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
王太医果然说话算数，他走后第二天，就有一对母女拿着举荐贴上镇宁侯，进到门房，通过一层一层上传终于把话递到孙婆婆婆这里，她见夫人今儿早上心情还算不错，斟酌着用词：“太医院掌院王大人举荐来两个医女，听说是一对母女，估摸着是为莫家太太治病来了。”
这种举荐法，拿着名贴直接上门，再根据柳氏的病情，大概有长住下来随时诊疗的意思。
镇宁侯夫人想了想，吩咐道：“在拢月阁旁边收拾出来两间屋子，安排人住进去，派几个妥帖的丫头过去服侍。”
她也不说见一见来人，就这么安顿了下来。既然是太医院掌院举荐人过来，他心底也有数，哪怕出差错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镇宁侯夫人不用瞎操那多的心。
她只是怕今天这是头一波，再往后上顾家打探试底的人会越来越多。
毕竟老侯爷离开京城十六年，当年走的时机又是那么的玄妙。京城这么多年看似风平浪静，圣上年近华甲身子也还康健，可顾宪之一回来，京城的天怕是要变了，大家该是过不了几天安生日子。
不出镇宁侯夫人所料，下午又有两拨人来镇宁侯府，分别是齐王府和宁王府，都为今上唯二的两个儿子，各自派了长史官和王妃身边的大嬷嬷过来，竟然不约而同找出同样的理由——提前给大姑娘若兰贺生辰添寿。
齐王的长史官是这么说的，“我们王爷想着他和侯爷从小一起长大，都打泥坑里爬过来，如今各有公干相聚也不易。这不听说大姑娘办生辰，他特命小的过来送两件俗器，只当是世叔给侄女儿送一件贺礼，夫人和大姑娘别嫌东西简薄才好。”
宁王府的大嬷嬷更熟络，不止送来贺礼，还执意要求见顾若兰一面。
这时离若兰生辰正日不到两天，再拿生病做理由推脱太过勉强，镇宁侯夫人没办法只得喊庶女出来。
清芙领命出去，一烛香之后，几十个丫头婆子前拥后簇着顾家大姑娘若兰进院门。大丫头挑帘，顾若兰迈着细碎的步子款款进屋，十三四岁的少女芙蓉如面柳如眉，肤如凝脂，浅笑盈盈，一身樱桃红白狐毛夹袄，衬得面胜桃花明艳可人，进门先唤母亲。
镇宁侯夫人点头，指着宁王府的大嬷嬷代为介绍：“这是小女若兰，她年纪小没怎么出过门，面皮儿又薄，礼数不周处还请嬷嬷多担待着些。”
大嬷嬷拉住若兰的手上下打量，赞不绝口：“经夫人一手调-教出来的姑娘岂能有差，怪不得我们王妃一直喊着要来，可又怕那日来了大家都不得畅快。今日我替王妃先相看一眼，等回去说给她听，也不枉她存私心疼着大姑娘。”
镇宁侯夫人唇边一直挂着笑意，美貌的面孔上早起画下精致的妆容，又是常年厮混在京城富贵场里，大面上根本看不出她内心如何做想。
好不容易宁王府的大嬷嬷走了，顾若兰有些忐忑，攥着手里的帕子问：“母亲，好端端的王府怎么想起打发人过来，又不是及笄的大日子，今年只是十四岁的生辰礼，比起往年没什么出格的地方。女儿心里不大明白。”
还不是你大哥回来了！
镇宁侯夫略扫过桌上的贺礼，见送的东西平常并不出格，她不想多说什么，只宽慰女儿道：“没什么，咱们家的女儿难道受不住他们送两件礼？八成是你爹爹在外面多嘴，叫京里的人知道，还以为要替你大操大办，两位王爷也是想着别怠慢咱们家才打发人过来。你带着东西回屋去吧，养足精神等着在好日子露面。”
顾若兰乖巧应下，回到怡然居支开丫头婆子们，悄声吩咐奶娘：“去请姨娘过来。”
宁王和齐王给大姑娘送贺礼的事不消片刻已经传遍全府，安姨娘进门时抑制不住一脸的喜气，“我的姑娘，你可是大喜了。这种彩头，京城里哪个姑娘能比得上你？就是安国公府的嫡小姐及笄也没你光鲜有面子。”
顾若兰瞪姨娘一眼：“急慌慌的像什么样子，我找你来可不是为了炫耀，实在是心里没谱。”
安姨娘眉画得极细，三十岁出头的人用葱绿汗巾子把小蛮腰勒得细细的，体态妖娆，挑着眼角像是在勾人。
她实在是没见识，也想不到更深一层，只盯着王府送来的东西乐呵。
顾若兰叹一口气，姨娘就是姨娘，小门小户出来眼皮浅没法替她出主意。她若真是夫人的亲女儿就好了，可夫人那边明里暗里只疼着沈明玉一个，不苛待庶出的女儿已经算是万幸，何况她的吃穿用度在京里不比几个公侯府里的嫡女差，论理更应该知足。
对今天的事，顾若兰心里直打鼓，忍不住终于吐出来：“我是怕他们要在我的婚事上头做文章。”
“那好啊！”安姨娘拍手笑道：“等姑娘进了王府当上皇子妃，说不定将来……：
姨娘一张红艳艳嘴唇贴在耳边，顾若兰好生厌恶，听着话头不对连忙喝住：“姨娘，慎言。”
今上仅存齐王和宁王两个成年儿子，而且迟迟不肯立太子，又不肯放儿子去封地，随着他年岁愈来愈高，京城里头打着小算盘的人不在少数。
顾若兰不傻，从父亲日常的言论中看出来，顾家是打算两头都不沾，只做纯臣，准备将来新皇登基之后再效犬马之劳。
王府看上她的人，也要看顾家愿不愿意放人，再说……
