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音阁,醉紫坐在大堂,一个人占了整张桌子,正面无表情地托着腮。得仔细看,才能看出她眼中透出的兴味。这个时候天音阁已经坐满了人,时不时有灵石从楼上的包厢中扔出,精准地飞入摆在台前的箱子里。
“却说鲤鱼族的族长,那唤作鱼燃的大妖,不顾众人阻拦,一意孤行前往妖谷。待到了冷江,只见她指尖凝出足足十数个凝水珠来,谁也不知她下一步要做什么。”台上之人眉飞色舞,直说得唾沫横飞“可那凝水珠岂是凡物?方从她手中洒出,霎时间便天色大变,飞沙走石间,冷江怒涛翻涌,几只零散小妖吓得那是大气不敢喘,境界稍低些的当即一头栽入江中,这就没了气儿。冷江受了妖王的怨恨,方圆百里冰寒入骨,冷气被凝水珠吸引,更是直往鱼燃天灵盖灌去,但她乃是一方妖族的族长,自然泰然自若,但见她手指微动,一只铜铃铛被她捏在手中那么晃了两晃,漫天大火呀……“
他夸张地张开手臂,拖长了声音:“火烧穿了冷气,燃进了江水,整条冷江如被雷击中的枯木林,眨个眼的时间就成了无边火海。”
醉紫听得情不自禁坐直了身子,眼睛盯着正口若悬河的男人,手迟缓地往自己嘴里塞了颗瓜子。
等听到冷江如数条火龙钻入凝水珠里,饶是她也不受控制地往箱子里扔起了灵石。
“嘿,偌大一条冷江,祸害了不知多少人的冷江,就这么被她活活装进了珠子里,这还不算,她手掌一翻,竟直接将这十数个珠子吞进了口中。万里河道如今只剩黄土残垣,那是一滴水都没留下……”
“老崔,不如你给我们说说鱼燃域主长什么样?”一个修士不等他讲完便插嘴。
老崔也不生气,清了清嗓子,笑道:“她可是一等一漂亮的人物。面如傅粉,眼如丹珠,琼鼻杏口,身穿水红色锦袍,上绣鲤鱼游水……“
“和镇星天尊比起来又如何?”那人又打断话头问道,显然是个急性子。
“哈哈哈哈,”老崔捧腹大笑起来,喝了口水,摇头叹道“他堪与日月争辉,凡镇星天尊所在之处,除他之外一切黯然无光。此抑或是他之道也。”
听到这里,醉紫给面子地多扔了几个灵石,终于起身准备回域。
群妖只怕是震怒不已了。
冷江一失,被它占据的地盘很快便被人们占了回去,鲤鱼族的修士们在干旱的河道上修建了一座寺,用以供奉逝去的妖王,顺便将被毁的陵墓保护起来。
倒时不时真有人去祭拜。
无论如何,妖族再没有回来的理由。
*
阎长星将茶放到沧身前,他自己手里也捧着一杯。淡红色的茶水漂亮极了,清香像一阵微风,闻得沧飘飘欲仙。
它圆滚滚的身体蓦地长出两条腿,缓缓站起来,往茶杯上一趴,如一个杯盖般埋头喝了起来。
阎长星对它这手绝活赞不绝口。
“主上,味道如何?”邀青眼巴巴地问。
“与我在鲤鱼族喝的一模一样,你的手艺愈来愈好了。”阎长星笑道。
“我还留了一把鱼草,已经让人种到湖里去了,应是能养活。”
“做得好。”
沧一下就喝完了一杯茶,晃晃悠悠滚落到桌上,扭着身子把水甩干,绿色的大眼睛紧盯着邀青。
她抿着嘴笑,干脆把它放进了茶壶里:“都是你的,慢慢喝。”
沧悠然自得地在珍贵的鲤茶中游泳,对着她吐了几个泡泡算做感谢。
除去它每天想暴打巫马元翰外,在这里的生活大体还是不错的,人人都对它有求必应,新鲜事物数不胜数,比在混沌海舒服多了。
阎长星喝完自己的茶,戳了戳它浑圆的肚皮,问道:“小黑马还在修炼?”
