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灵!”
听见熟悉的声音,我停下脚步,转身,正巧远远瞥见中庭里的德拉科急急朝我招手。
“德拉科。”
我笑了,乖乖站在原地等他,注视着他拎着挎包小跑而来,与我靠近至零距离,带着一身迎着风飘散的浓郁的香气,令我的呼吸也有些急促起来。
“论文进展如何,昨天我给你拿回去的书看了多少,够你写论文吗?不够我还有。”
呃?我被他飞快的语速弄懵了,眨眨眼,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黑魔法防御术课的论文。昨天他一直在图书馆陪我,算是补偿那些被他折腾一番后荒废的时光。德拉科在这门课成绩尚可,不过他对我辅导我有相当大的自信,炼金术相关一直是他课外极其感兴趣的延展问题,这我也是知道的。我们针对尼可·勒梅先生的《炼金术之书》中的个别问题进行讨论,发现我有很多都云里雾里,他便找了两本书让我晚上带回寝室看。
我点点头,刚想回答他,便被凑过来的潘西撞开:“找到了!你一下课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我跌跌撞撞扶住石柱,差点崴到脚,不满地瞪着代替我站到德拉科面前的潘西,还有她身边因着我刚刚的丑态隐隐发笑的扎比尼。
“又崴脚了?”德拉科绕过她,伸手扶住我的手臂和肩,即使我拼命摇头,也是满脸怀疑,不太放心地弯下腰瞧了瞧,而转向潘西时,整张脸的五官都是拧在一起的,连带他的语气也不客气,“你能不能别天天冒冒失失横冲直撞的,伤到人怎么办?!没长眼睛?”
潘西的小眼睛瞬间瞪得圆鼓鼓的,愤懑的目光在他和我的脸上流连。她咬着牙怪腔怪调地哂笑着道歉:“那可真是对不起了!谁让我有正事找你,一时没顾得上些小事。”
扎比尼发出一声淡淡的讥诮,被潘西和德拉科侧目也毫不在意。
“德拉科,我是想问你这周我们都没给别人扣过分,那级长值日报告还用写吗?”
德拉科的视线从扎比尼短暂挪到旁边的潘西身上,不耐烦地咂舌:“我现在在忙,别拿这种小事烦我,等我有时间再说。”
“哦?你在忙?你今天只有一节课,有什么可忙的?”扎比尼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话里有话,完全不像是一个死党该有的态度。
他全然不理会对方的拆台,也不像是一个死党该有的态度,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心不在焉地摆摆手:“我现在忙着辅导我的女孩,所以没空搭理你,潘西,识相点快滚。”
我倏地涨红了脸,害羞地别开视线,不敢看他现在的眼神。
潘西看起来都快爆炸了,却拿他半点招数都没有,德拉科在她面前,不,在所有人面前都是说一不二,恣意妄为的表现,她只能配合。
扎比尼在潘西扔下一句“那要收的时候你自己一个人写去吧”还一副慢悠悠的看戏姿态,他用一如既往的近乎评价的目光上下审视着我,轻声咂舌。
“啧,”他上挑的眼角里的光彩随着转身的停顿最后留给德拉科,“德拉科,你可真让我刮目相看。”
德拉科只是满不在乎地瞥了他的背影一眼,便又转向我,继续询问我刚刚的问题,他向前了一步,几乎要将我整个人困在石柱前了。
“够了,我之前……之前自己也……也有借书,”我被他灼热的目光盯得窘迫不堪,又开始磕巴起来了,“只是有一些问题不……不懂。”
“不懂我帮你讲。”
“好,谢谢。”我胡乱点点头,别开视线,盯着地板的花纹。
短暂的沉默后他踌躇着开了口:“午休的时候你等我一下,我回寝室拿点东西。然后下午我们找个地方一起写作业吧。”
“可是级长报告的事情……”
“我会搞定的,下午就写,不会拖到最后期限。你……”他捉住我的右手,轻柔地将它包覆在手心,“你不用担心我,一切都很好。”
“真的吗?”
“恩。”
我迟疑着,望进他含笑着的眼里。我知道他在说谎,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又藏着了什么事情。
“好,”我笑着点点头,“你还好我就放心了。”
他在我的侧脸上吻了吻,用交错的手指勾了勾我的,拉着我继续向前走。
*
午休后我独自来到天文塔二层的教室里继续给论文润色。德拉科没有让我等太久,他抱着好几个大大小小、包装各异的礼物盒子,艰难地用脚踹开门时着实吓了我一跳。
他将那些一股脑压在我的书上,带着邀功般的口吻,神采飞扬地在我身侧坐下:“快,达灵,打开瞧瞧!”
礼物盒子并不是很重,我很轻松便从最底下抽出参考书和我长得要命的羊皮纸。哪知他又开始催促我。
“你快点拆啊!快点!别慢吞吞的。”
“马上,一分钟。”
我将学习用品重新规整到一旁,终于腾出手去拆那些属于我的惊喜了。德拉科买的东西实在太杂了,我怀疑他是不是看到什么就一时兴起掏钱要买:一大堆平尖头的花里胡哨的羽毛笔、吹一下相配的口哨的话不管相隔多远都会发出尖声作响的铜铃铛、会像真的母鸡一样咯咯咯叫也会在桌上走来走去的计时器——可是有手表的话谁还需要计时器呢,又不是比赛长跑……太多了,好多好多稀奇古怪的,可能我根本就用不上的小玩意儿。
“是不是很有意思?”
我不敢恭维,好不容易从中挑了能随着日期和主人心情变换不同颜色和花纹的硬皮记事本,在他眼前晃了晃,终于找到合适的词句:“真不错,我很喜欢,这个真的很漂亮。谢谢你。”
他摇头晃脑地得意一笑,顺势将胳膊搭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朝我努努嘴:“这才哪到哪,还有重头戏,继续,打开它们。”
我将乱糟糟的包装纸放到空盒里,又收拾好那些小玩意儿,听话地拆开最后也是最大的两只礼盒,看起来是在同一家店买的,连包装纸都是一样的。第一只盒子里是一双极其漂亮的银白色高跟鞋,布满手感细密的闪闪的亮片,不同的角度下都能泛起星河般波动的光泽。
我不禁发出惊叹。
“这真的……真的……我无语了,德拉科,它太漂亮了。”
“你喜欢吗?”
我抱着鞋子,迎上他询问的眼神,用力点头,冲他绽开微笑。他也随之放宽心,笑了出来,只不过笑容没保持很久:“不过以后还是少穿,知道吗?”
“为什么?”
“因为后来我后悔送这种危险的东西给你了,鞋跟越来越高的话总有一天你会在下楼梯时摔断腿。”他皱起眉,冷哼了一声表示不满。
“我很小心的,而且才刚到青春期,还没发育完全呢,我会长高的,现在只是暂时弥补一下。”
“其他地方该发育的就正常发育就好了,”他上下打量着我,眼神带着显而易见的侵略性,“个头我看你别抱什么希望了。没事,反正家里有一个个高的就行了,你就矮着吧,别抢我风头。”
我又羞又气,于是毫不客气地假笑讥讽:“那家里有一个聪明的就可以了,你就蠢着吧,我是不是也可以这么理解?”
他缓缓敛去笑,拖着凳子更凑近些,换了个坐姿。
“我发现你这个人真的是……”他双手捏住我的两边脸颊,咬牙切齿,恨恨地用上了点力气,“我比你聪明多了,布丁脑袋,对自己的认知清醒点,不然我就咬你!”
我被他捏得发疼,在压迫下不得不低头求饶,以求尽快翻篇。他好不容易放过我,我捂着脸,试穿了一下鞋子,码数正好,跟也不高,luo腿穿裙子的时候搭配上真的非常漂亮。
至于另一个盒子,尽管我已经猜到估计还是服饰之类的物品,也没错过这条裙子所带来的魅力。从很早以前我便了解德拉科,尽管他看上去是一个总是让人觉得出其不意、花招应接不暇的人,但实际上他的品味和很多生活中的习惯都很老派,与我不谋而合。因此我从不怀疑以他的品味为我挑选的东西我会不喜欢。当然了,他送什么我都会喜欢的。不过这条爱德华风格的白色的长袖连衣裙实在是我的风格,而且为了照顾到我怕热,都用了轻薄的材质,蕾丝和薄纱,裙摆部分层层叠的的透明网纱垂坠感十足,胸口部分和衣袖束口都是荷叶边蕾丝,镶着明媚的淡金色的边。
现在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德拉科总有办法让我的情绪经历极度的大起大落。
“迟来的生日快乐和圣诞快乐,达灵,本来是想让你圣诞晚会的时候穿上它的,但我们当时的状况不太好,一直拖了这么久,而上次在天文教室里你说有东西要送我的时候我就想交给你了,只可惜还是出了点……差错,”他轻声说,“不过以后的每一个节日我都不会再错过了。”
我怔怔地望着他今天难得看上去相当柔和又轻松的脸,心里涌动着很多难以言说的情绪,只觉得浑身都因着他满怀感情的注视而发烫。可我又确实知晓他需要我的回应和肯定。
“你想我现在穿上给你看吗?”几乎不假思索,我这样说。
他显然有些意外:“什么?噢,当然……你乐意的话当然好。你随便,我无所谓。”说着他耸耸肩,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就好像我会被他欺骗一样。
真可笑,还幼稚。我偷偷观察着他的神情变化,他抑制不住微微上扬的嘴角,他装作看向书本却时不时飘忽到我身上来的目光,还有捕捉到的、属于男孩子的、撒野般没什么规律可言的气息和心跳。
“噢是吗。那算了吧,下次再说,我们自习吧。”我挑挑眉,就要把东西收起来。
他整个人都僵硬得很明显,包括他从来都做不好的表情管理,现在更是一塌糊涂。眼看他有点像要被逼急了的预兆,我也不想再逗他了。
“好了,骗你的,”我用脚轻轻勾了勾桌下他的小腿,“你坐在这里我怎么换衣服?门外帮我守着去。”
然后他的表情又很精彩地在几秒钟之内变了好几变,我觉得很得意,平时都是他这么逗我的,偶尔也要他付出点代价尝尝滋味。这是他应得的。
可能是我从没有过在除了私密空间以外的地方更衣的经验,空无一人的教室并不能给我什么安全感,可能是德拉科并不是什么能让人拍胸脯打包票的正人君子,我不太放心地朝他离去的背影喊道:“不许偷看!我提前警告你,德拉科,我会讨厌你的。”
他嘟嘟囔囔骂骂咧咧了几句我没听清的话,为我关上教室的门。我清楚地知晓他的用心需要我鼓足一点点勇气给他一些回应,然而这还是让我紧张。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是的,不要紧,我在心里为自己打气,以最快速度将自己塞进裙子里,还好只是连衣裙,换起来很快。
至少我原本是这样想的。谁会想到这个裙子看上去挺大挺宽松的,实际穿起来会这么紧,特别是胸口,我很努力想要将拉链拉上去,但它在背后卡得死死的,死活就是不放行,我开始怀疑我最近是不是又胖了。我觉得我快要窒息了。
再坚持坚持,这是男朋友送我的第一件裙子,我不能让他失望,我想穿进去。
我憋了一口气和它作战,忽然门外传来德拉科不耐烦的踱步声:“好了没,慢郎中?”
