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顾宪之先是把莫达到绝境,又出手掀了他的老底,再后来竟然坐镇在城里,冷眼看莫达当众舞弊,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四处调粮草。
被人看穿看透,这种感觉如芒在背,莫达一整天坐立难安,晚上回到家听说女儿干的蠢事,他好险一大耳括子抽过去。
“你是死人啊。”他冲着莫夫人吼。
“不关娘亲的事,是我要去的。”莫青蕊犹在嘴硬,不承认自己有错。
莫达烦燥不安,在地上走来走去,挥手赶女儿回房。
莫夫人忍不住提点一句:“要不,你去求求弟妹和青青,让她们在顾世子面前说句好话。”
“你不懂。”莫达摆手道,“这回的事我硬抗下来,以后都好说。若是这回平平安安过去,顾世子心里那口气消不下,他抬抬手整治我的法子多得是。”
莫夫人惊讶,“他有这么大的能耐?”
莫达颇为憔悴,一屁股坐在椅上瘫软着头,“老侯爷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经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孙儿还能有差?”
“再说,”莫达声音放低,“我听传言说,老侯爷疼孙儿不疼儿子,把手底下可用的人全交给顾世子,顾家现在可是两头为大。”
莫夫人叹气,“哪,我们只有认栽了。”
“还不一定。”莫达没头没脑说出一句话。
莫青蕊支着耳朵一直在听,“娘,我要进京。小姨母不是也在京里吗?我要去找她。”
莫夫人把女儿娇纵到十四岁,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现在换做她是孙子,人家当祖宗。
“不行!你小姨是什么身份,她自甘下贱,倒叫你赔着小心向她低三下四。”她几乎半吼道。
莫青蕊眼中没一丝温度,冷冷的:“你不让我去,我就死给大家看。”说完她迈大步走出屋子,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你看她……”莫夫人气得无话可说。
莫达倒是看得来,“让她去罢,说不定咱们真有求到四姨妹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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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过去平泉的粮草只筹齐一半,宁安侯为撇清关系离开莫府也去了驿馆住下,顾宪之的人在城里日夜巡逻,逼得大家都喘不过气。
莫达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撞,最后关头想死的心都有,期限一到再无二话灰头土脸上驿馆主动请罪。
“莫大人何罪之有啊?”顾宪之斜倚在椅上,倒是一派闲适。
“粮草筹备不齐,我自请问罪。”莫达该低头的时候绝不硬气,弯腰躬背生生矮了一个头。他自恃还有最后一张牌可以打动顾宪之,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拿出来。
人不怕一直硬气,也不怕一直当软蛋,就怕能屈能伸下得了狠心,万事还有什么可愁的。
顾宪之重新估量莫达这个人,他此去上京必定十分凶险,闹不好依旧赌上自己的命。按理说眼下除掉莫达最为稳当,不过……他还是另有筹算。
宁安侯在一旁早早做出选择,抢在顾宪之前面开口问责:“请莫大人尽早写好请罪折,由我回京代呈给圣上。”
见风使舵的小人一个,莫达暗骂。
“不用”,顾宪之的决定出乎意料。
宁安侯脸色微变,不明白顾宪之葫芦里卖什么药。
顾宪之只是玩够猫逗老鼠的把戏,最后一锤定音:“莫大人写一张欠条,欠我多少粮草赶何时还清,一笔一笔写清楚,以后再还我也不迟,三年的期限够不够。平泉有多少粮草,你现在押着它们装车起程,再往北榆林卫陈大人处有粮二千石,有劳莫大人一起押到军中交到我祖父手里。”
只几句话的功夫,莫达的心起起落落,忽高忽低,差点要跳出来。他有点不敢相信顾世子肯放自己一马,由此对比之下,宁安侯更像跳梁小丑。
“谢顾世子手下开恩,你说若是我二弟还在。”莫达话说到一半,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你晓得便好。”顾宪之一字一顿说出来,字字扣在莫达心弦上。
晓得自个的官职和荣华从何而来,却从不善待孤儿寡母,还好意思拉个死人出来做挡箭牌。要换成顾宪之前世的脾气,早给他一剑戳个前心后背透心凉。
他今天能坐在这里放莫达一次,也是有更深的考虑。毕竟莫大姑娘要嫁到侯府去,甚至会更上一层挤身到京城顶层的权贵当中应酬,不能有一个背负罪名的伯父拖累她的声名。
莫达留于不留在他一念之间,且再看看罢。
他发过誓要护她们母女周全,必定要想用更妥善的法子,不能蛮干。
眼前的危机解除,莫达嘿嘿笑着。他明白顾宪之心里依旧存着火气,这次的事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寒冬腊月让他上北边押送粮草一个来回怎么也得要三五个月,不死也要被扒掉一层皮。
宁安侯本来要看耍猴,兜兜转转最后自己却被当猴耍。他愠怒拂袖而去,第二天带着人不辞而别,先一步踏上回京城的路。
倒省得莫青青一路上要面对他,那是她的父亲,无论如何那份最亲的血缘砍不断。
是以,晚上她去给马儿添草料时又不免愣在那里,想到前几天晚上宁安侯还对着她温声说笑,那是她小从都未得到过的待遇。
灯火摇曳,一个身影一高一低走进来,莫青青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顾家世子有腿疾,从她见他第一面已经看出来。以前没听说过,大概是后来不小心弄伤腿落下病根。