“小突破期快到了吧。”邀青跟着戳了戳“他修为涨得实在太快了,我还从未见过有这般速度的人。”
“以他的速度,只怕过几日就可以进入元婴中期。”话虽如此,阎长星眉目间却含着一丝忧虑“修炼以稳为重,太快不是好事,根基不稳后患无穷。”
“罢了,”他越说越担心,撑着桌子站起来“我去看看他。”
巫马元翰睁开眼,他已经在榻上昏睡了半个时辰。体内灵力运转的速度终于开始放缓,溪流般潺潺流淌在筋脉中。转化传承的力量就像愚公移山,一点点移到自己丹田里后还需要耗费时间化为己用。若换了常人,此时必定亦步亦趋,寸步难行,但他修炼过一世,对自己的身体与所行之道了如指掌,因此大多时候都还算轻松。只是由于他的身体尚无法承受如此强大的灵力,所遭受的痛苦自然也数倍于从前。
他僵硬地坐起来,这才看见阎长星就坐在他身边。他的身体刚刚恢复知觉,连神识都迟钝了许多。
阎长星带着一些打趣问道:“我以为你在修炼,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休息了片刻。”
“做梦了?”阎长星逼近了些“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嗯。”
阎长星冰凉的手指触碰了一下他的面颊,感受着他极轻的颤动:“梦到了什么?”
“梦见你,梦见我们一起住在山上。”
“哪儿的山?”
巫马元翰捉住他的手,抵在自己心口,那儿形似太阳的印记依旧在发热:“云遮山,我们在那与世隔绝。”
云遮山很远,像浮州的天山,它通体埋在云浪中,是一处隐在阵法里的秘地。
阎长星调整了一下姿势,舒适地半躺在软榻上,男人胸膛散发出来的热量从他的指尖流入全身,他懒洋洋地继续问:“还有呢?我们在那儿都做些什么?”
“我们有一座青砖房,家中两个院子,前院栽了些花草,挖了个水池,后院养了些马和鹿。”
巫马元翰不急不缓地说着。
他的确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里,梦里他仿佛又回到了前世,曾经的记忆一点一点清晰无比。
阎长星失去神智后常常在山上捉兔子吃,咬得血迹斑斑又会把自己吓到,带着血糊糊的双手回家大哭。巫马元翰便只得顺着他的足迹去找,把奄奄一息的兔子治得活蹦乱跳了再拿给他看,“看,它没死,你没伤害它。”
这是症状最轻的时候。后来他的眸子化成了深紫色,也记起了自己会法术,终于一发不可收拾,他出不去这座山,便只能拿云遮山撒气。等连山上的灵兽都被巫马元翰拦着杀不了时,就开始伤害自己。巫马元翰没收了他的剑,一天到头紧紧跟着他,苗头一不对,便把人紧紧抱在怀里,铁一样的双臂制住他的行动,任他用灵力化剑在他身上胡乱劈砍,任他把他肩颈乃至脸撕咬得血肉模糊。
通常这样的僵持要持续半个月,直到阎长星精疲力尽为止。他被制住时总是哭闹不休,绝望的叫喊声凄惨至极,巫马元翰没有一次不为此恨自己。
彻底地闹过一次,阎长星会安静些许日子,基本上就是自己跑到山顶发呆,如果运气好还会短暂恢复神智。
巫马元翰也不敢放松,悄悄跟在他身后,陪着他发呆。他倒也试着沟通过,不知疲倦地问:“你在看什么?”
“看这个。”那天深夜,阎长星不知为何终于听见了他的声音,歪着脑袋指了指。
此时此夜,满天星斗映在他紫色的瞳孔中,散发出妖异的光,却更令他美得令人心惊。
“我也会。”他说。
紧接着他的眸子里倾泻出明亮的天光,云遮山一时亮如白昼,山上草木都如在星河中浸泡过,浑身都沾染着点点的星光。
“我10岁悟道。”他漫不经心地操控着这些神识凝成的“星河”,语气懒散地道“那年我爹娘飞升到还梦乡,我被趁机杀进域中的修士卖进天城当肉货——你知道肉货是什么吗?炉鼎不如的玩物,有些修士以食用大能的孩子为大补之道,特别是父母刚飞升的举目无亲的孩童。我凭着一副皮相,在肉市里拍得了最高价。”
“预定的宰杀日是在我满十岁那天,他们请人算好了吉时,认定将我吃了便可突破瓶颈,直升一个大境界。”
巫马元翰喉间溢出痛苦的呜咽声,颤抖着手去摸他的长发,一下又一下,妄图安慰他。但此时的阎长星并无什么感情,他疯了后,从前早已忘记的记忆反而恍如昨日,如诉说别人的故事般古井无波地接着说道:“我从刀下逃了。他们想吃活人,于是把我绑在桌上,桌边围满了修士,打算就这样一块肉一块肉割下来享用……他们说这样才新鲜。”
“那天和今天的夜空一样,我仰躺在桌上,看着天上的星星,它们多得数也数不清。”
“我甚至没有感到恐惧,只有愤怒,或许还有一点怜悯。刀割开我皮肉时,我的神识突然扩大了无数倍,我看着苍穹上巨大的星象图,觉得好像每颗星星都蕴含着灵力,它们一丝丝进入我的体内,跟着我的神识对准每一个人。”
“小黑马,你见过死前的星星吗?我保证,比任何事物都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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