“出了点小状况。”我小声说。
“别磨磨唧唧说半截话,到底怎么了?”
“呃……我……我好像穿不进去,拉链拉不上去,”我欲哭无泪,“怎么办,德拉科,我好像又胖了,对不起,我穿不进去,我努力了。”
“我没觉得你最近又胖了,我是按照你之前的码数买的。你需要帮忙吗?我是说拉链。”
我想了想,卡在这个位置确实很艰难:“好,你进来吧。”
随着门被他推开,我将自己看起来稍微体面些的表象暴露在他面前,而将那些不太光彩的藏了起来。
表象确实足够美好。德拉科刚迈进教室里,眼睛就再没离开过我,我能从那双眼里读到他的情绪,他的感情,他的惊喜和欣赏在我身上辗转流连,让女孩子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我不在乎自己和全校最美的女孩有多少距离,不在乎别人对我相貌如何品评,我在乎的一直都是我心爱的男孩对我的评价,非常在乎。现在我知道他觉得我很漂亮,这就够了。
“你看上去棒极了,我就知道这很适合你。你穿上之后和我梦里想象得一样。”
我愣了一下:“你梦到过我?”
“恩。”
他点头,缓缓向我走来,不太自在地挠了挠鼻子。跟我言简意赅地描述了一下他很久之前的一个梦,挺简单的,是那个我们错过了的学校的圣诞晚会,他梦见我穿着这套衣服跟他跳舞,又梦见我们一次参加了斯拉格霍恩教授的聚会,把贾斯廷挤下去替换成他自己,一切都没怎么变的那种。
因为这句“和我梦里想象得一样”,直到这个话题结束我的心仍然静不下来。不是因为梦到我穿得有多好看,或者梦里我们经历了什么事让我觉得高兴,而是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出现在他的梦里,这是他第一次跟我提到那个我不了解的夜晚的他,还有梦里的他。
总有一天我会更了解那个夜晚里的他,不用彼此在梦里寻觅,而是实实在在的一个人,就在身边,睡得香甜,毫无防备,像个小孩子,醒来的第一眼就是他。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曾经在校医室里共度的夜晚,还有很多很多个夜晚,脸上又开始发烫。
背上落下一个冰凉的吻,我一个激灵,挣脱开自己的思绪,慌乱地想要转过身:“你做什么?”
“帮你拉拉链,只是谁会错过眼前这种好风景?”他说着,从背后环住我,再次吻上我的背,热乎乎的鼻息喷得我痒痒的,“我真的很喜欢你头发上的菩提花的香气,很喜欢,喜欢得着了迷。”
“德拉科……”
吻逐渐加重,我的呼吸也逐渐急促捉住他的手,心悸之中情不自禁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感受到变化,他失去了所有耐心,一把扳过我的身体,让我面对著他,炙热的薄唇狠狠压向了我,之後便是辗转吮吸,而且越发炽热。我对他的热烈感到意外,却又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回应。
我心甘情愿地闭上眼睛,甘愿沉溺。
他的手渐渐移向他最熟悉的地方,也带来更多我所熟悉的感受。
但是拉链被倏地全部解放的声响像根崩裂的弦,令我从迷乱中清醒地意识到我刚刚竟然希望他更用力一些……天呐我在做什么,他又在做什么!
“我们得停下了,不行,我们不能在学校里这样……”我惊慌失措地张开眼,哀求他停下来,“不行,这样……这样是不对的,这不合规矩,德拉科……”
“是啊,这样不合规矩,我知道……我知道……”
他喃喃地说着,离开我的脖颈,用迷离的眼神望着我。我还想要再强硬一些地拒绝他,像我以往那样,但我被他再次吻住,这次的这个吻极为暴戾和蛮横,根本不容我抵抗他,我觉得我自己又快要变成脑海里一片浆糊的傻子了。
就在缺氧到眼前一片漆黑的时候大股大股新鲜空气终于姗姗来迟,他双手紧攥住我的肩,用力推拒开安全距离,攥得我生疼。
“你弄疼我了,德拉科。”
他反射性地松开我,高举双手表示行动上的顺从。
“对不起,我……我不碰你了。”
“恩。”
我应了一声,护住堪堪遮住双肩和正面的衣裙,防止它因着拉链失守滑落。德拉科离我有段距离,我并不担心,只是他现在的眼神实在太过危险,就好像里面燃烧着火,极其富有侵略性,让我觉得我整个人都暴露在他面前。
“尺码确实不太合适,你换下来吧,我明天就给店里寄过去,我……那我先出去,有什么事你再叫我。我不会多做什么的,你放心。”
我躲闪着不敢直视他热辣的目光,身体一直在发抖,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因为心理上的羞耻还是生理上的兴奋,我有点在心里唾弃自己之前竟然有些迷失和放纵,但更多地是在心里庆幸他今天出奇良好的自控力和分寸感。要知道在这之前他没有一次是懂得适可而止的,以至于每次我强硬叫停时场面都没那么客气有礼。看来德拉科现在真的有了些许进步。
后来我们回归到正常的学习状态,可德拉科完全学不进去,他状态根本不对,笔也不动一下,就一直盯着我的侧脸,盯得我不自在。而当我疑惑地转向他,试图询问到底哪里有问题时,我深切地从他紧盯着我嘴唇的视线中感受到为什么学不进去了。
我知道只是一个吻而已,满足他也没什么,但他一定会从一个吻变成两个吻,两个吻变成很多弦外之音。我的脸又开始发起烧来,却只能强撑着冷静装作完全不在乎也不想理睬的样子,严厉地板着脸用书敲了敲桌子,来警告他什么时间该做什么事,后半程过得还算顺利,我们各自的任务都完成得挺有效率。
好在他终于懂得适可而止,好在他真的有了些许进步。
*
迪莉娅在社团排练歌舞剧的时候摔伤了腿后被送到校医室静养,我和曾经的三个室友在第一时间去探望她。庞弗雷夫人见到这次我竟然不是躺在床上的那个,而是探病的那个,饶有兴致地发出了咂舌声。她跟我们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
还好迪莉娅住院两天就能活蹦乱跳了,不然我估计她自己被无趣的躺尸生活逼疯不说,我们也会被她痛苦的□□逼疯。她真的太吵了,像只麻雀。
离开校医室后,埃莉做出很夸张的揉着耳朵的动作,引来我们几个姑娘善意的笑声。
正在下楼梯时,安娜拍了拍我,从楼梯扶手处探出头,指着遥远的楼下:“嘿,那不是马尔福吗?”
“马尔福?”我皱起眉,“怎么可能,现在这个时间六年级刚上完幻影移形课还没回来呢,你看错了吧。”
“你自己看咯。”
霍格沃兹只有一个马尔福,我的马尔福,无论他变成什么样我都认识。也正因如此我现在才如此惊讶,尽管相隔大概有一层楼、两座楼梯的距离,我还是能从发型认出他。刚下课也不过十分钟,他是怎么出现在教学楼里的?飞来的?他幻影移形学得这么优秀我怎么不知道?
他!逃!课!了!又一次!!
“德拉科!”
胸腔瞬间燃起一股熊熊怒火,我甚至顾不得跟朋友们说一声便风风火火冲下楼。我想杀人,真的!
“德拉科!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按时上课!你不是说你期待幻影移形这门课好几年了吗为什么还要——”
我所有的愤懑和质问在冲到德拉科面前,看到他转向我的那张残存泪痕的脸的时候戛然而止。
“你……你刚刚哭过吗?”
他红彤彤的眼眨了眨,不自在地看向别处:“没……咳咳,没事。”他清了清沙哑的嗓子。就好像这样就能打发我一样,我男朋友背着我流眼泪,特别是在现在这种关头,真的当我是傻瓜吗?
“德拉科。”我鼓起脸严肃地用眼神警告他最好实话实说。
面对这样的我他瞬间败下阵来。
“我没有逃课,达灵,我答应过你就不会再让你失望了。我真的是刚刚下课一路跑过来的,只为了……”
他吸吸鼻子,垂下眼帘,我这才注意到他低垂着的合拢的双手看上去有些奇怪。他当着我的面打开双手,露出掌心中娇小的肉乎乎的鸟,通体雪白,却动也不动。
“天呐,可怜的小家伙。”
我心疼地感叹,伸出的手在触碰到麻雀翅膀时便触电般缩了回去,这种感觉太糟了,像是被人用恶意的话语扎伤,这个咒语很邪恶,像是……黑魔法。
我吓得双手紧握,交错于胸口,不安地抬头看向德拉科。不幸中的万幸,德拉科的身上没有感觉到那种残存的力量,可是……
“怎么了?你还不相信我吗?其他同学可以证明,他们看见我上课了。”
“不,不是,我相信你,对不起我刚刚不分青红皂白怀疑你了,别往心里去,”我回过神,冲他宽慰般地笑笑,“我只是很为这只可怜的小家伙难过,话说回来,它是怎么伤成这样的?”
“受伤?它竟然还没死?”
德拉科颇感意外地提问,换来我更为意外的反问:“你为什么会意外它没有死?”
