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阎长星懒洋洋地从宴席上离开,回到房间正欲休息,就蓦地皱了皱鼻子:“怎么有股药味?”
巫马元翰已经打好了地铺,缩在被子里闷声道:“白天修炼时出了茬子,已经无碍了。”
“给我看看。”阎长星觉一下就醒了,强行把人拉着坐起来“哪里出了问题?”
他也并不需要回答,说着就直接将手贴上他的背,神识长驱直入,却没发现哪里不对,只觉男人体内灵力浩瀚,修为更像是一棵蓬勃的参天大树,枝叶繁茂,且还在不断地疯狂生长着。
他顿了顿,神识一转,定睛凝视他的元婴,不同于普通修士蜷缩着的白玉似的元婴,巫马元翰的元婴竟是端坐丹田之上,通体呈墨色,甚至像感受到被窥视一般缓缓睁开了血红的眸子。
阎长星稍稍吸了口冷气,慌乱地收回神识,半晌才觉得凉意散去了一些,惊异道:“你这是什么功法……”
“不是魔功。”巫马元翰不着痕迹地观察着眼前人的神情“是巫马族特有的法决。”
上一世他因为怕阎长星厌恶,又顾忌会被世人误会成魔,带来无限麻烦,始终没有深入去练这个功法。直到阎长星失踪他才幡然醒悟,只可惜一切都迟了。
他谨小慎微过了一生,谁知命运却张牙舞爪无所不用其极,将他的妥协与容忍全部变成了笑话。
巫马祖神数万年来只把传承给了他,他凭何要顾忌那么多呢?他的剑,他的功法,分明是凌驾于魔与混沌之上的存在。即便残忍,却也正因此彰显了它的强大。
阎长星蹲在他身侧,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路数,看来此前看轻你传承是我的不对。”
“不……”
“所以你到底怎么了?虽然底子厚实,气息可是乱了不少。”没让他客套,阎长星紧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巫马元翰轻叹一声,拉开自己的衣襟:“受了些伤。”
治愈过后的胸膛依旧触目惊心,大片的瘀肿及遍布上身的伤疤交织缠绕,一眼望去几乎只有血色,看起来能令人痛得发抖。
阎长星愣了愣,不敢置信:“你怎么修炼的?怎么会伤成这样?”
“……灵力紊乱,险些破体而出,还好压制得及时。”巫马元翰说着想拉上衣领,眉眼中尽是羞愧,一副痛恨自己实力不济的样子。
“你别动。”阎长星果然急了,直接将他衣袍褪到腰间,露出他肌肉饱满,线条极为漂亮的上半身,这样的宽肩窄腰若是没有那些可怖的伤,想必能赏心悦目上百倍。
阎长星也的确没有任何欣赏的意图,冷着脸命令:“坐床上去,我给你涂药。你这用的什么破药,一天了还是这个鬼样子。”
远在星域的裴秀峰不慎打了个喷嚏。
巫马元翰唇边噙笑,任他作为。
这人还是这么容易上当。
他垂目看着阎长星蘸着药的指尖羽毛般拂过自己的伤口,他的眸子微微敛着,面上痛惜又同情,几乎让他骨头都软了。
他想把他拥入怀中,想说“骗你的,我不疼”,想亲吻他的发鬓,想握住他细软的勾得他浑身发热的手指。但一切的臆想最终也只能变成一句低低的:“谢谢。”
阎长星没发觉他的体温有多烫,仔仔细细抹完药,满意地抬起了下巴:“这样才好得快。以后你修炼不要着急,揠苗助长只会害自己。”
“嗯。”巫马元翰磨磨蹭蹭地回到地铺上,抬头看他,就见阎长星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手法有点像撸狗。
他眼睛弯弯,哄小孩似的把他头发都弄得乱七八糟:“不痛了不痛了,快睡吧。”
他不知道的是,在阎长星看来,他方才那抬目的一瞬,眼神有多哀切,像他做错了很多事,失去了很多拥有的东西,又偏执地需要些什么。
阎长星读不懂,但至少能看出他真的很难过。
难过就哄吧,还能有什么办法。
*
早膳也是在萧府吃的,阎长星非要吃萧逢做的豆花,堂堂萧府家主就真的自己下厨给他做了一碗。
“你使唤起我来还是这么不客气。”萧逢无语。
阎长星边吃边笑道:“难道你想我就此疏远你?”
