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何人?”低沉的声音透过重重阵法模糊响起。
来人拈起一只顺着他鞋子往上爬的蜘蛛,嘴中吐出一道青光钻入它的腹中。不多时这毒虫就化作黑水,一滴滴落在地上。
“巫医,你的手艺似乎生疏了不少。堂堂看门蛛竟连我一口毒气都受不住。”
“是你。”但闻里面的人冷哼一声,门吱呀开了一条缝。
青年撩开屋檐垂下来的巨大蛛网,从缝里进了屋。
这是天城附近的一处小宅子,地势偏远,周围都是荒宅,大白天也光线昏暗。房子里潮湿脏乱,四处爬满了虫子与毒物。
翁渡背对着门的方向,坐在一尊暗金色的人像下,头也不回地道:“小少爷,有何贵干?”
“长老令我送信给你。”巫夜步步走近,这才看见翁渡面前,虫子们正在组成画像,似是在传递什么信息。
“把信给我。”翁渡撩起眼皮。
接过信,他侧过身挡住巫夜的视线,皱着眉读了起来。
“怎么让你亲自来送信?”他边看边问。
巫夜耸耸肩:“虫子来送太危险。”
“少爷的修为似乎也并不比它们高多少。”翁渡阴恻恻道。
巫夜像是听这种话听多了,也不恼,反而笑道:“与我的哥哥们比确实相差甚远,但比起你的虫子来还是绰绰有余。巫医,你有这手法术都是多亏了我祖辈传授,别太嚣张了。”
闻言,翁渡眉头动了动,忍住没再说什么。
沉默中,他将信看了好几遍,捏着薄薄的信纸怒道:“这是什么意思?他们以为我就是贪族里那点儿不值钱的东西?”
“巫医这话可就不对了。是你先传信到族中,说要把从妖王陵墓得到的宝贝全部上交,包括妖刀。为此长老们才把族中秘宝送给了你,千年蝎整个巫疆也只有五只,你才拿去这么几天就不见踪影……”
翁渡怒道:“谁知会有人横插一脚!那十四骑刻意放出消息,邀了一群蠢人捣乱。若非如此,怎会意外频生,我能活着出来已是走运。”
“妖刀的下落呢?”
“应是在武通天尊手上。”
“那个傻子?”
翁渡白他一眼:“不然呢。”
“那巫医便请便吧,我劝你最好还是按长老们说的做。机会不会给你第二次。”巫夜笑了笑,挑了个干净地方,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个巨大的蚕蛹,把自己塞了进去,开始休息“我先睡一觉。”
翁渡盯着蚕蛹半天,见他真的开始睡觉,不禁骂了一句废物,但也乐得没人监督,手一挥,将虫子全都收了起来。
离开他的目光后,巫夜缩着身体长长地出了口气,他背上全是冷汗。
来之前那生得极为好看的镇星天尊把改过的信交给他,还教了他要如何应付,他一路上排练了不知多少遍。好在大致走向都和他们预想的差不多。
本来信上长老只是问了些问题,让翁渡及时回信说明情况,虽然用词不太客气,但也并没有多追究。经阎长星一改后,信上实在是勃然大怒,不仅命他想办法弥补族中损失,还要他立刻实施计划——活捉一个修士。
翁渡用虫子跟踪阎长星有一段时间了,刚开始是想捉了他逼楼汤缘交出妖刀,后来发现与其这样,不如直接拿他当蛊体。毕竟他们拿了妖刀除了收藏似乎也没别的用处。
巫疆此次派巫医出来,正是想寻一个合适的人当他们养蛊的工具。此前他们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捉点修士回去试药,这回他们有了更好的新蛊,急需修为深厚的人来承受蛊毒,培育虫王的后代。因此妖王陵墓反而只是个插曲。
“怎么这么急……”翁渡出门前又把信看了一遍,确认一个字都没落下,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难不成真要把他绑回去?”
经过这些时日的观察,他对阎长星平日的行动和星域的守卫都了如指掌,虽是损失了些虫子,想来应该是没有打草惊蛇的。不然他们该早把自己抓起来了。
他自顾自念念叨叨,脑中不断盘算着计划。
*
“主上,你真的不带我们去?”邀青扯着阎长星袖子问。
“你当混进巫疆是儿戏?”阎长星好笑地把自己衣袖解救出来“现在情况如何?”