“它一直都不动弹,当然会让人误以为它死了。我一路跑过来本想带它到医务室,没想到半途它就已经像死了一样。”
我从他的手里捧起小鸟,瞥了他一眼:“我男朋友是个爱护小动物的好心肠,我真高兴,德拉科,你真好。”
他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我当时的第一反应只是想到了你,如果你在一定会救,你一定也希望我这么做。这没什么,只可惜晚了一步,怪它天生短命。”
确实是个动人的故事,能自圆其说,讲述者编得也流畅,还顺便将我夸奖了一顿。除了漏掉这只白色的鸟是百灵的变异种,因着基因变异的罕见而更具有观赏价值,价格也不便宜,即使是作为观赏型的笼中鸟都相当少见更不要说在野外,除此之外,确实是个动人的故事没有错。
“知道么,德拉科,只要补救措施做得及时,就还不算晚,不过代价免不了要付出点就是了。但最怕的就是你什么都不做,放任它就这样。”我望着他轻声说。
“什么意思?你要去哪儿……达灵?”
我摇摇头,径自转向上楼的方向。
“做补救措施。”
像是有幸运之神冥冥之中在庇佑,我们爬楼速度够快,斯拉格霍恩教授也正巧在七楼他的办公室里拥有空闲,在我向他询问了上次受他邀请来参加圣诞晚会的那群小小的仙子的住所后,德拉科和我又以最快的时间偷偷溜进学校禁林边上找到了他们的树屋。果然就像卢娜说得那样,它们经常出现在学校各大晚会的原因就是喜欢这里,他们常年呆在学校里,是不会走的。
正如生命中所碰到的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是以秒计算的,那些美好消失的速度也是如此迅速,更彰显珍贵。时间越久远,生命的等价越贵重,离生者的距离就越远。尽管我们已经用了最快速度找到他们,尽管我以为一只鸟而已,并没有人类那样困难,也难免不了失望。
笑容神似我的老朋友蒂莫西的那个领头的男仙子叫做拉斐尔,他无奈地摇摇头:“仙尘没有死而复生的功效,阁下,你该知道的。虽然很可惜,但我们救不活它。”
我陷入怅然。我以为他们这样拥有各种法力,经常和仙尘打交道的正经仙子会比我这种只听上头命令的闲散业余人士有办法的,童话书上不都这么写的么,有些仙子狠起来连邪恶女巫都能干掉。我现在明白德拉科为什么总是在我读小说的时候叫它们“精神垃圾”了,虽然过了点但,是的,没错,童话和小说有时候害人不浅。
“我就跟你说它死透了吧。”
我瞪了他一眼。这句话也有点过了。他整个人都很过火,亏他还毫无自知之明。他以为我现在是在帮谁想办法?
“你继续,继续,当我不存在。”他闭上嘴。
“让它重获新生怎么样呢,拉菲,”一个女仙子扑棱着翅膀飞了过来,“看起来她还很小,应该还有很多时间,并不是什么难事。潘阁下正好也在。”
当我对他们的话感到茫然的时候,脑海中那些不属于我的记忆就派上了用场。让枯萎的鲜花重新盛开,纯洁的生灵重获第二次机会,重获新生的力量,是的,这个我们都可以做到。仙子呼吸的是爱和希望,而我刚好可以试着调整时间。
我们当即达成共识,拉斐尔也非常想救这只鸟,现在我们有五个伙伴,很多仙尘和很多希望,平摊下来每个人的代价并不多,大概只有短暂时间内魔法的缺失和身心俱疲,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我还交到了四个朋友,以后大家可以互相帮助,划算的买卖。
更重要的是,我拿不准这到底和德拉科有没有关系。尽管我知道我该相信我的感觉,我的感觉告诉我他没有越界做到这一步,他是个局外人,有其他理由,这完全和他没一点关系,但鉴于他实在不可信,我不敢冒这个风险。万一真的有关系……就算这不是他做的,他以后会知道生命的轮回和代价有多大。亡羊补牢及早赎罪总比越拖越沉重要好。
我很想问他更多事情,也很想跟他说更多事情,但我知道当下显然不是个好时机,无异于逼迫他继续说谎。
不过我并不急于一时,反正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他还没有越界,事情也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这都是小问题。我迟早会找到时机让他把一切都说出来。
“只是只鸟而已,死了就死了,又不是大活人,你没必要付出这么多心血,吃亏的是你。”
“生命不分高低贵贱,这是常识,德拉科,而且它还有得救,你该庆幸它只是只鸟,”我翻了个白眼,强压住怒火,阴阳怪气地嘲讽,“你不是之前还叫我‘圣女达灵’吗?就当我在装圣人好了。你当你的恶人,我做我的圣人,井水不犯河水,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他颓唐下来,耷拉着脑袋,委屈得眉毛眼睛都皱起来:“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称赞你。”
“别,别称赞我,你称赞人的方式太过独特,我受不起。”
说完我便不再理会他,和四个小仙子围坐在森林的一小片空地中,同时念动各自的咒语,将自己的魔法和精神全部集中到百灵鸟的身上。他们不断上前洒下颜色各异的仙尘,我则施展魔法让它定格的时间继续流动。
“诞生吧,纯洁的生灵,你还有你的人生的意义没有完成。”拉斐尔说。
他洒下最后一把闪着金色光芒的代表希望和生机的仙尘,幼小雪白的躯体被光芒包围、融化,在魔法的催动下逐渐变成圆乎乎的形状,待光芒散去后,我才看清,我面前铺满枯叶的地上静静躺着一枚鸟蛋。
“仙尘真是太神奇了……”刚刚亲眼见证了一场生命的轮回和盛放的我不禁感从中来。
一位女仙子笑着说:“是我们的魔法和爱比较神奇,仙尘……Nahhhh——还好吧,平时我们都凑合用一用。”
她发出思索后不甚在意的评判,瘪着嘴故作嫌弃地摆了摆手,引来同伴们的笑声。我也忍不住笑了。
“知道吗达灵,你看起来简直……简直就像个仙子。”
我听见身后的德拉科这样说,不禁有些好气又好笑,回头见怪不怪地瞥了他一眼:“我本来就是啊。这是大家的功劳,我没这个能力。”
几位住在书屋的朋友们接管了鸟蛋,这只幸运的鸟未来将和他们一起生活,一定会很幸福平安,不会再遇到邪恶的巫师了。
我们五个的疲惫简直就像是做了坏事的人的现世报,我已经很久都没尝过这种虚脱和困倦的感觉了,现在只想回去睡觉,拉斐尔他们也是如此,与我们挥别后纷纷飞回树屋。
了却一桩心事,累得要命的我连打好几个哈欠,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踉跄着差点一头抢倒在地上,索性被德拉科拉了一把,我才仅仅只撞到他的怀里而已。
“你还在啊。”
“我一直都在,只是选择不打扰你做正经事。反正我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他将我抱在怀里,用眼神示意我将重心在他强而有力的手臂上,“尽量往上倚……对,靠上去,别再像刚刚那样吓我了,再用力点我受得住。”
我本不忍心让他承受我的重量,他的手臂会酸的,可他很坚持,我只好照做。我听着他的心跳,心里有点甜滋滋的,慢腾腾地挪动着步子,也不觉得困了。
“你刚刚很担心我吗?”我仰起脸,心跳也受他感染,不受控制起来。
他扫了我一眼: “显而易见不是吗?”
“明知道这伤不了我你还这么担心?”
他皱起眉,再次狐疑地看向我:“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怎么会,我就是随口问问,”我连忙澄清自己的无辜,德拉科的疑心病简直是大师级别的,直到他渐渐恢复成平时的表情前我都不敢掉以轻心,“我就是有点高兴。”
“布丁脑袋,作为给男朋友提出七个O的苛刻要求的全优生来说,你本人还真是出乎意料地容易被别人满足,也不知道你是脑袋里少根筋还是只有一根筋。”
他阴阳怪气的,还直翻白眼球瞪我,却将我抱得更紧了。他以为我看不出来他在关心我,也不知道谁脑袋更完蛋。
“我父亲从小就跟我说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得为了自己而战,否则就只能和那些可悲的无名小卒一起跌倒在地上。我不确定你和他到底谁是对的。”他低头看了我一眼,犹豫着,又挪开目光。
我心里咯噔一声,涌上了一股极其复杂的情感,对于卢修斯·马尔福这个人的,对于很多事情的。
我停下脚步。
“我对黑魔法,或马尔福家族,或魔法界的很多事物都不了解,但我了解你,像熟知自己那样了解你。鉴于你父亲和你所接触的环境使然,我能理解为什么会有这种观点,但这并不是更好的那种。为自己而战,打倒一个人,再被别人打倒,再复仇,再去打倒更多的人,恶性循环,而且毫无意义,只会让你成为众矢之的。更何况,跌倒了又怎么样?谁没有跌倒过?有时候即使受挫跌倒或者被人击倒,你仍然可以赢的。因为如何被打倒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爬起来。”
我顿了顿,仰起头直视他的眼睛,希冀他能明白那些我们都没说出口的东西。
“我对你的为人和性格如指掌,而我爱上的这个男人,他厌恶受人摆布,他就从不轻言放弃,他总能另辟蹊径。你懂我的意思吗,德拉科?”
他确实是懂了,因为他的目光更加躲闪、犹豫的时间也更长了。
他同样也停下脚步。
“我……我不确定我能不能做到。”
“你肯定做不到,我对你的韧性根本不抱希望,”毫不意外的答案对我没有造成任何失望或者打击,虽然我很爱他,但他实在太差劲了,他只要懂了就已经相当不错,“但是我能做到,这就是为什么我现在仍然站在这里。我非常乐意做陪你跌倒的人——现在我们两个都在泥坑里了,我敢陪你一起跌倒,就有信心带着你一起站起来,只要你也乐意握住我的手,我就不会松手。”
德拉科怔愣地盯着我,眼中仿佛有一根细弱的琴弦,在阳光下跳跃着。而他淡金色的眉也逐渐纠结成一团,仿佛在经历巨大的痛苦。明明呼吸是如此均匀平稳,心跳也依旧乖巧听话,他的胸口却不安地起伏着,仿佛内心有一场海啸正预备着喷薄咆哮。
“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我也随之皱起眉,微微侧过脑袋,眯起眼,狐疑地审视着他。我又哪里惹到他不高兴了吗?应该不会吧,他最近情绪还挺平稳的。
“你为什么总是对我这么好?”