“倒也不必。我已经想通了许多,你若与从前不一样,我反倒不自在。”
“你明白就好。”
阎长星用“你不愧是本尊朋友”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又奇怪地瞥了一下巫马元翰:“你发什么呆?”
心里都在冒醋的男人静默片刻,小声道:“伤疼。”
“……等会儿回房间我再给你看看。”
他这才缓缓提起唇角。
邀青托着下巴看着他们几人,挑了挑眉,对着醉紫另起话题道:“阿紫,我方才听人说浮州有一座特别高的山,唤作天山。昨日有高人在山顶斗法,据说天上都起了一场大火呢。”
醉紫抽了抽嘴角:“天上,起火?”
“我听十四骑大人家的侍女说的。不止如此,天山上还骤然多了数十道裂纹,想必也是斗法所致。”
看她信誓旦旦的样子,醉紫想起自己昨日感受到的灵力波动,倒是有些信了。这样,总算能解释她的直觉。
“邀青,吃完饭,你和阿紫去一趟小汤圆那儿,说我在妖谷附近等他。”阎长星打断她们俩的故事会。
“又是我?”邀青悲从中来。她是真的不愿意和楼汤缘打交道。
“反正这次我也不带你们去,就顺路帮我传个信吧。”阎长星喝完豆花,给她们一人发了一朵花“奖励。”
“……主上,这就是你在后面桃林随手折的吧。”
邀青愕然。
“里面有我一道剑意。”阎长星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怕你们路上被人欺负。”
两人这才感恩地妥善收好这快枯萎的花。
此次去妖谷的共有十二人,为了缩小目标不引人注意,所有人都从不同的方向前往妖王陵墓。
佘月娘自然而然地和阎长星一同去。
她是取得妖刀的唯一关键点。
所以基本上,就等于妖刀已经内定给他了——只要过程不出什么意外。
其实对大多数参与这场交易的人来说,妖刀不妖刀都无所谓,毕竟只要能进陵墓,就能拿到数不清的宝贝。怎么算都是稳赚不赔。
当然,能抢到妖刀就更好了。
*
众人心怀鬼胎地从各个方向上了路,阎长星带着巫马元翰寻了个妖谷附近的村落待着。
这一带多是修为极低的原住民们的聚集地,妖谷塌陷对他们并无影响,反倒还松了口气,至少以后不会再有妖怪回来了。
“去要壶茶。”阎长星在身上摸索半天,勉强翻出几个劣品灵石。
两人此时刚坐到路边的茶舍里,老板靠着摇椅睡得正熟,巫马元翰只得亲自从灶台上拿了一壶温着的茶来。
阎长星倒了一杯,闻了闻,意外道:“是灵泉水泡的,看来这附近资源还不错。”
“冷江淹了好多地方,刚好我们这带有山拦着。”狭窄的茶舍里,人与人坐得极近,他刚说完马上就有旁边的人插话道“这山的风水也好,江水现在汇成了好多灵泉,每天都有人去专程去取水呢。”
阎长星和他聊了几句,这才知道妖谷已只剩下一条拓宽了无数里仿若海洋的冷江,看来若要去找墓,非得潜到江底去不可。
正想着,骤然一道强劲刀风袭来,阎长星目光微凝,手一拍已经开裂的茶桌,灵力猛然拔高至十余丈,将茶舍在攻击中柔软地包裹起来。
“阿星,你偏心!”少年提着刀飞身落下,圆圆的眼睛流露出不符可爱外形的冷意。
阎长星收起灵力,让他坐下:“你怎么又随意动手?”
他无奈环顾四周,满满当当的人已经玩跑远了,连老板也已清醒,正缩在灶台底下瑟瑟发抖。
“你去混沌海也没带我,就带了他!”楼汤缘的刀尖倏地按在了巫马元翰的喉咙上,咬牙切齿道“我让你有事就给我飞符,你什么都没做。”
阎长星用手指抵住他的刀背,将刀按下去,柔声道:“乖汤圆,是我怕太危险,才没告诉你。此回开荒期怪事极多,你安心在域里修炼不好么?”
