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那边等用晚饭的时候,她得知顾家的人并没有来,不知是为自个还是为莫青青宽心,说道:“路上下着雪,从京城那么远的地方来,路上耽误迟两天总是有的。青儿,你也别放在心上。”
她说话小心翼翼,生怕莫青青起小心思。
不怪柳氏要多心,莫青青今天气色确实不大好,低眉顺眼的,乍一看像秋霜打过的花儿,提不起精神。
自从中午见到宁安侯,她一颗悬在半空中没落实,柳氏的话也是断断续续听进去三言两语,只随口应道:“我知道了,娘,吃饭罢。”
柳氏长叹一口气,和田妈妈对看一眼。
她只恨自己是个没本事的,非但不能为莫青青出力帮忙,还要扯女儿的后腿。
“要不,你抽空到你舅舅家去一趟,你大舅母比娘有主意,让她替你想个好办法。”柳氏试探问道。
她的父亲和哥哥都是屡试不中的穷秀才,除了死读书,恁本事没一样,光会讲些者乎之也的酸话。
柳氏守寡后带着女儿过活,事事受大房的排挤,回娘家还不敢诉苦,她若是说一句大伯哥嫂子的不是,兄长肯定唬着脸要她恪守妇道,不能做出丢柳家门风的事。
她一个寡妇有苦说不出,自己又不是要强拿尖的性子,这么多年虽然背后隐隐有顾家撑腰,可大房也没少搓磨他们娘儿俩。
她叫莫青青去舅舅家也是病急乱投医,总想着多一个人拿主意,总比她窝在房里出不去的好。
莫青青抬头,“去舅舅家做甚么?”
须叟,她回过神,赶紧解释道:“娘,顾家来不来人我真没放在心上。今天在前院吃多了,顶着胃不舒服,你别多想了。”
柳氏长叹一口气,没再说话。
顾家人不来,送到二房母女房里的饭菜立马有了变化。
莫青青一筷子挑下去,排骨汤里竟然只有两块带着丁丁点肉的碎骨头,像是被人啃过似的,肉汤煮得黑漆漆的,汤面上洒着两片葱花,看一眼都叫人倒胃口。
她放下筷子,吩咐小丫头:“去请张妈妈过来。”
真是愈来愈过份,她爹不在交不出俸银来养家,可据莫青青所知莫千户在时置办下不薄的一份家业。柳氏软弱,当初叫大房夫妇连哄连骗说什么替侄女先看管着,等莫青青出嫁全部充做嫁妆。
莫青青不指望自己出嫁带多少金银到夫家,最起码不能叫她们母女吃别人残汤剩饭。
柳氏怕事,劝一句:“算了吧,又不是头一回这样,横竖你明家要出嫁,别叫人传出去你名声不好听。”
“娘,都是你这一而再再而三对他们让步,他们才欺我咱们头上拉屎拉尿。等我出嫁了,留你一个人在家岂不是更让人搓磨。”莫青青本来不是好性儿,多少次要找大房算帐,每回都被柳氏苦口婆心劝住。
今天,他们真是太过份了!
张妈妈来得迅速,几句话的功夫,进门来眼先瞄向桌子上的汤盆,做样要福身行礼。
这回莫青青拦着不让田妈妈去扶她,张妈妈腿弯到一半自个站起来,有些气恼道:“姑娘,你这是想一出是一出,老婆子连饭也吃不安生。合是我命贱,就该伺候人,也轮不到在人人跟着低声下气吧。”
莫青青不和她多费口舌,拉过汤盆让张妈妈看,并问:“我想着咱们府里厨房进了老鼠,挨个骨头上咬一口。那畜生太脏,别让大家喝了都得病。”
你家才畜生呢,张妈妈腹诽,排骨是她故意叫厨房的人挑最小最碎的来,就为恶心二房母女。谁叫白天顾家不来人,满府里都说大姑娘的婚事八成要黄。
不怪她们私下咬耳朵,顾家和莫青青的婚事看着实是悬。
明年满十五岁要成亲,现在是十月初还不见京城来人下聘,再晚大雪封路,想来也来不了。
“姑娘,说什么呢,一锅汤舀出来好几大碗,分别送到太太屋里这你这里。你说,谁敢背后捣鬼。你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传出去倒像是我们太太克扣了二房似的。”张妈妈自觉背后有人撑腰,说话满打满。
“那好,派人去请大伯母。”莫青青让田妈妈去跑一趟。
正院里莫夫人和莫指挥使商量正事呢,听门外小丫头递话:“夫人,大姑娘有事请你过去一趟。”
“什么事?”莫夫人不大情愿去。
“听说二房今天上的排骨汤里有老鼠。”小丫头传话时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不大明白老鼠怎么掉到汤锅里了。这也是田妈妈传话时故意夸大言辞,说轻了大房夫人又随便几句话把她打发回去,说重了,她才出面收拾几个刁奴。
莫夫人清楚底下人捧高踩低,时常拿二房母女做筏子,事后到她面前邀功劳,今天肯定也是。若是换在往常她不大愿意去,派个人过去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算是揭过。
此时府里有贵客,事关青蕊的终身大世,她不让叫人看笑语,大不了亲自走一趟。
平泉指挥使府宅不大,送到二房的饭菜出了问题,劳驾莫夫人亲自过去,当面诉责张妈妈一通,并罚厨房的人当月例银。
人来人往间,不一会儿传到客院宁安侯暂住的地方。
他听见院子里有动静,熙熙攘攘好生聒燥,不由皱眉道:“怎么了?”