我什么?这算什么问题……这下我也怔愣住了。对一个人好,特别是对自己心爱的人好有什么理由可讲吗?我早就习惯将他喜欢的东西全都摆在他身边,习惯在吃东西和跟他在一起做事情的时候全都顺着他的心情好恶来。我扪心自问,真的想不出该如何解释这种感觉。
但我又清楚如果不说出个所以然他一定会把所有事情都往坏里想,怎么糟糕怎么悲观怎么想,还有未来,他的小小世界,全都会往崩坏上走。德拉科脑海里的小小世界太脆弱了,就像个玻璃球,你能看到它,但你走不进去,而且易碎又夸张离奇,得小心呵护。
我沉默着思索片刻,被他迫人又急切的视线凝视了片刻才尽可能将那种感觉用语言表达出来。
“虽然我自己的生活从原本的幸福美好沦落到这个地步已经很糟糕了,但当别人需要我,而我还能做到点什么的时候,就往往会给我一股……莫名的力量?我不知道,”我笑着摇摇头,用调侃的轻松口吻说,“或许我喜欢被人需要的感觉,而不是一直需要别人在我身边、需要别人的保护;或许我不想一直位于低谷,跌倒了也爬不起来;又或许是你说对了,我想当圣女,当圣人甘地二代。”
德拉科缩起下颌,皱着眉,露出嫌弃的神情。
我笑得更厉害了。
“我很清楚我心有余力不足,就算我涌上什么莫名的力量,实际也起不了作用,你从来都是凭自己心情好恶做决定,也用不上我在旁边指点江山——就算我真的说什么反正你听的可能性也不大,现在这一切可能短时间内也依然会很糟,更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会从中熬过去……但我会努力、拼命地努力,至少能保证一直陪在你身边。你要怎么戏弄我寻开心也好,要嘲笑我笨手笨脚也好,随你高兴。我说过了,你跌倒我就跌倒,你开心我也开心。出现再怎么糟糕的突发状况都没关系,还有我帮你一起想办法,我们一起去补救,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要好,记得吗?有我在呢。你只要负责别把状况变得更糟糕就可以了。”为了回敬他刚刚那个嫌弃的神情,我也同样用眼神上下扫过他,露出让他细细品味、自我反省的意味。
我本想逗他笑一笑的,别总摆出怀疑人生怀疑一切的疑心病的神情,别总是那么阴郁,最好能做回以前潇洒自在又快乐的他自己,哪怕片刻也好。
不过我这次的尝试好像失败了,他没笑,他又板着脸面无表情、认认真真地盯着我好一会。
“知道吗对于你刚刚那段获奖感言我心里有大概七英寸长的羊皮纸全都写满了脏话,”他撇撇嘴,一副一言难尽的神情,就仿佛我是一道超级难的数学题,“但现在我决定放手,让自己宽容度高一些,你爱去保护谁就保护谁吧,随你开心,我保护你,我不是别人,我在你身边,你拒绝不了。”
我先是一愣,随后忍俊不禁。
做不出来就直接准备抄答案,是德拉科的作风没错了。我望着他的脸,咬着下唇吃吃窃笑,又酸又甜的感觉,山楂酱似的一层,浓浓地糊在心头。
“瞧啊德拉科,这不是做得很好吗?我说过你可以做到的,你可以改变,就看你自己乐不乐意。”
他的嘴瘪得更厉害了,眉毛眼睛鼻子都皱巴巴的,一副强颜欢笑的模样:“我、不、乐、意。”
“别骗人了,我不会再上当了,我太了解你了,像是了解自己的名字那样了解你,”我朝他鬼灵精怪地吐吐舌,转而搂住他的腰,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德拉科,你不坏,你可以一直很可爱的。”
安枕的冰冷的胸膛仿佛成了风雨中飘摇的小船,德拉科原本扶住我手臂和后背的臂膀倏地收紧,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已经低下头去寻我的额头,眼睛,鼻尖,侧脸,嘴角,一个又一个接连不断的吻细细痒痒,让我面红耳赤,睁不开眼。
他的鼻息喷在脸上,感染着我的呼吸也变得艰难,我张开嘴想要改用口腔呼吸,可他又转而吻住我的唇,用手扣住我的后脑不让我有一丝一毫的后退。我措手不及,只能被动配合,努力憋着呼吸。
眼前一片漆黑,我依稀能看到白色的闪烁着的光亮,像是黎明前夜空最闪亮的启明星。我看不到德拉科,但我能真切感受到他的存在,他就在我身边,他的心跳,他的气息,他不断进攻的吻,都在无声表露他的心。他的心在我身上,就像我早已将整颗心捧到他手里一样。
这样笃定而清晰的感觉忽然令我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结束了这个吻,而将头埋在我的颈窝里,高瘦的男孩维持着弓着腰的姿势一动不动,像是只充满依恋的小野兽。
视野渐渐清明,我终于又能正常呼吸。我轻抚着他的脊背,爱怜地望着他有些凌乱的金发,还有左侧下颌骨和脖颈边缘那一颗因着苍白肤色格外明显的痣,像是白纸上滴落的一滴墨水珠,随着他的呼吸而生动。
我情不自禁在那颗小痣上小心地吻了一下。
他的身体细微地打了个哆嗦。
“我说达灵,”他闷闷地说,“你在挑逗我吗?”
哈?
“我没……没有啊,”他的气息喷在我的耳后,令我觉得危险,“我没有!真的没有!”
我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他,踉跄了两步,红着脸转身就走,我不能再跟他呆在一起了,他真是个危险的男孩,太危险了。我要回寝室好好休息了,我现在头晕恶心还觉得很累,不知道什么时候透支的魔力和体力能够恢复本来就让我觉得很不安了,他还戏弄我!
我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他,踉跄了两步,红着脸转身就走,我不能再跟他呆在一起了,他真是个危险的男孩,太危险了。我要回寝室好好休息了,我现在头晕恶心还觉得很累,不知道什么时候透支的魔力和体力能够恢复本来就让我觉得很不安了,他还戏弄我!
“所以你现在就要回去了吗?”
我没回头,摇摇晃晃继续向前走,我的脸还烫着呢。
“你这样的姑娘离我那么远,那我还怎么能活得过今天下午?”
身后传来不满又委屈的呐喊。
我一个激灵闻声回眸,脸上火烧般的温度开始蔓延至全身。
他胡说八道些什么呢!他以为我……以为我很乐意离他那么远吗?我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咬着下唇,支支吾吾:“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理你了!我走了。”
“好好休息!晚餐时候见,达灵,我等你!”
他在我身后追了一句道别。
我的脑袋胡乱捣了两下就当做是回应了。至于回头……还是算了,我不敢再看见他那张脸和那种炙热的眼神了。可我还在骗自己什么呢?就算我不去看他,不去理会他,我也忘不了那些。跟他有关的一切都和他身上的香气一样浓郁、隽永而独特,我永远也忘不掉。
尽管我对这世界上从不缺少的悲欢离合和造化弄人依然深信不疑,但也不妨碍我此刻坚定地选择和他在一起面对就不想再放手的决心。
*
上周我的生活还挺不平静的,由于一个女生给哈利下了迷情剂却让罗恩吃了大亏,所有女生都被各自的院长警告甚至是调查寝室,没收了所有疑似爱情魔药的违禁品。斯拉格霍恩教授被人下毒,依旧让罗恩吃了大亏,听说那毒酒原本是要送给校长的……让人不寒而栗,麦格教授作为副院长对此进行了一番全校级别的调查。
在一波又一波的调查和学生紧张兮兮的氛围中,唯一能让我开心的大概也就是那只百灵鸟的蛋了吧。那是我人生第一次用自己的力量拯救了一个无辜的小生灵。那天是我在这周唯一开心的一天,只可惜和德拉科在一起的时间太少,回到寝室后我的疲惫使我一直睡到第三天下午,错过了昨天的古代如尼文研究和占卜课倒没什么,反正昨天课程比较少而且又无关紧要,可是变形术!我错过了麦格教授的变形术!
我的老天我真的……除了哮喘病倒那次以外我还从没缺过课呢。
所以现在刚上完草药学,还没等出温室大棚便被守在大棚门口、一脸凝重的麦格教授堵个正着……我是真的真的很害怕!
“教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旷课的!作业和进度我都会补上,非常抱歉,我昨天实在——”
“——放轻松,达灵小姐,那件事先放一放,我有更重要的事要跟你说,”麦格教授高声打断我,用一种……怎么说呢,我从未见过的眼神注视着我,“你下午没有课了对吧,请跟我来。”
“好的,教授。”
我不明所以,只能照做。麦格教授快步走在最前面,带我走了一条少有学生走的远路才进入主楼,本以为她会直接拐向走廊尽头的她的办公室,没想到她却拐向楼梯口,走向另外一条路,最后,将我带到了校长室门口。我心里的疑惑更大了,到底是麦格教授想要跟我谈话还是邓布利多教授想要跟我谈话,如果是邓布利多教授的话,为什么不像上次那样托同学叫我过去呢?
像上次带我来到这里的斯普劳特教授一样,她将我送到门口,用那种眼神最后看了我一眼便离开。
令人惊讶的是,办公室里除了邓布利多教授以外,斯内普教授也在。他们正用极其低沉的音调谈论着什么,我听不清,当他们感知到我的到来时又同时戛然而止。
“谢丽尔,你来了,”邓布利多教授冲我微微一笑,“在霍格沃兹度过的这个学年如何?相比往年要轻松些吗?”
