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
前院书房门窗大敞开着，顾宪之立在窗前看院里一株玉兰花树，绿叶早已枯落，只剩枝干挺立寒风中，唯有枝头一片孤零零的树叶被风吹动一下又一下。
他只穿着家常墨青色道袍，领口微敞，露出一截锁骨，单指扣在光可鉴人的桌面上，眉轻挑，狭长的眼儿半眯挡住锐利和锋芒，问道：“这么说，王太医回去后不单进宫见到圣上，齐王府的人也找过他？”
“是”，阿武肯定的说，“不过，倒没见宁王那边有动向。”
“有，只不过明面上看不出来罢了。”
没有动向怎么会想起来给大姑娘送礼，还打发王妃身边的大嬷嬷过来，故作聪明欲盖弥彰。
顾宪之绕到书桌前，提笔蘸墨两下写出一封信交给阿武，“给祖父的平安信，派个可靠的人送出京。”
这信……阿武不大明白，给老侯爷送信不必如此大张旗鼓，他们有的是法子暗中往来送消息。
见阿武还愣着，顾宪之又交待道：“派卫然去。”
他前一世之所以一败涂地死在沙场上，不仅仅是送到军中的粮草出问题，自己身边的亲卫也在最后关头出卖他。
对于那个叛徒，他心有大概有个数。
之所以重生回来后没有下手处决，也是想弄明白祖父亲自给他挑的人，为什么又做出背叛他的举动。
他想弄清楚那人的动机是什么，是不是和他的猜想的一样，还有为什么突然会变节，那个很关键的节点他一点没闹明白。
阿武领命出去恰好遇见镇宁侯夫人派人来请世子，清芙把夫人的原话转达一番后又笑着说：“麻烦小兄弟通传一声，夫人那边等着开席，请世子爷快点过去。”
论姿色，清芙可是镇宁侯府丫头里边最出类拔萃的一个，生得俏丽秀致，又正当妙龄，平日在府里行走大小管事和小厮们都要让她一头，不仅只因为她的大丫头身份，也是看在秀色可餐，美人出去行走总是有许多便利之处。
阿武皱了皱眉头，他不喜欢。别看她装得一本正经，说不定心里早巴望着世子爷。
临来前老侯爷可是交待他，一定要看好世子爷，色字头上一把刀，能洁身自好最好不过，实在是迫不得已也要悠着点，万不能扎进女人的温柔乡里不思进取。
老侯爷说了，阿武很尽职，挡在书房门前，瓮声瓮气道：“世子爷本来打算换过衣裳后去后院，你先回吧，他一会就到。”
一耙子撅得清芙有点下不来台，好歹她在府里也有点脸面，换做是别人早呸一声扭头走了，可在世子书房外，她硬是咽下这口气，瞪了阿武两眼退后几步等着顾宪之出来。
片刻之后，书房门吱呀一声响，顾宪之边整理袖口迈出门，见阿武杵在院子里不动，道：“还不快去干正事。”
清芙眼前一亮，“世子爷。”这一声她自己都不知道掺了多少蜜糖进去，甜得发腻。
顾宪之从她眼前经过，腰间玉佩相碰发出轻微的叮噹声响。
他走得极快，清芙几乎是小跑步才勉强跟在后面，等进到内院，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自己抛下，心有余力不足扶着影壁大喘气。
顾宪之一脚迈进待客的花厅，扑面而来温暖气息和女人的脂粉味，两种都很陌生的感觉让他放慢脚步。
屋里也瞬间变得安静，江老夫人坐在上首只看到一个高大健朗的男子背光而立，身后光芒万千，待那孩子走近了，她不禁热泪盈眶：“宪儿，过来，到舅婆身边来。”
顾宪之微笑，在他两世的记忆中，江老夫人都是无缘无故给他关怀的那个人。大概是因为他长得像江家去世的老国公，也是顾家老侯爷和当今圣上的嫡亲表兄，据过来人讲，表兄弟三个倒更像是亲兄弟，模样都是十分相像。
江老夫人拉着他手眼泪流了又流，末了自嘲道：“瞧我，见到孩子没说问他祖父一声好，倒自己先哭了一场。
“我祖父一切安好，他也托我向老夫人问好。”顾宪之今日格外温顺好对付。
江老夫人点头：“也是，你祖父那人没他过不好的地方。”说完她又细看顾宪之的长相，那眉眼薄唇无一不像着老侯爷顾山，又对镇宁侯夫人感慨一番：“想当初，宪儿洗三时和小猫一样大，浑身上下青紫，哭声也是细细的，谁想到长成这么大一个少年郎，年轻又有为，你可是好命享儿子的福。”
镇宁侯夫人心情复杂看儿子一眼，陪笑道：“可不是呢，他那时候不足月生出来，太医都说难养活。能长成今天这样，我也是万幸之至。”
她们两个坐在上面说话，底下的客人没一敢多嘴插一句，平时傅氏活泼爱逗笑尚能打趣一句，可别人自忖身份是万不敢跳到两个朝中份量最重的公侯夫人面前显摆自己嘴巧。
顾宪之被江老夫人拉住手走不开，只得忍着性子听她们絮叨，趁这会儿他分了些许注意力环看四周，一眼瞥过去莫青青脸儿煞白，再看傅氏坐在她身边正低声说着什么。
他眼睛眯起来，嘴角也轻轻抿着。
正好大家都要入席，江老夫人拍着顾宪之的手背说道：“今儿，老婆子赖定你了，你哪儿也不准去，就陪着我们乐呵一天。小兔崽子别说不乐意，就是你那挨千刀的祖父来了也不管用。”