邀青瘪瘪嘴,知道主上已经下定决心,总算不再纠缠,转而飞了一张符出去查探。
半晌,她打开停在她手指上的纸鸟,一目十行地看了信息:“翁渡已经出门了。”
“很好。”
阎长星自知道自己在被观察后,就刻意每隔一段时间到扶浪山谷呆上一两天。扶浪山谷是一片绵延不绝的山脉,地形崎岖,人烟稀少,但山上树木高而坚硬,堪称刀枪不入,因此也是修士们最喜欢的修行地点之一。阎长星年少时就每日在这练剑数个时辰。
修士们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即能在这一剑削断百棵十丈以上高三丈以上宽的石树即可出师。从前,这片山谷日日夜夜都是被刀剑掀起的气浪,森林摇动如碧绿的苍茫大海,美不胜收,也由此才得名扶浪山谷。
可惜时过境迁,这里的树少了很多,新生的树苗寥寥无几,渐渐也就没什么人再来了。
阎长星近日在这所做的事全都是在和巫马元翰练剑。
他对巫马元翰的剑法好奇到了极点。
这人不过才修炼十多年,满打满算修习剑术的时间也少得可怜。可他的一招一式都稳得像一个纵横百年的大能,与其说是他懂剑,不如说他对自己法决的理解和运用几乎登峰造极。因此无论他手上拿的是什么武器都可以用得妙到毫巅。
一个二十多岁的人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问题他已经在心里问过很多遍。
“再来。”得到翁渡的消息,阎长星扭扭手腕,拿起剑对着巫马元翰挑了挑“这局先触碰到腰的人输。”
顿了顿他又补充:“不用灵力。”
说着,他和巫马元翰同时将自己的筋脉暂时封住。
灵力停止流动的瞬间,阎长星手腕一转,长剑在空中划了个漂亮的半圆,他的腰身低下去,避过一道强劲的剑风,紧接着他就着剑尖抵地的姿势翻了个身,向着刚攻完一招的巫马元翰的背脊刺去。
两人的剑风一轻一重,一灵一稳,交缠时如一副密不可分的太极图般玄妙且气势汹涌,树林在狂风中摇摆无依,扶浪山谷时隔多年再度布满了海浪的声音。其中剑音清脆,不绝于耳,每次碰撞都摩擦出锋锐的肃杀之气。只是两个封住了灵力的人,却硬生生打出了千军万马的阵势。
数百招眨眼便过,阎长星唇角勾起,他的剑像突然成了水,绕着巫马元翰转了一圈,趁人漏出破绽,他一把揪过男人的衣襟,“我一直忘了问,你修的剑法叫什么?”
男人搂着他的腰,手上用力,制住他进攻的动作,贴着他的耳根回道:“剪草。”
“杀人如剪草?”阎长星眉头稍挑,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修的剑会更含蓄。”
“那是大荒,生死之间没有含蓄。”巫马元翰沉声回问“你的剑法叫什么?”
“没有名字,我自己悟出来的。”阎长星说这话时的神采漂亮极了,他收了剑,微微喘着气笑道“我还没想好取什么名字,反正我也没徒弟。”
巫马元翰正要说什么,突然眼神一冷,止住了话头。
察觉出他的异样,阎长星回头看了眼邀青,见她颔首,便心知翁渡已经出现了。
他靠近了巫马元翰,两人窃窃私语,似乎是在就剑法一事聊着什么,蓦地,无数飞虫暴风雨般黑压压地从山谷尽头俯冲而来,让人连躲的时间和空隙都没有。
“我可没想到会有这样大的排场。”阎长星微怔。
“主上!”邀青急得眼睛发红。他低下头去,原来是手上不知何时多了许多红点,有的还在渗血。直到这时他才察觉出一丝痒意。
而他剑上也己密密麻麻爬满了毒虫。
“调虎离山之计,他倒是比我想的略微聪明一些。”
阎长星小声道。
这些飞虫怎么杀也杀不尽,像是每除去一只紧接着又会冒出十数只来,阎长星的手不出一刻就红肿得吓人,他的眼睛亦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他隐约听见巫马元翰急切的呼唤,也能听见邀青痛苦的尖叫,只能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传音过去:”邀青,快走……回去找人过来。“
邀青无法,哽咽着磕了两个头,在巫马元翰的掩护下闪身离去。
她人刚走,巫马元翰便也摇摇晃晃地倒下了,他的手上,脖子上全是虫咬过的痕迹,那些红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胀成了一条条的肿块。他艰难地爬到了阎长星身边,紧紧环抱住他的腰,“没事的……没事的。”
可惜阎长星已然听不见了,他彻底陷入了昏迷。
两人以相拥的姿势再没了动静,只有轻微的呼吸能证明他们还活着。
飞虫迅速消散,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个男人缓缓走近了他们,他手中拿着一支长笛,此时上面还趴着只红色的蝎子。
他用笛子点了点阎长星的额头,蝎子顺着笛子爬了下去,在阎长星的脖子上停留了一会儿,摇了摇尾巴,然后看向了和阎长星抱得密不透风的男人。
翁渡不屑地撇了撇嘴:“这是他姘头,从大荒捡上来的蛮子。呸,咬死算了。”
蝎子刚要用毒针螫刺,他又忙一抬手,“罢了,留着,我带回去练手。看他这身板,应该够我们折腾了。怎么样,他们确实中毒了对吧?”