好像我确实每年都能见到邓布利多教授一次。他轻松的口吻和词句让我产生了有趣的联想,不自觉间放松了下来——即使身边还有一个斯内普教授。
“是的,好多了。我在学校里过得非常开心,托各位教授的福。”
“那就好,难得的快乐时光,我想这对你来说应该不容易,你做得不错,我有从各个授课教授那里了解过你的情况,特别是辛尼斯塔教授,对你的评价非常高。只是恐怕我不得不中断这难得的时光了,我有点坏消息不得不告诉你。”
他话锋一转,锐利的眼神扫过我,最后定格在他身边的斯内普教授身上,后者正在低头端详着桌上的什么东西,感受到邓布利多教授的目光,他与对方对视一眼,合上了一个文件夹似的东西,从长桌那头推了过来。
我循着邓布利多教授眼神的指示,走到他的长桌前,翻开那份有些厚度的文件夹,赫然看到第一页夹着达灵家的全家福,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张全家福,我祖母和她的两个弟弟坐在最中间,年轻的家人们围在他们身边,我记得这一次,几个难得相聚的家庭在植物园游玩时一起拍的,为了庆祝我最年长的堂兄和他的女朋友订婚。
只是这十多张笑脸都被人一个又一个打上各种标记,最多的是叉,然后是圈,到最后只剩我姑姑,我祖母,和我的脸。那些符号看得我触目惊心,勾起一波又一波痛苦的回忆。
我不愿再继续想下去,逃避似的翻到下一页,再下一页……在我快要受不了得时候,邓布利多教授的声音从对面传来:“这些是负责逮捕卢修斯和查封马尔福家相关黑魔法用品的傲罗行动小组发现的。”
心头仿佛被重锤一击,我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这是什么意思,教授?”
“卢修斯·马尔福的身份你应该知道,在伏地魔还没有复活之前,他做了很多准备工作,很多起麻瓜世界的袭击以及麻瓜出身的巫师的遇袭都需要他来筹划。很多黑巫师都和他享有共同的计划和愿景,其中就有小矮星彼得,我想你还记得这个名字。”
杀害塞德的凶手,我怎么会忘呢?我的嘴唇哆嗦着,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永生难忘。”
“而为了让他的主人复活,他的工作又多了新的内容。卢修斯曾做过一次尝试,很可惜失败了,所以他需要一些……双保险,即使那个备用方案只是主人曾经向往过的、市井街头流传的一个虚无缥缈的童话故事。”
我震惊得已经说不出一句话了。恐惧如同潮水席卷了我的全身,冻得我发抖。一个又一个可怕的联想随即涌上心头,冰锥般毫不留情地刺击着我的心,即使它早已千疮百孔也不放过。
而教授再次开了口,一个又一个戳破那些不切实际的联想,帮助我拨云见日,将残忍的真实摆在我眼前。
“由于这次卢修斯再也无法用某些蹩脚的借口逍遥法外,他们还得到了其他特别的东西,比如这个,如果你不相信,可以亲眼去看,”他将一个小药瓶放在桌上,推了过来,我清楚认出了瓶中细若银丝的东西,“我很抱歉,谢丽尔,可能你的男朋友并不完全是你所看到的那个样子,他的家庭……也并不完全是你所知道的那个样子。家庭总是罪恶的来源,明明那里应该是世界上最温暖的地方。”
我死死盯着那枚小瓶子,视线逐渐由清晰变得模糊。但我还很清醒,我知道自己现在在什么场合,这种不合时宜的脆弱和崩溃不能存在于尊敬的教授们面前,于是我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大声地哭出来。
然后斯内普教授和校长还说了我很多事,很多本该由德拉科告诉我的事,很多我不配从他口中得知的事。他巧妙地借由在麦格教授那里留堂关禁闭来作不在场证明,转而给项链施黑魔法。当然了,他来斯拉格霍恩教授的晚会也不是来找我的,那依然只是个掩饰,他是来给酒下毒的。他一次又一次地做着想要毁灭自己的尝试,只为了达到一个疯狂的目的,就是杀害他的校长,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可以牺牲任何人。
包括我。
当然包括我了,我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我早就应该明白,无法成为他优先考量的那一个也就注定成为必要时候会被舍弃的那个。其实我心里是懂的,只不过他给我编织的梦太美好了,美好得让我误以为他把心交给了我。他只是把心藏起来了而已,我从来都不知道他的心在哪里,它离我太过遥远,永远不会属于我。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人犯蠢,甘愿相信他会心存善念,甘愿将我自己的心掏出来给他看。
一如既往,斯内普教授始终用那种我所熟悉的,看濒死的小动物的眼神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他一直都知晓,所以才如此鄙夷和嘲笑我的愚蠢。
邓布利多教授半月型眼镜片下的眼睛依旧湛蓝如洗,闪着星星般细微的光亮,温和、美丽却又让人看不出悲喜情绪,不知是那些情绪都化作洋溢着的星星点缀其中,还是在他的心性前渺小到不足挂齿,我不知道。我太过脆弱和愚笨,参透不出他的智慧。
他就这么安静地用这双眼注视着我,让我有足够的空间和时间自我消化。
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放任自流,浑身麻木从头皮蔓延到指尖,连动一下都会抽搐着发痛。
“您早就知晓这件事,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
“爱情来之不易,特别是两个能走到一起的人。相聚时光总是短暂的,至少也要尽可能多地留下一点……美好的回忆——这是我能为我的学生最后所做的为数不多的事情之一了。”
美好的回忆吗?我怔怔地落下眼泪。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我已经不知道这样的回忆值不值得珍藏在我脑海之中。
而我,我当真用我愚笨的脑袋仔仔细细地将这件事考量了一番,我将自己从事件中抽离开,不带情绪地以客观角度评价这其中的所有人和事,评价这所谓的……“美好的回忆”,结果却只让我觉得恐惧和心痛。
“这除了是一个惨不忍睹的错误外,什么都不是。”
“不,这不是。德拉科现在正在走一条错误的路,黑暗的没有未来的路。他受了威胁和指使,不得不去继续走下去。但这不代表他和那些人是一样的,更不代表他和你共度的时光全然都是错的。他的灵魂还未完全沾染黑暗,我也愿意相信他和你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有意义而丰富的。只是……世事往往难如人所愿。”
“有意义?从一开始就……就抱持着目的性的话,确实是意义非凡,”我自嘲地扯动了一下嘴角,哽咽着说,“我知道他有很多事情瞒着我,我知道跟他在一起会很……很复杂,但我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
“有时候人得做出选择谢丽尔,我想你比任何人都知道家人和未来的重要性。他做出了他的选择,尽管这可能并非他所愿,现在,也该你做出选择了。”
我心下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安,使我不禁后退了一步:“什么意思?”
“霍格沃兹即将迎来一场变故,很大,很大的变故,”他闪烁着的眸子随着颔首的动作变得沉寂而深邃,“到了离开它的时刻,谢丽尔,我很遗憾,恐怕霍格沃兹不再安全了。”
“离开?!怎么会……霍格沃兹怎么可能不再安全!学校是我的第二个家,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如果……如果连这里都不安全,就算我离开,那我能逃到哪里去?”我顿时慌张起来。这太荒唐了,怎么会严峻到这种地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邓布利多教授并不打算跟我详细说明更多,他的坚持和笃定带着毋庸置疑的气场,令人不得不相信情况就是如此严峻:“地点我会帮你安排好,其中也会有相当出色的傲罗守护着你的安全。我知道霍格沃兹对你的重要性,不过未来它只会给你带来负担,这所学校里你所熟知的一切都已然暗藏着危险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我心中的伤口被刺穿得更彻底了。谁说不是呢,我身边最亲近的人就是我最大的危险,这种恐惧和阴谋早晚有一天会毁了我的。
“可是……”
“不然你留下来能做什么?战斗抵抗?”斯内普教授冷不丁开了口,满满都是讥讽,“就凭你能做些什么?留下来只会让别人分心,还徒增负担。”
“没关系,西弗勒斯,给她些时间,让她好好想想。”
邓布利多教授转向我,神色平静,仿佛对一切毫不在意。
“只是留给你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当然了,你也可以坚持留下,以你自己本身这个更大的胜算筹码为赌注冒险加入未知的风险中,和所有人并肩直到最后一刻,不过到时候很可能你依然会面临选择,比如,”他顿了顿,将文件夹和小药瓶叠放在一起,重新推到我的面前,半月形镜片下智慧的眼睛湛蓝依旧,“你是要选择被你的敌人杀死,还是选择被你的爱人杀死?”
我在极度的惊骇之中缓缓不能平静,甚至连怎么走出校长室都不记得,我只记得大门关闭前邓布利多教授无声的微笑和被走廊圆窗外吹来的风击碎的道别。
“回见了,谢丽尔。”
*
我将自己关在天文塔很久,很久了,久到如果不是头顶的天窗和瞭望口外透露出的天色还在变换,我根本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这些变换的景色在我身上起不到丝毫影响,不管经历几千几万次,我会是现在这个我,顶着张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变化的脸,被推离与所有正常人的世界之外,囚禁在我自己的沙漏里。
人生头一回我不再憎恶和抵触我的身份,我甚至盼望那些和所有情感与世俗的链接赶快扯断,就只留我一个人就好。什么感情,什么记忆,什么人与人之间的联络和牵绊……全都抛弃,就像蒂莫西一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做自己。
临走前从校长室中的冥想盆里看到的那些画面、那些记忆真的太疼了,我现在被那些闪现的画面折磨得浑身难受,头痛欲裂,胃里也是翻江倒海,恶心得我想吐。至于眼泪……我已经不想管它了,它止不住,无所谓了,身为“我”总有身为“我”的好处,反正这对眼珠子永远也坏不了,我放弃了。无论是头还是胃还是浑身上下不听我话想要造反的器官都随便抵抗吧,我放弃了。
要是我全都感受不到就好了,这一切,给我带来痛苦的家庭、校园经历,给我带来痛苦的爱,那些层出不穷的阴谋,我只想一个人平静地生活,为什么就这么难?
显然有人还不放过我,他一直都不放过我不是吗?
德拉科推门而入的时候一脸惊慌失措,看到我抬起布满泪痕的脸时更加无措了,我猜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糟糕,他被我吓到了,喘着气小跑到我身边不断追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软磨硬泡,强硬的逼问和好言好语都用上了,就像教育小孩时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似的套路。我想多欣赏一会他的表演,便吸着鼻子,静静地注视着他上演单人脱口秀。
“说点什么!达灵,你到底怎么了,别让我担心!”
差不多到时候了。我向来知道适可而止,闹剧不需要一直进行下去。
“为什么你会担心我?”