顾宪之含笑，银面如沐春风，：“让青青也过来孝敬你老人家。”
“青青？”江老夫人转尔笑了，“你个崽子，比你祖父强，还知道疼媳妇。好，让她也来，我还巴不得呢。”
顾宪之再抬起头时，莫青青还是稳坐不动，远远看过去面如死灰。
他眸色已经变冷，淡淡扫过傅氏，两步过去拉起莫青青，一摸她的小手冰凉。
这是穿得少了，冻着了？
顾宪之从小长在斡难河那种鬼地方，早煅练出来不畏寒的体质，上京这点寒风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此时只穿着一件单袍也觉得身上热，汗水顺着脖子往下流。
莫青青那身狐狸毛的夹袄应该能顶事，那是……
他用力捏她一下，“青青，过来陪江家老祖宗用饭。”
江老夫人在京城贵族圈里说话一顶一，她若说声好，以后谁想找莫青青的麻烦挑她的刺也要心里先掂量一番，至少不会明打明生事。
莫青青抬头，双眼放空一脸茫然，只机械般听从顾宪之安排坐到江老夫人身边。其余的什么都听不见，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从她听到傅氏说沈明远三个字之后，整个人都懵了。
她的大哥，怎么会通敌卖国，还被收在大理寺听候审讯。
而且，她和大哥一起回上京，他明明在她眼前不远。
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实在是太过明显，顾宪之眉头微锁，再次看向傅氏。
被外甥如寒锋般的眼神掠过，傅氏心中一凛，浑身不自在一手托着发尾别过脸。
谁知道乡下来的毛丫头不经吓，她只不过略提几句关于外甥这次回京的事，那丫头已经吓白了脸，再也说不出来话。
一张锯嘴闷葫芦，叫傅氏有心想套几话出来，都撬不开她的口。
她想起姐姐和明玉都说这丫头脾子大性子硬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却原来纸糊的老虎一捅就破。
那边沈明玉悄悄捅一下顾若兰，挤眉弄眼：“今天是你的生辰，凭什么让她抢风头。大表兄也是，腿瘸了难道眼也瞎了，放着京城那么多官家小姐不娶，非要这么一个村姑。看吧，烂泥扶不上墙，他也没面子。”
顾若兰装做没听见，笑话，她有几分胆子去得罪未来的大嫂。她一个小庶女没根没基的，出嫁以后过得好不好，关键要有娘家人给她在背后撑腰。
侯府迟早会是大哥当家，她讨好还来不及。再说大哥她才见过两面，可也能看出那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主，听说是像祖父的脾气。
她才不会给人当枪使，当面给莫姑娘难堪。
“江家姐姐，尝一口这个炝银丝。母亲新请来的厨子，做出的菜口味和往常不一样，今天的席面也是他掌勺。”顾若兰扭过身对坐在左手的一个女孩说话。
那个女孩生得俏丽多姿，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像是会说话，听顾若兰的话也让丫头给她挟了一筷子炝银丝，尝过后夸赞道：“贵府的厨子手艺真不错，我尝着这道菜比宫里赏赐出来的都要好。”
顾若兰笑容绽放，明艳动人。
沈明玉嗤一声，“装什么清高，宫里的赏菜谁家不是没吃过，非要今天巴巴点出来。还有，江家大姐姐怎么不出来，她生得那么美，老祖母又最疼她，她若来了，还会有那朵狗尾巴草站的地方。”
江家大姑娘和沈明远有过婚约，现在他犯事被关在大狱中生死未明，江家对这桩婚事避之不及，幸好两家没有定亲过明面，可在京城贵族圈里早不是秘密。
今天，江家大姑娘也是为了避开沈家以及和沈家有姻亲的顾家和傅家，才称病躲在家里不出来。沈明玉嘴毒，一张口要把人往死里得罪。
这话一出口，桌上统共五个小贵女四个都变了脸色，对首一个容长脸儿，面颊上布着零星几个雀斑的女孩轻斥：“明玉，越来越不像话。今天是若兰的好日子，这种话也是诨说的。”
谁知非但不起作用，沈明玉变本加厉呛回去：“傅家大表姐，你替她强出头做什么，你又没有一个当国公世子的哥哥，谁知道你一片好心会被人当成什么？难道说你也想嫁江家哥哥，那不巧了。”
她一双眸子乌亮带着水气，瞪着眼睛装出无辜样子，生生要气死桌上的四个人。一个江家二姑娘，一个顾若兰，还有两个是东安伯家傅氏姐妹花傅嫣、傅娇。
顾若兰一点小心思被人当众揭破，眼中盈着泪花，她以后若是放过沈明玉就不姓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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