“顾世子。”她侧身行礼。
“听说你找我。”顾宪之一直话不多,更没有和同龄小女郎打过交道的经验,他最不知道该怎么和未婚妻打交道。
“嗯,一点小事,现在看不必用麻烦你了。”莫青青已经想清楚,她想不连累屠英很好办,离开平泉到京城后再提退婚的事,顾家也就不会迁怒到屠英身上。
顾宪之仔细看向莫青青,她因为要喂马穿戴更简朴,一头青丝用碎花布包起来,耳垂后一缕头发随着她的动作也在动,大大方方说话。看来真的没什么事。
莫青青默不作声,一下一下给马儿添着料,今晚这匹马不好好吃草,许是它闻见旧主的味道,在马圈里烦燥不安,四蹄刨着地想挣脱出来。
顾宪之伸出手,它舔-弄他的大掌显得很高兴。
莫青青暗白一记,白眼狼,好歹她养它两年多,一见到旧主把新主人忘个一干二净。
她心里本来不痛快,摞下装草料的竹筐子,说道:“我想起来房里还有两件行李没整理到一处,先回去了。麻烦顾世子替我喂一回马。”
顾宪之答应,一抹幽香从他身后掠过,等再转过头人已经走远。
好半天,他才回味过来,明明他刚才进来时她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真是,养个人比驯匹烈马还要费事。
是不是,他对着马儿说笑一句,往石槽里添满草料,美目细长绽放出难得的笑意,灿比桃花。若是顾意之在肯定要说大哥天生一双桃花眼会勾人。
*****
莫青青和柳氏两人没多少家当,二房小院里两个丫头和田妈妈共三个奴仆全部都带上,再打包出来几大箱行李,那些旧衣服顾宪之发话不许带,回京后再给她们新做。
小丫头来传话时,柳氏的眼睛笑成一条缝,看女儿两眼又开始笑,一晚上笑了无数次。
莫青青暗念有那么好笑吗?莫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他来发话。
“这傻孩子。”柳氏搂着女儿,她还没开窍不懂得顾世子这份心意有多重。
“大太太带着二姑娘来了。”田妈妈一声通禀,屋里的笑意瞬间凝固。
大房和二房许多事全摆在明面上,不可能回避过去。
以前一直苦着的时候,柳氏觉得还可以忍,日子总归有出头的那日。
现在终于苦出头,她真真切切不想见大房的人,见了他们好似揭开旧伤疤,两边都觉得难堪。
莫夫人什么眼神,进门来一眼看出柳氏不大欢迎她们母女,让她想起早上送丈夫出门时哭得像丧夫的寡妇,那当头她有一点体会到柳氏当年的感觉,莫达若是出事,大房的天便塌了。
“弟妹,你们明儿要走,我也没什么可送的,封了两封银子和两箱关外的皮毛。银子你拿到路上使,皮毛留到京城可以送礼,也算是我的一份心意。”莫夫人一把握住柳氏的手,情意真挚,谁也想不到几天前她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倒叫柳氏颇难为情。
“大嫂,你不必如此。”柳氏已经把那些不快忘了个两三成,与莫夫人紧挨着坐到一起俨然姐妹情深。
瞧得莫青青直乍舌,她若有莫夫人一半的本事,进京后和傅氏她们周旋必定没有任何烦扰。
“莫大,你别得意太早。”莫青蕊今天来精心打扮过,衣裳头饰全是崭新没上过身,明晃晃一头珠花晃得人眼花。
她们俩之间无话可说,莫青青懒得理她。
莫夫人已经聊到柳氏刚进门那会儿,她是如何体恤,舍不得叫柳氏下厨。
“我可是把弟妹当亲妹子看。”莫夫子用帕子抹着嘴角,柳氏眼泪汪汪嗯嗯点头,“是,大嫂的好处我不会忘。”
莫青青朝天翻白眼,也就娘亲那副软心肠吃她那一套。
莫夫人笑了,“那弟妹上京后可别忘记我和青蕊,平泉还是你的家,想什么时候回来就回来。大嫂说句不好听的,高门里全是富贵眼,你和青儿到顾家难说不被人刁难,有什么难处记得跟我捎信,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决无二话。”
柳氏热泪盈眶,除了哭又再说不出什么了。
好不容易莫夫人打完人情牌见好就收,闭口不提让柳氏和莫青青帮着提携大房的事,她招手喊莫青蕊:“蕊儿,咱们回去吧。让你婶娘和姐姐早点歇息,明天一大早她们还要赶路呢。”
莫青蕊临走前趁别人不注意,伏在莫青青耳边说道:“你不带我,我也能到京城。”她的话几乎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她觉得是莫青青挡了自己的道,可也不想一想,若是没有莫青青,她可能连和顾宪之见面都不会有。
次日启程时,大房几个人全送到城门口,包括回娘家又被提前接过来的莫家大奶奶,她怀里抱着刚满一周岁的儿子站在车底下挥手。
看在胖嘟嘟天真可爱小侄儿的面上,莫青青终于向大房的人露出一个笑脸。
等顾家的车队走远,莫大奶奶怕冻着儿子,急忙抱他回车上暖和,不忘感叹一句:“大姑娘真是有福气,瞧顾家那摆场,这还是在外头,谁知道京城侯府到底有多富贵,啧啧!”
她话没说完,莫青蕊本来上到车里听见话又下车,声音格外尖细:“车里太臭根本没法坐人,还不快去牵我的马。”
莫大奶奶瞪大眼睛,问:“娘,妹妹是怎么了。天这么冷,还要去骑马。”
莫夫人一脸疲色,一手抵着额头,说:“由她去吧。”
“哦”,莫大奶奶总觉自己不在这些天,家里发生过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比如说小姑子的脾气越来越怪,天底下好东西归她一个心里才舒坦,她都不敢用好料子裁衣服穿到身上。
算了,趁着当姑娘先金贵几年吧,等出阁了还会有谁这么宠着她。有本事也像大姑娘那样找个侯府世子跟着享福,光会在窝里横。
莫大奶奶趁婆婆不注意,暗自翻白眼,碰到这种小姑子算她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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