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侯远去后,莫青青去马房牵自己的马,添料套缰绳,准备上华老先生家为娘亲再抓两副药。
顾世子送给她的这匹马认主,别人添的草料不肯吃,除了莫青青不许任何人靠近它,更别提让别人骑在它背上。
莫青青只好事事亲力亲为,每日三次添草料,套缰绳,刷洗擦拭。哪是匹马,弄了匹活祖宗回来。
她嘀咕几句,马儿鼻息轻喷在她脸上蹭来蹭去表示亲热。
“去去去,忒烦人。”她嘴里埋呔着,却是抚向马儿一身黑亮的油鬃毛。
她打听过了,年初起大哥带兵在蒙外和鞑子打仗,听说去时从宣府那边开拔,回来说不定会经过老哈河卫。如果真是那样,她就有机会见到大哥,他一定会信她,信他还活着,信傅氏害死了她。
镇宁侯府欠莫家一条命,许诺用一份婚约偿还。现在看来变数很大,从每年京城派人来送礼可以看出,刚开始大管事顾成来,到后来顾成不来,派手底下小管事来,东西也在年年递减,再经过大房的手,到莫青青母女两个手里所剩不多。
她本来不中意这门婚事,退了更好。
不仅要退亲,而且要借机会为柳氏争取到更大利益,譬如说接她上京疗养。
所以,她昨天故意闹一场,好让府里的客人也有耳闻,宁安侯的脾气她大概了解,不会随便传这些琐碎的闲言,可他身边带着长随,总有一两个管不住嘴传到外头去。
顾家管事看到她们母女窘迫,和外人嘴里莫千户遗孀孤女被人欺负是两码事,无形中给镇宁侯府施加压力。
她抚着马儿心里下定决心,这回顾家来人一定要利利索索退掉亲事。
莫青青确信,假如没有婚约的束缚,镇宁侯府很乐意养着一个病人。毕竟,忘恩负义的骂名谁也不敢背。
安顿好柳氏,她才能心无旁骛找傅氏算清帐。一笔笔,欠她的命,欠她的公道,件件不能少!
从华老先生家里从来,得到和从前一样的病情诊断,莫青青心情不大好,骑着马儿漫无目地在平泉城里闲逛,逛到东市替柳氏买了两包糕点,备着她服完药后吃两口压压苦味。
店家把滚烫刚出炉的点心包在油纸里,用细麻绳捆好,刚交到莫青青手里,她身后飞出半串铜钱落到店家的怀里。
“谢谢屠百户。”店家笑容可掬。
莫青青转头,喊:“屠大哥,好巧啊!”
“好巧!”屠英点头微微笑着。
冬日天际灰蒙,屠英头顶宽边红缨帽,一缕红缨随意搭在帽沿边上,唇红齿白,眉目十分英挺。
他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纪,早早荫了父职当百户,三日一当值带着人在城里四处巡逻。远在华老先生门外见到莫青青出来,她却是怀着心事没看见他,一路跟过来还要装成不经意。
“你这是……又去抓药了。”屠英指着莫青青手上的药包问。
莫青青点头,轻轻叹一声。
听在屠英耳中不免又去看她,莫大姑娘今日神色不大对,一样眉眼却有种说不出来的颓废在里头。
“怎么了?”屠英再问。
莫青青眼睫忽闪几下,“没什么。”
大街上人来人往,屠英不方便说话,他其实想问听说顾家要来人,到底来了没有?
没有,城门口的兄弟说了没见顾家的人进平泉,他们家每回来特别好认,连人带马几大车,带着镇宁侯府顾家特殊的徽记,想让人忽视都有点难。
“顾家……”屠英话问出口,又觉得自己说这些不合适,莫千户生前教过他武艺,屠家人念着这份情,平时该帮扶柳氏一把的绝不推诿。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教了莫青青一点三脚猫功夫,隐隐有着师徒的身份在里头。但真不好问起她的婚姻大事,毕竟男女有别,诸多事都不方便。
莫青青今天心情低落极了,不想和任何人说起关于顾家、京城。她最想说话的那个人近在咫尺,却不敢相认。她每靠近宁安侯一分,离那些纷杂的往事更近一分,像是还睡在冰冷的湖底,浑身上下无一丝温暖之处。
“屠大哥,要没什么事,我先回家了。”她的语气在直述自己的要求。
屠英点头,目送莫青青上马远去,一抹身影消失在街那条。
寒风直下卷起碎雪无数,他英挺的眉目颇有些萧索。
街对面一家店铺里,两只眼睛盯着这一切,直到屠英也走远,才啐道:“一对狗男女。”
莫青蕊也是凑巧碰见,她心里认定这两个人有私,衣裳料子也不挑了,摞下两个铜板赏店小二,风风火火带着人回家去。
她有心要使坏,没有直接去后宅,而着朝着莫指挥使的书房走去,一路上左右张望,果然宁安侯府的下人也守在书房外。
“爹爹呢,我要见他。”莫青蕊装作一本正经,打算进去后‘单纯告诉父亲莫青青不守规矩的事,不小心让京城来的宁安侯知道’。
那边檐下闪出一个人,伸手拉莫青蕊过去。
“大哥”,她道,急慌慌又说:“你猜我刚才在街上看见什么了?莫大她……”
“嘘……”莫青松食指压在嘴唇上,冲书房使眼色,压低声音说:“省些心吧,父亲和宁安侯谈正事,没功夫理这些。”