“为什么?哪有什么为什么……”他的眉越皱越紧,呈现出一种迷惑而恼怒,“我是你的男朋友,我关心你,这不是应该的吗?达灵,你到底怎么了?”
“是么,不是因为你对我感到愧疚和不安,”我平静地注视着他,“不是因为我还有利用价值,神秘人需要?”
他的瞳孔有一瞬间的放大,像是一根脆弱不堪的弦终于在重压之下崩裂。
“你在说些什么,为什么我听不懂?”
“你瞧,上次你朝我发疯是因为我委婉地试探了你,这次我们直接开门见山,如你所愿。”我将那张照片推了过去。他应该很熟悉才对,没关系,如果他不熟悉我还有那个文件夹,不着急,一个个来,总会有熟悉的,我总能从他的眼睛里找到证据,当他撒谎的时候我会看出来的。
不过显然我过于多虑了,德拉科的眼神一如既往出卖了他暂且不提,他的表情管理也因着猝不及防的剧情走向瞬间失控,露出了恐惧、惊惶、愤怒……太多了,太精彩了,他改去演戏,真的,我就说戏剧社团十分适合他,每个观众都会喜欢他极富张力和表现色彩的演出的。
“你从哪里拿到这个的?这明明在——”
“——你父亲书房里。是唐克斯小姐交给我的,她正好在学校附近守卫巡逻,也正好参与了缉拿你父亲的任务不是吗?这只是复制品,要把证据从档案馆里拿出来复制一份也破费功夫,没办法,谁让你父亲是重大刑事罪犯,和他有关的一切都需要很多手续和权限,导致我也才得到这些,实在是太晚了。”
我迎上他的目光,坦然地将一切扭曲,猜猜看他能不能发现这些是谎言呢,我也想知道,说谎惯犯是否能凭借自己丰富的经验成功在角色对换时仍然清醒地保持理智,识破谎言。
我本以为他是个中高手,现在看来他实在差劲,就连他最擅长的地方都无法做到最好。瞧,他就这么轻易地相信了,现在来看看谁比谁愚蠢。
“这些事都跟你没关系,”难怪德拉科平时疑心病这么重,我以前怎么没发现逼迫别人其实也是一件相当不错的事情,于是我用期盼的眼神望着他,企图验证我所知晓的一切,“你不知情的,对不对?”
“我……我……”
他的呼吸更局促不安了。
而我在等。
“达灵,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象得那样,就算我知道,那也不代表一切,而且……而且我父亲没有参与进那天的行动里,那都是虫尾巴和诺特家的人的错!你不能全都怪罪到他头上,他只是……只是……”
太差劲了。
差劲,恶毒,凶狠,又没有心,从头到尾一点长进都没有。我摇摇头。都到了这个地步还在推卸责任,他是想把他在我心里仅存的那点分数全都扣光吗?
我闭上了酸涩的眼睛,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崩溃。
他还在继续说些没有用的废话,试图避重就轻,装可怜,认错,道歉,表白……没完没了,下一步应该还会继续夸下海口承诺那些他根本改不了的东西。又是这一套,就像他曾经对我的轻蔑和侮辱一样,翻来覆去,没一丝新意。
他紧紧握住我的手,不断摇晃着,他的手冰凉得刚刚好让我觉得很惬意,只是他摇晃得我头更疼了,也更恶心,就连耳朵都要遭到轰炸,要是能有个遥控器把他调成静音,跟他在一起的这两年我一定会开心不少。
他的声音在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恐惧。我没细想,细想会让我更悲伤,很多时候你得学会自己放过自己。放空自我是个好办法,只要不去在意,这件事就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我原本真的是这么想的,也放空了一小段时间,可他总是说他爱我,又开始解释来解释去什么的,我就觉得难以忍受下去了,精神也彻底被他从云端拖垮下来,被迫面对一滩烂泥一般的现实。可是,我是真的,真的已经懒得再纠正他对爱的诠释和辩白了。
我一直想要的所有,仅仅是当我伸出手时他也会立刻紧紧地握住,握得像现在这样紧,而不是当我一次又一次伸出手时,他都会一次又一次狠狠打掉然后抬起头用最恶毒的言语讥讽我不合时宜的愚蠢希冀。仅仅只是这一点点而已。我自认我真的没有很贪心。
反正我想这么多次过去了他还不懂,那就算了,没必要,更不值得。
“好了,停下,德拉科,我再问你最后一件事。”
一切都明朗且真实了起来,现在我心中只剩下最后这一件事。
我心里还有这样一个从小到大都始终学不会放手的小女孩,强迫着我罗列出一二三四来说服她。我很想溺爱她一些的,真的,在她的爱情的追逐过程中,在和她心爱的那个男孩有关的所有事情中,我始终都是偏心且溺爱她胜过我自己的。但如果再听她的我觉得我可能要被人卖了还倒数钱,她得被禁足了。
我要罢免她了,虽然我很爱她但她是个差劲的领袖,我不能再听她的心声了。
我的眼眶酸涩更甚,当我转向德拉科时,视线已经模糊得不像样子,但我必须控制自己,我不能崩溃,这会让我看起来很廉价很可笑。于是我尽可能平静地问道:“如果我没有比别人更强的魔法天赋,如果我们达灵家跟什么老骷髅都没关系,如果我只是生长在普通的麻瓜家庭,像赫敏,像迪莉娅,像贾斯廷……你还会注意到我吗?你还会选择和我在一起吗?”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德拉科深陷的布满红血丝的眼依旧黯淡无光,令我看不到其中的波澜。我抹了一把眼睛,以求更好地看清他每一丝细微的神情或动作的变化。他仿佛是一尊石膏像,彻底僵在原地,连个呼吸起伏都没有,唯有嘴唇百无一用地翕动着,翕动着,却毫无声息。
我不想再等了。
我低下头,从心底吐出一口气,颓唐下来,盯着被泪水氤氲成深色的领带的尾巴,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办,既然结局已成定局的话。
“这很复杂。”
毫不意外的失望,一如既往。
我自嘲地笑了笑,笑得我浑身都在颤抖,连眼泪都控制不住,随之大滴大滴地砸了下来。
“知道吗,德拉科,你每次敷衍我关于你和你们家族的事情的时候就会说这句话。”
我强忍住所有的心碎和悲伤,鼓足勇气才敢抬起头去看他的脸,那张即使在梦境或危难之中的最后一刻还是会出现的脸,用已经哭哑了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
“你明明知道你说什么我都愿意去相信——你明知如此,却还是决定要说谎。”
“不……这是……达灵……你听我解释,拜托,我不告诉你就是怕有一天会变成这样!我爱你才怕你离开我,我怕我说出来之后你就再也不会觉得我是特别的那个了!别这样对我达灵!你看着我的眼睛,我说的都是真的!”
他攥住我的肩,逼迫着我接受那种疼痛,逼迫着我一定要和他一起哭,哪怕是因为疼痛,也要和他一起哭,只要他不好过,我也别想好过,而且更可笑的是他对此感到心安理得,毫无愧疚。
“我爱你,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是真的,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你现在还能坐在这里,你什么都不知道!我有努力过!可一切都来不及了……我能改变得了什么呢?我甚至连我的家人和心爱的女孩都保护不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再相信我一次呢?在内心深处你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们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
“——德拉科你还不明白吗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去爱自己的敌人的!”
我红着眼,高声打断他那些早就已经背诵好了的假仁假义的剧本,甩开他的手。
德拉科一个措手不及,就这么被我轻易挣脱开了。他向后跌了几步,扶住课桌,堪堪立柱,而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想要伸手拉他一把……我痛苦地闭上眼。习惯真的太可怕了,我见不得他受一点伤,可惜我始终没有办法得到等同地对待,可能我不值得吧。
既然没有人愿意拉我一把,我只能自救,只有自己是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从今以后,我绝对不会让我自己再在他面前崩溃的。
“不要、再、逼我了。”
我一字一句地说着,深吸一口气,将自己从悬崖边缘又拉了回去。
“你拒绝看见你所接触的环境中丑陋和邪恶的一面,任由自己堕落、越界、被同化,你封闭自我,拒绝面对现实,将所有过错和不幸全都怪罪给别人,衣冠楚楚竭力伪装下的你,其实与野兽无异。”
他灰扑扑的眼里闪过一丝错愕。真是太讽刺了,作为中伤他人的个中高手,换成他自己的时候仅仅如此他就觉得承受不住了吗?
更难听的我还没说出口呢。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
“不,野兽起码还有心。野兽的皮囊下还有可能隐藏着一个赤子之心的人类,他还可以感受到爱,也可以去爱。而你,”我冷冷地望着他,“你是个魔鬼,德拉科,你太可怕了。你让我觉得可怕,知道吗?”
他的瞳孔骤然缩紧,在黯淡无光的眼眸里剧烈跳动着,最后变成一根彻底崩裂的弦,惨淡地失去所有价值。
“所以,当一切都已成定局,你又何必再在我眼前伪装那个真实的你?以前我真是发疯了、中邪了才会相信你和你父亲不一样。而现在,我终于认清了,你们都是一群魔鬼,你就是纯粹的邪恶,你们一家都是——纯粹的邪恶!除此之外我不会再期待你身上还有更多东西。”
德拉科原本便苍白的脸变得毫无血色,一条条明晰可辨的青色藤蔓循着单薄衣衫附近大敞大开的领口向上攀爬,脖颈、脸侧……跳动着、茂盛着,呈现出一种诡异感。他通红的鼻翼随着局促的呼吸扑扇着,薄薄的下唇哆嗦着,有窸窸窣窣的喘息和呜咽成功从坚固的牙齿中挤了出来,找到出口。
他用那双黯淡无光的疲惫的红眼睛深深地凝视着我,就好像他是第一次看见我这个人一样。
“这是你的真实想法吗?”