赤红的蝎子爬回笛子上,蹭了蹭他的手指。
翁渡这才彻底放心地冷笑,蹲下身来目露毒光:“镇星天尊,就你还想骗我上当,当我不知道你是故意引我过来?你却不知这是我在筹谋一切,多日来就等你这手呢,如今就是天皇老子也救不了你。爷今儿就送你回去养蛊。”
“对了,你知不知道母体是怎么制成的?首先,我要剖开你的肚子,将你的五脏六腑全扔了喂狗,然后把我的宝贝虫儿养在你肚子里,日日用腐肉喂食。但你死不了,我会让你会清醒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成为虫窝,让你看着它们在你体内繁衍,爬进你的眼睛,耳朵,啃咬你的皮肤,血管,而你什么都做不了。更妙的是,你的丹田会为它们带去源源不断的灵力,让它们生长得越来越强壮,而你……哈哈哈哈哈,只可惜了你这张脸,过了今晚,就要面目全非喽。”
他说完这一大通话,似是解了点恨,念念叨叨地拿出绳索,将分不开的两人一起捆上,装进了马车上的大箱子里。
箱子阖上,阎长星猛地睁开眼,戳了戳巫马元翰的肩膀。
等和他对视了,他传音道:“裴秀峰的药果然好用,回去要多赏他一些东西了。”
巫马元翰无奈一笑,“你还痒不痒?”
“吃了药就不痒了,就是舌头有些酸。”他吐了吐舌。
一直把药压在舌下把他给烦死了。
巫马元翰忍住亲上去的冲动,勉强挪开自己的目光:“你挤的话,可以趴到我身上。”
这个箱子本来只是要装阎长星一个人的,现在多了一个人高马大的蛮子,连空气都稀薄了许多,挤得阎长星的脸只能紧紧贴着男人的脖子。阎长星没什么,巫马元翰的耳根却是红得发烫了。
阎长星用灵力悄无声息地割断绳子,慢吞吞地一点一点将自己往男人身上移。
狭小的空间令他只能这样蠕动着上去,衣物窸窸窣窣地响着,巫马元翰咬紧牙关,感受着这人细小的磨蹭,他在脑内念了无数遍清心诀才抑制住歹念。
这样足足磨蹭了快一盏茶的时间,阎长星才成功地趴到了男人身前,他头靠在巫马元翰肩膀上,双腿放在他的双腿上,手也紧贴着巫马元翰的手。
男人忍不住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阎长星怒瞪。
巫马元翰传音:“没什么。
他怎么敢说身上这个人比他小了整整一圈,连足尖都只能抵在他脚踝处。可是身体的相触又是这样温暖且暧昧,令他总是想去抱他,亲吻他的头顶,但他什么都不敢做。
怀疑地打量了男人一番,阎长星重新趴好,“你累了就说。”
“怎么会累。”
“我只是与你客气一下。”
巫马元翰失笑,几不可察地在他发顶亲了亲。
马车的行进速度很快,感觉才刚出发没多久,就到了地方。阎长星听了一会儿才知道这是到了翁渡这段时间住的宅子。
“这些是什么东西?”翁渡满脸嫌弃。
巫夜吊儿郎当地把几个箱子推给他:“还能是什么,我趁你不在,去天城扫荡了好些宝贝。不然你还真准备就带个母体回去啊?寒不寒酸?”
“啧。”翁渡一脚踢开最上面的箱子,轻蔑地将里面的东西扫入眼中“破烂。”
“爱要不要,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最近族长心情很差,长老们为了讨好他可是费尽心力。”
“……”提到族长,翁渡沉默片刻,不耐烦地点了点头“行,我带回去就是。要是他们不喜欢,这账可全算在你头上。”
巫夜喜上眉梢:“好,但若是讨得了他们的欢心,好处……”
“不会少了你的。”
翁渡动动手指,箱子飞入马车,他瞥了巫夜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翻身上了马:“你好好在这历练吧,千万别死在哪里了。”
“借巫医吉言。”巫夜笑眯眯地目送他远去。
人走了,他面色当即一垮,拖着步子回到宅子里,缩到蚕茧里自闭去了。
他只希望事情发展能真如阎长星所说,翁渡和他叔叔都会被抓起来,而他将会成为族中最有地位的后辈之一。他实在被看不起太久了。
马车全速往巫疆驶去。
阎长星眨了眨眼,向旁边的箱子里传音:“鱼燃?”
“我在。”那头立即回应。
“多谢。”
“不必,我亦有所求。”
阎长星好奇道:“你化作了原形?”
这次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被杂物堆得乱七八糟的箱子中,一个小小的鱼缸被放在角落里,时不时自其中溅出一些水花。里面正游着一只只有人手指长的鲤鱼,它漂亮得像画出来的,每片鳞片都精致如玉,鲜红欲滴,似是要把水也一并染红。
它摇着尾巴游了几个来回,终是不开心地把自己沉到了底部,发起呆来。
居然为了这点事就装成一只毫无灵智的鱼苗,实在太丢脸了。
这件事绝不能说出去。
猜到是哪里惹到了她,阎长星识相地没再搭话,只静静地伏在巫马元翰身上,漫不经心地玩着他的手指。此时此景实在荒唐无比,他和另一个域主居然藏在箱子里等着混入次神界最阴森可怖的地界,他想着想着还是没忍住埋头在男人胸膛里笑了起来。
感觉到他的疑惑,阎长星摇了摇头,声音透过神识传入巫马元翰的耳中:“还好有你陪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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