莫青蕊翻了翻白眼,从大哥手里挣脱出来,心道她就是要等着他们说完正事出来糊莫青青一脸狗屎,最好是风言风语传到京城去,让她嫁不成镇宁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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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中,莫达看似毫无心事坐在椅子上,女儿刚才在院里喊了句什么他也没听清,大概又在编排莫青青的坏话。
活到他这把年纪,对小女儿玩的把戏看得一清二楚,不就是眼红莫青青有个好婆家,看不得她好。
哎,太年轻呀!他暗自叹道。
“莫大人,我昨儿说的事,你到底考虑得如何。”宁安侯站前窗前,一派适然倒像是在自己家中,他眉轻挑,莫家真是热闹,他来没两日,已经看了好几出戏码。
“什么事?”莫达依旧在装糊涂。
宁安侯笑了,“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年初圣上赏赐的火辊莫大人想必也有一枝,我没别的要求,只想借用几天。”
借用?莫达抬抬眼皮,宁安侯掌管内弩火器库,库房里存品无数,向他借用真是笑话。
“沈兄说借用,小弟我有些不懂,你缺什么到火器库里提两件不就得了。”他打着哈哈,仍不松口。
提两件?宁安侯掌管的火器莫名丢失两件上造的新火器,更为棘手的是每件上面刻有内造徽记,根本仿造不了。
这东西如果流落到外头去,万一出点差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他想悄不出声把库平上,洗掉自己失职的责任。
只有想办法借,火器不易得,一般工匠坊里仿造不出来。
再说他上哪去仿造,锦衣卫和东厂把制造火器的手工坊围成铁桶一般,恐怕他刚过去露出一两句话头,圣上那边已经知道他失职的事。
好在,那批火器被圣上赏赐给朝中的公侯、阁老和为数不多的几个指挥使们,宁安侯自己就有一枝,莫达也有份。
他的连襟镇宁侯倒也有,宁安侯却不敢开口。原因无他,镇宁侯颇得圣宠,平日里伴君护驾随着带着火器防身,他即便有心帮忙,也不能把自个填进去。
莫达晓得里头的厉害,他见识过火器的威力,说句不好听的,那东西是阎王夺命的利器,想要谁的命隔空射人分分钟的事。
上京那是什么地方,权贵云集,圣上时常带着人出宫私访都是常有的事,万一……
呵呵,宁安侯摊上的事不小啊!
“好说,不过我也有个不请之求。”莫达终于松开一条缝,宁安侯示意他快说。
“听说贵府世子已经年过二十还没有成亲……”他话说出一半,宁安侯已经明白。
匹夫!真是狮子大张口。
宁安侯府的世子会娶莫家那种野丫头,张口闭口管姐姐叫莫大,随随便便闯外书房。
清楚莫达的底牌,宁安侯也彻底放下心,莽夫就是莽夫,不足为惧!
宁安侯整理袖口,慢条斯理道:“呵呵,莫兄怕是不知道,犬子已经有婚约,等他打完仗回去就该定亲完婚。”
“哪家?”莫达语气颇为凶狠,认定宁安侯在推脱。
“安国公府江家。”宁安侯说出六个字,颇有些自豪的意味在里头。
江家,那是圣上的亲娘舅家,也是镇宁侯府老侯爷顾山的娘舅家,十分显赫,等闲的贵族都和他们家搭不上话。
能和江家攀亲,同时也说明宁安侯世子有多出色。
“这……”莫达下巴掉下来,半天收不回去。
“我回京后会为令媛再相一门好亲事,除了宁安侯府,京里公侯伯府成十家,有几个出色的儿郎还没定过亲。”宁安侯轻轻松松想出对策。
别的公侯府,能比得上镇宁侯府?
莫达一瞥间已经泄露自己的心事,他再胸有丘壑,只不过是个小地方的指挥使,远离朝中政治中心那些勾心斗角的伎俩。哪比得上宁安侯自小浸在富贵场里,玩弄权术窥探人心游刃有余。
“顾老侯爷的脾气,顾兄怕是不知道吧?”宁安侯很是隐晦提醒道。
老镇宁侯顾山出名的牛脾气,敢揪着圣上的衣领日娘倒老子破口大骂。
他再是圣上的嫡亲表弟,两个从小一起走大,吃着同一个奶娘的奶,同吃同睡,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圣上也受不了有个人如此拂他的面子。
所以,他罚顾老侯爷闭门思过。
谁知道,顾山一气之下,抱着刚出生不久的长孙去了斡难河,一走就是十六年。可苦了镇宁侯夫妇,自个的亲儿子长到十六岁,面都没见上两次。
宁安侯断定,莫达敢对失怙的侄女使手段,顾山就敢从斡难杀到平泉灭他全家。别看他人老了,火爆脾气一点也没变。
莫达岂能不知,他干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失态。
“老侯爷要从平泉调粮的事,莫兄该是知道吧。”宁安侯下一句话,惊得莫达差点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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