当他开口的瞬间,所有被锁上的那些不被允许的情绪和记忆都在房间里内咆哮着,冲撞着坚固的门墙和我的理智。我薄弱的意志顽强抵抗着,眼泪却趁机窜逃,将我抛弃,暴露出我的心。
我迅速别过脸,努力放空自我,不断眨着眼,做出吞咽的动作,试图让不该存在的哭腔和其他东西全都烂在肚子里。
“……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我紧皱着眉,从齿缝中艰难挤出字句,不敢再看他一眼,“你回去吧,从今天起我们……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在一遍遍地给自己打气、告诉自己再努努力、再勇敢些、不要失望之后,却还是觉得好失望,在希望和信任落空了无数遍之后说的道别,我的理智告诉我,这是我自己警告自己必须放手、以后再也不回头了的那种意思。
而我想我们达成了心照不宣的共识。
在我们这两个天差地别的人经历了如此多的争吵、分歧、极端之后,终于,我们达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共识。
“那就如你所愿吧。”
我听见他快步离开教室,重重关上门,循着楼梯离开天文塔的声响变成空泛的回音,回荡在塔里,他最后留下的那句话被风吹散也变得模糊不清。我终于抑制不住,掩面哭泣。
当你爱上一个你本该最厌恶最讨厌的人,那才是最致命的,很多东西都是不该存在的,不必要的。就像处理一块筋肉相连鲜血淋漓的肉,无论怎样小心谨慎地用刀剥离骨肉,还是有筋膜藕断丝连地牵扯着,而每切除一刀,斩断一丝,都会耗费不少气力,牵动更多痛楚。
太疼了,太疼了……
一只冰冷的手落在我头上,轻轻揉了两下,又将乱发重新理顺。
“哭吧,哭出来之后一切都会好的。我们一起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
是许久未曾听到的声线,是我记忆中最真切的波动。我抬起泪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塞德……塞德里克你……你恢复了吗?你恢复了!”
他从裤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我,冲我温和地眨眼一笑:“好像是这样,现在我看起来正常多了吗?”
我惨兮兮地笑了一下。
他是正常多了,他现在看起来和以前一模一样。仿佛一副彻底完成的鲜亮画作,不再只有黑白线条和框架的单调,褪去阴影和阴霾的男孩的轮廓相比之前更为鲜明,发色、眸色、衣着……仍然都是印象中的模样,而不是一个茕茕孑立的过去的影子,或者雾蒙蒙的幽灵。
只是毫无血色的皮肤看上去仍然令人觉得悲伤。太悲伤了……我身边的一切都让我觉得是如此悲伤。
但是不幸中的万幸,在我失去了我生命中的所有,以为自己再无可失的时候,他终于完全地回到了我的身边。
“看起来……就像是原来的你,”我强打精神,破涕为笑,“一样的俊俏。”
当我身边很重要的人们遇到问题时,我都很乐意帮助他们尽快走出来,我总是跟他们说这些话,我知道他们需要最亲近的人的支持。而当我也遇到这种时刻的时候,当我以为我再也找不到任何支柱的时候,还有塞德里克提醒着我,我并没有真正被所有人抛弃。我想大概我们每个人都需要被别人坚定不移地选择着,哪怕一次。
曾经我以为这个人是德拉科,不过显然,我总是对他有着……很多不切实际的希冀。
*
天空泛起鱼肚白,惨淡的白昼驱散阴霾,苦撑黑夜的那些渺小的繁星终于功成身退,落幕收场。
我安静地在塔里呆了一整个晚上,到最后已经哭不出来了。经历过家人相继离世那种极致的心痛的我是知道的,那种感觉你无法形容,它就是……哭不出来。
我时不时会觉得空荡荡的胃口直犯恶心,吐了几次,都是些黏腻的酸液,没什么缓解的作用,我想吃点巧克力让胃里好受些,结果还是吃多少吐多少。
我放弃了。
*
庆幸今天依旧是没有早课的一天,我还有大概三个小时可以留给自己在孤独中重整旗鼓,来努力装出一副正常的样子面对外界。我不想让他们知道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一想到那些或怜悯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眼神我就觉得不舒服。
还有三个小时,我最好趁着没上课前看一下课堂可能会提问的内容,可惜我看不进去。
我烦躁地将简单翻了几页的书从桌边推了出去。
我脑子很乱。
*
继一整夜失魂落魄之后,我发现我连上课的时候都在走神,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弗立维教授点我的名字,用满含希冀的眼神望着我,但我却不知道他刚刚问的问题到底是什么。我看到他眼中的光慢慢暗淡下去,摇摇头,无奈地复述一遍,这才能重新作答——这当然靠得是我往日的知识储备而不是当堂听讲,教授也很清楚,所以他的眼神才会那么失望。
在那一刻我忽然联想到昨天,是不是我也是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最心爱的男孩的?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跟他有关的事情我不该再想了。我不能让感情的破裂影响到我的日常生活,影响到我的学习和进步。
人有时候就得逼自己一把,很多事情你不把自己逼到悬崖边上就不会意识到,如果不继续向上走,后果会有多可怕。我用了一个午休的时间站在寝室里的落地镜子前,一边补着眼部遮瑕,一边盯着镜子自我催眠自我打气,强迫自己在表面上伪装出最好的自己的样子。
至于那些不被允许存在的……思维逻辑过人总有它的好处,我脑海中的宫殿总有空房间容纳它们,很多,很多的空房间。在我罢免了那个年纪轻轻就敢在首领位置上胡作非为的我心里的小女孩以后,我也把她关了起来禁足。我发现可以控制自己的思维和记忆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控制和记忆相连的情绪,而且,拜德拉科和他的教父斯内普教授所赐,在这方面我越做越好了。
我觉得我好多了。
起码,我自己认为我好多了。
于是我再次敲开了校长室的门。
邓布利多教授不在办公室,福克斯也是,周围的画像看起来并不像是想要理睬我的样子,我等了很久他才出现,竟然是幻影移形出现的。我怔怔地注视着他用那只枯槁焦黑的手捂住胸口,艰难地干咳了几声,这才意识到应该跟他问好。
“噢天呐,外面的风可真大……”
他很快缓和过来,依旧笑吟吟的。他摆摆手,表示并不在意。
“很惊讶吗?身为校长总有它的好处,等很久了吗?如果能预知到你要来,我会重新安排我的日程计划的。”他径自穿过办公室外的阳台朝我走来,紫色镶金边的袍子随着他的脚步在地上拖出一条流动着的斑斓色带,非常漂亮,“看来你心中已经有答案了。”
“我不确定这是不是对的,但我相信您,教授,既然您觉得离开是最好的选择,那它就是最好的选择。”
他微微蹙眉,眯起眼,用一种既好奇又不解的眼神望着我:“虽然我高兴我的学生给予我如此高的评价和信任,不过为什么你不相信你自己?为什么你不试着去听听看你内心的声音。”
我迟疑了一下。
“因为我觉得我的心会撒谎,我……我觉得我身边很多人事物都不值得相信,我不想冒这个险,万一我连我自己都骗怎么办?”
他智慧的双眸闪烁着意味不明的神采,定定审视了我片刻。
“有趣的想法,”他说,“你是个好女孩,谢丽尔,你没有辜负我们所有人对你的评价和期望,也没辜负你背负的责任。所以,在临别之际,我要送你点东西。”
说着,他从袍子内的变魔术般抽出了一本书,一本……一本《博蒙夫人儿童文学作品集》?儿童读物?还是麻瓜世界的儿童读物?
【邓布利多那个老家伙……现在越来越老糊涂了,我父亲总跟我说霍格沃兹有他在算是完了。】
一瞬间熟悉的狄更斯式的抑扬顿挫在脑海中夸张地响起,惊得我连连甩头,试图将那些冒犯的话语和夸张的声音从脑子里甩出去。
“你怎么了?”