顾若兰双腮染上霞色，端过茶碗一干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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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大姑娘正经生辰那天，拢月阁里也是一阵兵荒马乱，针线房早在前一天送来加急赶制出来的新衣裳冬衣四套，顾婆婆不放心，让莫青青穿上后，盯着绣娘们当场替她改了好几个细微的地方，改过之后明显更合身。
首饰也是前一天晚上挑出来摆在妆台上，佩枝亲自给莫青青梳头，青丝如水从她指缝里流泻，她由衷赞一句：“姑娘生得好一把头发，又黑又亮，还密实。”
莫青青微笑：“谢姐姐夸奖。”
目前看来，佩枝很得用，侯府里上上下下都为莫青青打点好，鞍前马后也没听见她报怨一声。从平泉带来的丫头确实在高门大院里吃不开，莫青青索性把菱花放到母亲房里，身边所有事全交给佩枝打点。
莫姑娘对她的那份信任，佩枝当然感觉得到，她当差更加用心，为莫青青梳好头后，又替她穿外衣整理裙角，细细叮嘱：“姑娘别慌，今天来也都是自家人。安国公府江家是老侯爷的娘舅家，东安伯傅家是世子爷的娘舅家，再说宁安侯府沈家也都不是外人。再有别的府上的夫人小姐哪比得上咱府上有体面，姑娘心情好了理她们一下子，若是累了大可不必听人说费话，找个更衣的借口回屋歇一会都可以。”
“哦”，莫青青站在屋里一块西洋大穿衣镜前端看自己。
沈明珠长得像亲娘苗氏，浓眉大眼英气十足，性子又淘，小时候常常被弄混认成男孩子。
可莫青青这副皮相生得太好了，明眸善睐，秀而不媚。她在平泉时没意识到，那天在润宝斋见过沈明玉后，才发现自己单凭外貌不比沈明玉差。
明玉跟了傅氏生得妖艳明媚，莫青青却是随了柳氏娉婷秀丽，而且和她本人脾气重合后竟生出一种大方率性的气质，见而望俗让人过目不忘。
她对着镜子转了一圈，傅氏一定认不出她。
“走吧。”莫青青说道。
她头一次在京城贵族圈里亮相，顾婆婆不放心也跟着去了，一路上尽打气：“少夫人尽管把头抬高，你是老侯爷看中的人，这府里还有京里没人敢给你甩脸。有不识趣的人，你只管怼回去，凡事有老婆子兜着。”
所以，她甫一亮相，待客的花厅里一阵喧闹，嗡嗡嗡的说话声十句里有八句围绕着她。
见进来一位小美人长相气度都不俗，坐在镇宁侯夫人身边一位老夫人也注意到了，指着莫青青问道：“顾夫人，这是哪家小丫头，生得可真俊。”
镇宁侯夫人眼角瞥过，淡淡道：“江家舅母说笑了，什么样的美人你没见过。你家大姑娘、二姑娘都是难得的美人胚子，放着如花似玉的孙女不疼，还会眼馋别人家的小姑娘？这是莫家姑娘，宪儿上京时也把她带来，暂时在府里做客。”
哦，大家都明白了，原来是顾世子的未婚妻。老侯爷为报恩定下的婚约实是太离奇，京中谁家不知镇宁侯府将来的世子夫人会是一个乡野小丫头。
听说是莫家姑娘，江老夫人的眼神微变，再细看莫青青两眼，用只有她和镇宁侯夫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论出身是低了点，不过，人却生得不错，就是不知道性子能不能改过来。”
镇宁侯夫人一直微笑道，招手唤莫青青到眼前来，拉着她的手向江老夫人夸道：“这孩子不错，爽利干脆，以后还要老夫人多加关照。”
关起门来，她怎么冷待搓磨莫青青那是自个的事，可放到外头，镇宁侯夫人不大愿意让京里的人看出她对莫家母女的冷淡态度。
那是对老侯爷有恩的一家人，别人会因此给她扣上一个不孝罪名不说，还会细细琢磨她为什么不喜欢莫家人。
所以，当众粉饰太平是最好的选择。如果莫家姑娘不识相当面甩脸，她求之不得。
莫青青也摆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福身道：“老夫人好。”
她从小在侯府里养成的礼仪总算没忘干净，关键时候能撑得住场面，身姿婀娜，一举一动不慌不忙，看上去是位娴静安然的小姑娘。
江老夫人点头，含笑道：“是不错。”说完她又冲着镇宁侯夫人要人：“宪儿呢，老身有十几年没见他，他来了也不说上江家去看我一眼。今天是他妹妹的生辰，这儿也没外人，把他喊来吧，让我们也开开眼界，瞧一眼咱们的小将军有多威风。”
江老夫人故去的丈夫和老侯爷还有圣上都是亲表兄弟，她在京里贵夫人当中自屈第二，再是没人敢称第一。
她话一出口，镇宁侯夫人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叹息，却是仍笑着说：“好，去请宪儿过来，就说两位老祖宗还有舅母、姨母全等着他来了才开席，让他快着点。”
见一时没自己什么事，莫青青准备转身回去坐下，不防旁边有个娇媚得能滴出水的声音唤她：“青青姑娘，坐到姨母身边来。”
她僵在当地，背上汗毛一根根竖起来，想在那年在府东边的荒宅子里傅氏也是这样唤她：“珠儿，过来。”
她的五脏六腑都在翻滚，莫青青抑制不住想吐出来。
最后，她还是转过身福个身：“沈夫人。”
傅氏笑靥如花，一把拉过莫青青坐到自己身边，她是没瞧见莫青青藏在袖子里的手几乎要握断一手半长的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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