想也知不是什么简单的阴邪术法,他自认从小到大未曾与任何人有过仇怨,又有谁会花费那么大代价来害他?
黑衣人嘲弄一笑。
当初的自己,倒是天真。
发现不了藏在苏渊父子那副温情面孔下的阴脏心思,天真地将其视作骨肉血亲,最后的结果,却是一身绝佳的灵根天赋被那血亲用叱夺秘术夺了个干净,逼得他剔骨抽灵,出走魔界。
心底说不出是嘲讽还是悔恨,他只觉口中微涩,端起手边的酒杯,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前辈?”苏钰蹙眉看他,眼中带着不解与……担忧。
他不由顿了一顿。
对上苏钰清澈的眼眸,烦闷瞬间消散,心底竟是一软。
若非这世间人心叵测,这份天真又有何不好?
这人世不好,又岂能怪罪自身?
他一统人魔两界多年,一生仇怨早已报完,如今因缘际会回到百年前,也没有什么遗憾要了,那便还自己一方安稳浮世又如何?
苏钰如今未满二十,通灵感尚未关闭,一切还来得及,他便看看,走灵修之路的苏钰,又能到达一个怎样的高度。
苏钰见到黑衣人突然极轻地勾了勾嘴角,接着便看向他,目光中似乎带着光。
“你不愿相信有人害你,那我便证明给你看,可愿与我一试?”
苏钰思索片刻,最终点点头:“那便一试。”
接着他便见那黑衣人明显地勾起了唇角。
那人的心情似乎因为他的回答而明显变好了。
意识到这一点,苏钰心里因为轻易答应了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的要求而升起的那一点懊恼瞬间烟消云散。
罢了。
他头一回因为一个不认识的人而心绪如此沉浮不定,那便再予这人一份信任也未尝不可。
“在下苏钰,还未问过前辈尊姓大名。”苏钰行了一礼,态度恭敬却不显得谄媚,反而有种不卑不亢的风骨。
听到苏钰的话,黑衣人目光飘向窗外,片刻后,他方答道:“伏劫”
伏是母亲的姓,也是魔尊之姓;而苏渊曾为他取字堪劫,愿他一生劫数不断,他并不在意这个恶意满满的字,恰恰相反,他不愿父亲为他取的名与后来那个暴虐嗜血的魔尊扯上一丝关系,所以自他到魔界后,他便再未用过“苏钰”这个名字,旁人问起,他只言“苏堪劫”。
如今为了避免麻烦,不好再用“苏”这个姓,取“伏劫”二字倒也不错。
伏……
这个姓苏钰隐隐觉得有些熟悉,然而他此刻却并未细想,只从善如流地喊了一声“伏前辈。”
苏堪劫点点头,只看了苏钰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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