“不,那个……我想您误会了教授,我四岁就能读文学名著了,我读书向来比别人快,至于童话书小画报什么的……”
我摊开双手,摇了摇头。他的书架上有这么多高深的魔法书,为什么不随便送我一本可以帮助我提升魔力的书呢?这种书对我的魔法和未来有什么帮助?我从这里根本学不到一丁点知识。
似乎看穿我心中所想,教授歪着脑袋朝我笑笑:“可我觉得我书架上其他那些书,还有你现在读的那些书全都帮不上你的忙,你需要这个,因为在我看来这里面饱含着爱和希望。”
……又是这句话。仙子呼吸的是爱和希望,书里也有爱和希望,不能因为仙子精灵妖精还有整个魔法世界都奇妙得像是从童话世界走来的,就什么事情都强行用这个来解释、往上靠拢,对不对?我都要听腻了。我翻来覆去地检查着这本书,确认这只是一本简简单单普普通通的书,普通到我怀疑是邓布利多教授去麻瓜世界买柠檬雪糕的时候顺手在书店里挑的……因为它连塑封都没拆,就是这么随意。
我简直不敢相信。
“我不懂,邓布利多教授,在我看来那只是童话故事。它们都是虚构出来的,都不是真的。”
“那里的确都是童话故事。它们创造出来就是为了提醒我们只要心存爱、善意和希望,生活就有机会变得美好,不光针对孩子,对成年人也同样适用,只是很多人长大之后就不再愿意读它们了。不出意外的话这次应该是我们仅剩不多的几次见面机会之一又或者我们会…… 因此我不得不抓紧时间多跟你说几句。”
他顿了顿,通透澄澈的湛蓝色眼睛注视着我,我却感觉他像是在注视着除了我以外更多的东西,“他思索着,无声地绽开微笑,眼睛随着笑容弧度变得和镜片一样,呈现出温和美好的月牙形状。
“总之试着读读看吧,然后,试着去寻找属于你的故事的那个快乐结局,即使在那一页到来前你还需要书写相当长的篇幅来做铺垫,你也不要太着急。尽管现在你可能不信,但这一切事情真的会一点点好起来的。你的那个结局可能与你期待的那个的有所不同,可那就是令专属于你的结局变得如此特别的原因。我想它会帮上你的一点小忙。”
我觉得有些似懂非懂,胸口有一股暖流暗涌着,即将倾泻而出。隐隐约约半信半疑之中,我还是点了点头。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都比较忙,不会呆在学校里,不过我会安排好一切,之后我会向麦格教授说明这件事,如果到时候你有什么需要或者这个计划有任何变化,而正巧我又不在,你就可以找她,她会作为中间人代为传达。总之无论如何,孩子,好好享受你在霍格沃兹的最后几天吧。”
“我明白了,谢谢您,邓布利多教授。”
我点点头,一如既往,准备在话题结束时以一个恭敬的鞠躬来表示我对他的帮助的感谢和尊敬。他有些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并不在意这些细节和形式,但我很在乎,这也是我能表达我心情的为数不多的方式之一了。
鉴于很多时候我都有些……好吧我想邓布利多教授是清楚的,可是不知为什么,他还是找到了将我与大方向的计划接轨的最佳方法,如果跳脱开来按照上帝视角去解读,未来因着我们的选择即将发生的一切确实是更好的,只是……
我抬起脸,还是忍不住在最后一刻问出了我心底的那个问题:“可是您怎能如此肯定,这一切事情一定会如您所想那样一点点好起来?万一……万一……”
我说不下去了。
“因为我们别无选择。”邓布利多教授无声地笑了。
像是每次谈话临别前一样,他抛了一把蜂蜜滋滋糖给我,冲我无声地绽开智慧的笑容,只不过这一次他的眼神更为闪烁,仿佛蕴藏了星河中无数星体饱满的生命力。
“再见了,谢丽尔。”
*
下定了决心要跟这里的一切说再见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我说过人总要逼迫自己一把,哪怕是破釜沉舟。现在的我便处于这样的情形之中。
离开霍格沃兹……不,可能是离开整个魔法界的倒计时终于开始,又因着那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被告知需要离开的忐忑,我对这里的人事物的依恋感大大加深,时常在盯着朋友们的脸,或者听课听到某一句话、某个知识点时忽然精神恍惚,就仿佛这些随时都会在我人生中消失,再也回不来了一样。
然后我的头便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这看来不是个好兆头,我无法像平时崴到脚或切到手那样简单治愈自己。于是我又开始往老地方校医室跑了。庞弗雷夫人怀疑是最近的精神紧张和激烈的情绪波动牵扯到曾经头部的创伤,当然也只是怀疑而已,具体还是要去圣芒戈做检查。我当然不会去圣芒戈,我很清楚我自己的身体,我是不会有健康问题的,而且在邓布利多教授没有准备好我未来的落脚地方之前,我不敢冒险离开这个暂时还算安全的学校去往外面的世界。
从庞弗雷夫人那儿开了药后,我便回到天文塔,在辛尼斯塔教授给高年级上晚课前先帮她准备好教具。
今天晚上是六年级的天文高等选修课。
我盯着教学安排上有些失神。看来我今晚不能呆在这里了。
倏地,我的后脑勺又开始诡异地疼痛起来了。明明下午已经按时喝过药……痛楚打断了我飘忽到某些不合时宜的事情上的思绪,我忍不住趴在讲桌上,用手捶打着脑袋,徒劳地缓解疼痛。
此时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我的脑海里开始不断浮现出很多画面,过去的画面,就好像有什么人在对我使用摄魂取念,无形中翻阅着这一切。我不知所措地被迫观赏着,直到感到一股仿佛是紧绷的琴弦断裂般的疼痛在脑海里迸开。
好像有什么东西……它……
我疼出了眼泪。这种未知感让我觉得恐惧。
*
在心照不宣地达成将彼此从对方的生命中彻底剥离出去的共识之后,德拉科·马尔福和我,不是冷战,不是闹别扭,而是实实在在地一刀两断,已经一周了。
由于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们彼此都对这种犹如两条平行线般互不干扰的生活状态相当熟稔。
只不过这一次,我们都清楚是最后一次了。
至少我心里很清楚,我很认真。
当摊牌的那一刻德拉科仍然坚持用他那一套来敷衍我,当我意识到他对我的感情,我们之前曾经的一切,竟然是如此的浅薄、普通和不值一提以后,我就在内心里暗暗告诉自己,从今往后我不会再爱他了,也不会再去想他,哪怕一次。
我把标准定得出奇得苛刻,自然刚开始的时候执行起来十分困难,以至于我不得不用上一些特殊手段。
我在手上套了只橡皮筋,每当我开始不由自主地想起他的时候,每当我的视线情不自禁随着那些擦身而过的斯莱特林学院的学生飘过去、想去寻那个熟悉的影子的时候,我总会用它来惩罚自己,强迫自己控制住情绪,控制住自己的心。
这真的很疼,但它还远不及我现在心痛的程度……挺可笑的它现在连渣都不剩了竟然还会疼,我以为它被无情碾碎了那么多次,连渣都不剩,已经可以全然麻木地面对更多冲击。看来我还是太脆弱。
不过我不会表现出来让别人知道的,这只会让别人瞧不起因为那种人而脆弱和崩溃的我。
“你记得我说过我父亲是个商人吧,他以前常告诉我母亲和我说,‘不管我们内心对客户到底是什么感觉,不管今天经历了多糟糕的事情,如果我们要得偿所愿就不得不在表面上装出最好的自己’。可在当下这个世界你和我一直没有机会去装,是不是?不但没有机会,这里还充满了危险。了解我们底细的人太多了,一旦我们被有心之人发现我们的真实身份,就算不死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我一边对着镜子给自己擦粉底液,一边对塞德里克这样说。
“我知道,我猜这就是为什么邓布利多教授希望我们离开这里。这里没有人给过我们任何余地。”他接过话茬。
“不过很快我们就会处在一个全新的世界了,充满机会。我们会很安全,毕竟不给别人添麻烦就是给他们最大的帮助了。那里没有人认识我们,谁也不会知晓我们的身份和过去,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抛弃所有的一切。那个曾经表现出来的不甚完美的自己可以升级换代了。”
我笑着看向镜中的塞德里克,他也正好在看向镜中的我,目光始终盯着我拿着化妆刷的左手。
我迅速将刷子换到非惯用手上,又拉了拉衣袖,试图掩盖手腕上的痕迹。
“我已经看见了,你还需要掩饰什么?难道私下我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你也要这样死撑吗?”
我有些尴尬,讪讪地转过身,握住手腕,忐忑地望着他。他仍然面无表情,这才是最可怕的,塞德里克平时不笑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作为一个注重细节的男孩他还挺容易为一些小事情而感到情绪化的。
而每逢这时我都会觉得忐忑和害怕,不知道自己哪里让他感到不高兴。就连斯莱特林的巴多克兄弟和格兰芬多的韦斯莱家,血缘关系,多来年也经常吵架,何况是我们。我们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很短,需要慢慢磨合,这非常重要,我在乎他的感想。
不过他并不是个愿意吐露心迹的人,当然,我也是。我猜我们需要多练习练习心电感应或者什么别的方法,以求培养无声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曾经是你最重要也是唯一的依靠,相信我,夏莉,没人比我清楚放弃这种感情有多难。所以没人强迫你一定要这样做。”
我冲他故作镇定地笑了笑:“我知道啊,是我自愿的,因为这是正确的选择。我们都该做出对自己来说正确的那个选择。”
“可你看上去……”他紧抿着唇,下颌绷得紧紧的,“并不那么好。”
我听到他说这句话的一瞬间有些怅然。
于是我重新转回去,看向镜子里女孩的脸。岂止是不好,她糟透了。
“我没事,塞德,”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勉强挤出一丝笑,凑近镜面,将刷子换成眼线笔,小心描画着, “我之前跟你说过这些只是激素和化学反应而已,怎么说呢,这种反应就像是……就像是魔药制作时材料之间的相互作用所产生的效果,像是……幻觉。特别喜欢的时候,尤其是没有得到一个人之前,你总会下意识去想象他有多好,就好像这个人在发光,他身上散发的气息和光芒可以让你忽略这世界上还有几十亿个男孩。但实际上存在于幻想中的这个人不是真的,直到慢慢地,幻想里那些被屏蔽掉的缺点一点点浮现,光芒一点点消逝。人总要经历这样一个过程。”
可能是我一心二用的水平一如既往地糟糕,可能是我最近过得太迷糊太随意,许久不化妆导致我的技术退步,眼线笔一个不小心戳到眼角,使眼睫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想要排除不适得异物感,浑浊的乌青的眼泪顺颊而下。
但我感觉眼睛里好多了。
“我早就清楚我和他是天差地别的两种人,未来本就不可能有任何瓜葛。可能是因为他对我和跟我有关的事情越来越上心,让我产生了一些很美好的幻觉,他给我造了个梦,一开始很模糊,后来逐渐清晰……不过你瞧见没?这就是幻觉的特点了,来得容易去得也快。当所有人都陷入幻觉分不清现实的时候,他的家庭,他的所作所为,突然让我醒了。”
我深知从书中的理论角度来说,一般男性会比女性要理智很多,女性,可悲的是,经常会震惊于两者中的误差而不再清醒。但我总是自以为是的认为自己是个清醒的例外,以为我喜欢的不是幻想中的德拉科而是他的本质,我相信人世间总有美好和真情,因此放纵自己沉溺,越陷越深。现在看来我对自己的误会大了,我简直是个神志不清的蠢货,自始至终都很清醒的是德拉科。
幻觉就是幻觉,这些都不是真的。
塞德依旧这么盯着镜中的我,尽管漆黑的眼中空洞无神,我仍能感受到那其中蕴藏着的情绪。他皱着眉,一脸不理解地摇摇头,摊开双手。
“其实你心里很清楚应该他的家庭和他应该分别看待。”
“我‘以前’认为他的家庭和他应该分别看待,但他用实际行动证明他们都是一丘之貉。他瞒着我,从头到尾这一切都是阴谋,‘阴谋是爱情的敌人’,我昨天读完的那本书里这样写道。噢对了,白天空闲时候你也可以读一读,写得不错,在我们那儿是经典。”
“就算他隐瞒这一切犯了致命的错误,就算前面你们之间的种种都是错的,至少你该相信他对你有真感情,别说这种自暴自弃又一概而论的话。这会让我觉得你现在像颗滚石。”
“相信与否毫无意义,不能因为相信,就误认为那是真的。别再问类似的问题了,这很愚蠢。”
“恩?真的是这样吗?可在我看来——”
“——在我看来就是如此,随你怎么说。”我皱起眉,将画出去的小半截眼尾粗鲁地用食指直接从眼皮上蹭掉。
身边顿时安静下来,了无生息,仿佛全世界就只有我一个人。
终于,我的世界重归平静。就好像他从没来过,就好像一切从一切都没发生过。
但我一点也不在乎,一点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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