“……当真?你是怕我受伤?”楼汤缘的怒气一下减去了大半。
阎长星捏捏他弹性极好的脸,有些心疼:“真的,我从来不骗你。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本来圆月似的小脸,现在竟有了尖尖的下巴,显得他眼睛愈发大了,如某种可爱至极的小动物。
“我吃不下饭。娘亲走前说我有两次生长期,可是好痛呀,我闭关的时候一直在喊你,但是你不来……出来我才知道你去混沌海了。”
楼汤缘瘪了瘪嘴,眼里泪光盈盈。
“对不起,你下一次生长期是什么时候,我一定来陪你。”阎长星忙抱住他的头,安慰地拍了拍。这小傻子想必是真的委屈死了,他就是小孩,一点痛都不能受,这回一个人忍着得多不开心。
楼汤缘摇头:“不知道。你觉得我长高了吗?”
闻言,阎长星把人拉起来,这才发现原来只有他肩膀高的少年,现在已经齐他耳根高了。
“长高了,汤圆马上就是大人了。”阎长星欣慰不已。
“我不想长大!”楼汤缘打了个寒噤“他们都说长大了我就再也不能找你哭,不能做好多事……还说我长大了就是大傻子,会惹出好多笑话。”
阎长星一愣,巫马元翰敏锐地察觉到他温柔的神情下瞬间被激出摄人怒意,他捧着少年的脸,认真道:“以后你动手就对这种人动手,受委屈了就来找我,不管你多大,长了多高,你都可以在我面前哭。汤圆想当小孩就当小孩,谁也不配说你。”
说着他揩去少年眼角的泪水,拉着人站起来:“走,我带你去妖谷。”
楼汤缘这才露出他惯有的傻兮兮的笑,蹦蹦跳跳走在了前头,说要给他的阿星开路。
“为何要带他?”巫马元翰传音道“冷江现在情势不明,恐有危险。”
忽略他若有若无的酸意,这番话还是很贴心的,阎长星笑道:“直觉,我总觉得他与妖谷有关。事实上,自把你捡回来后,我一直感觉有什么在引导着我,好像我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类似的话他也说过,巫马元翰想问他记不记得上一世的事,终归是没有说出口——应该是不记得的,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拦住冷江的山一大半已是冰天雪地,山上寸草不生,冷入骨髓,四处都是被冻僵的尸体,人的,动物的,如时间已停留在了他们死亡的那一刻。
几人沉默着走到崖边,只见地平线极为遥远,万里波涛如怒,涌起的凛冽江水似是连空气都能冻结。如果不是有灵力护体,几人现在想必五脏六腑都结了冰。
阎长星想起什么,笑着问道:“你上回不是说大荒有千里雪海,和这里比起来如何?”
“雪海没有这么冷,漫天大雪终日不停,风景极美。”
两人说话时还呵出许多白雾,冷气顺着喉咙进入体内,冻得阎长星都抖了一下,忙不再说话。
楼汤缘却是毫无顾忌,完全不把这人人避如蛇蝎的冷江放在眼里,伸展了一下腰身便一跃而下。
“手给我。”阎长星伸出手。
巫马元翰喉头滚动,缓缓牵住他的手。下一瞬他就好似羽毛般轻轻飘落,阎长星的灵力是那么温柔,像无数朵云裹住了他,即使跃进了冷江也感受不到一丝寒冷,只有属于阎长星的碎光跟随在他周身,帮他避开江水与冷意。
他看着阎长星游在前头,像一尾漂亮的鱼,牵着他灵活地穿行过断壁残垣。
江底果真一片狼藉。崩塌的山体在昏暗的水中格外诡异,如同一片失落万年的大陆。
水中没有任何生物,静得巫马元翰甚至能听见阎长星调节灵力的吐纳声。
他想了想,小声装可怜道:“我好冷。”
前面的人一顿,阎长星无奈回身,灵力顺着相握的手一把缠住男人的腰,将他带入自己怀中。虽然以体型来看,更像是巫马元翰拥抱住了他。
阎长星紧紧抱住他肌肉紧实的腰,头被迫埋在他胸膛上,呼吸骤然乱了一瞬,他忙再次运起灵力,光轻柔地托住相拥的两人,带着他们往江底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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