“没事,莫家后宅一点小事。下人克扣二房的饭菜,闹出来后莫夫人正整顿家法呢。”宁安侯的长随说道,心里想真是长见识。
“嗤,乡野小户没规没矩。”宁安侯颇为不屑。
白天时他注意到莫家两位姑娘穿着打扮相差悬殊,一个穿金戴银趾高气扬,另一个身着素净还算守规矩。
按理说,顾家送的东西该是归莫大姑娘,可宁安侯没看错,上贡的流光朱穿在莫二姑娘身上。
哎,孤儿寡母的,一看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侯爷,莫指挥使答应帮咱们了吗?”长随偷偷问道。
宁安侯坐直身子,摇一摇头,“这莽夫精着呢,他没说不帮也没说帮,吊着胃口是要狮子大开口。”
啊!长随张大嘴巴,他家侯爷开出那么优厚的条件,莫指挥使还不动心,他想要什么?
宁安侯敲着手指,莫达想要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手里也有他的把柄。
双方谈不拢,只好闹出去看谁更惨。
他有一个朝中第一人家的镇宁侯当连襟,怕什么!
第二日清晨,宁安侯出门,客院外候着一位俏生生的小丫头,披着半旧皮毛披毛,眉眼盈盈,见到他福身:“沈侯爷。”
她倒是礼数不差。
宁安侯抬手,“不必多礼,莫大姑娘来这是。”
莫青青借着披风遮掩,用力掐一下自己的手心,尽量用最平常不过的语气说话,“我来有件事想麻烦侯爷。”
“哦”,宁安侯以为她想要问关于未婚夫的事,小姑娘家面薄昨天当家大面的不好意思问,却今天一大早来堵他,他嫌麻烦话里推托道:“顾世子从小不在京城长大,他本人我也不曾有机会碰面,莫大姑娘若想问镇宁侯府,我倒是可以说上几句。”
他离她这么近,身上带着一股熟悉的味道。
莫青青耳朵里嗡嗡在响,几乎要落下泪。
见小丫头眼圈红红的,宁安侯不大耐烦,都说了没见顾世子,她还怎么不识趣。
“姑娘要是没别的事,我还有正事要办。”宁安侯提腿想走人。
“别”,莫青青急忙道,追上去几步再福一下身,“我想托侯爷打听两位可靠的名医,为我娘治病。我娘她风寒浸骨,已经有十来年了。”
风寒浸骨,俗称老风湿,得此病一时不要命,痛起来却是什么也不顾不得。
宁安侯了然,对莫青青的印象有所改变,原来是个孝女。
“我会帮着打听,若有全适的定会引荐到平泉来,大姑娘放心罢。”说完,他不再停留,大步走向莫达书房。
成年男人大步流星,袍角卷出好看的弧度,出身于公侯之家气度自然不同凡响,宁安侯所到之处,莫府里大丫头小媳妇全部注目,窃窃私语。
莫青青留在原地,看了看长时间,刚才她有故意扮弱的做给人看的样子,也怀着一点真实情绪,一声父亲差点喊出声。
她喊了,他会答应吗?
还有宁安侯为什么会来平泉,像是有求于莫指挥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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