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斐有那么一瞬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他第一次知道“离开”这个概念, 还是在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时候顾曼卿还会抱着他，在睡前给他念童话故事。
小美人鱼里的公主最后变成阳光下的泡沫了，三四岁的小孩子并不能理解。
明明是很漂亮的画面, 但是插画中小美人鱼脸上的表情看起来特别难过。
于是小小的季斐指着一个七彩的气泡问“为什么变成泡沫会难过啊”
顾曼卿回答说“因为小美人鱼她要走了。”
季斐说“不回来了吗”
顾曼卿点点头“嗯, 离开了就不会回来了。”
后来年岁渐长，他越来越理解“离开”这两个字背后的含义。
人和人之间的牵连复杂却脆弱，中间那条的线可能说断就断了, 如果不懂得争取, 就会在兜兜转转, 荏苒时光中，连一点痕迹都不剩下。
他用刻意接近，撩拨讨好，拉开了他和许琛重逢的序幕。他装作忘记, 若无其事, 利用身份差距, 让他没办法躲避他。
他爱他爱得要命, 爱到愿意把自己都完全给他, 却也实实在在地在两人这段重新开始的关系中使了心计手段。
有很多事情没有坦白，他知道自己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正常。
可许琛现在说他离不开他了。
像鱼离不开水，人离不开空气那样, 没有他就不行了。
衣襟被一点点润湿, 许琛哭起来很安静。
没有抽泣, 没有哭腔。
只是眼泪一颗颗, 重重地砸在他心头。
明明是以前梦寐以求的承诺，可是当此时，真正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却只剩下满满的心疼。
“怎么能说自己不行。” 季斐迟缓地抬起右手，轻轻地碰了碰许琛的发顶。
“艹。”
许琛声音闷闷的“气氛都被你弄没了。”
季斐浅淡地笑了一声“嗯。”
“你还笑，那么粗一根铁棒是开玩笑的么，本来打到我胳膊上，最多就是个”
季斐温声打断他的话“现在不是没事么。”
“这是最幸运的情况。” 许琛撇了撇嘴，鼻子还是有些发酸，“手受伤没什么，最多就骨折，脑袋受伤，失忆了怎么办，变傻了怎么办，打变形了怎么办”
“下次不，绝对不能有下次了，听到了吗”
事实上，要不是季斐在千钧一发之际，选择用自己的身体把许琛整个严实护住，铁棒根本不至于会这么直接地打到他的后脑。
当时的场面，他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一阵后怕。
只不过，到底还是觉得大男人哭鼻子有点丢脸，许琛说这些的时候依旧把头埋在季斐胸口，避着脸不肯去看人。
因此所有严肃教育的话，配上失忆变傻这种还带着孩子气的担忧，听起来根本没什么威慑力，反倒莫名可爱。
季斐垂下眸子，视线落在许琛露出来有些发红的耳尖，先是低声哄着“嗯”了一声，然后明知故问道“说话怎么一直不肯看我”
“”
许琛静了几拍，默默把头扭向墙壁一侧，用手背胡乱地把眼泪抹干，才肯直起身子来。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季斐后又移开视线，嘴硬道“现在看了。”
说着就想起身“渴不渴我给你接杯水”
季斐用手指勾了勾他的手，摇头说“不渴。” 看过来时微微抬起眼，一双眸子又黑又润。
许琛依旧有点别扭，忽然就开始坐不住了，找了个正经话题，问“脑袋还疼吗”
“疼。” 季斐看着他说。
“疼啊疼得厉害吗”
许琛脸色一下就变了，又心疼又内疚得不知所措，匆匆忙忙地要去按呼叫铃，可哪想到季斐下一秒又说“你躺上来抱抱我吧。”
许琛微怔，反应了一下才说“什么啊，你到底疼不疼。”
季斐的手指往上移，将许琛的右手完全覆盖后牵住，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自顾自地继续刚才那个话题，问“上来吧。”
“这床这么小挤到你怎么办。”
“枕头够大。” 季斐不依不饶“好不好”
许琛沉默了几秒，终究还是根本拒绝不了。
季斐的伤口在后脑右侧偏靠上的位置，他移了移身子，微侧过身来许琛留出位置。
许琛还是去接了一杯温水，放在柜子上，然后又走去把病房门锁上，这才微微掀开被子躺下。
“抱住了。” 他把手搭在季斐腰上。
单人间的病床又窄又小，两人身体紧紧贴着，头也挨得很近，交换着彼此的呼吸。
季斐看着那双还有点泛红的眼睛，捧着许琛的脸，拇指来回抚了抚他靠近下眼睑处的皮肤，才低声说“第一次看见你哭。”
许琛耳根一红，刚想给自己找补一下，季斐就缓缓动了动，靠过来低头吻他的眼睫，声音很沉“真漂亮。”
“漂亮什么啊。”
他瞪了季斐一眼，“你别乱动了。”
“想接吻了怎么办。” 季斐眨了眨眼睛，“我一整天没亲过你了。”
靠。
难怪要他躺上来。
“你这个人” 许琛脸都快烧起来，偏生季斐还是一副再正常不过的神色。
可是嘴巴上这么说着，他还是自己抬着下巴凑过去，贴住季斐的薄唇，轻轻咬住吮吸了一下，才把舌尖送进对方口腔。
这是个很奇妙，也很温柔的吻，带着双方对彼此的满腔爱意，还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不知过了多久才分开，季斐用额头抵住许琛的额头，又亲了亲他的鼻尖，呼吸渐渐平复下来。
“还好你没事。” 他哑着声音说。
终究是伤到了脑袋，又是凌晨两三点，季斐不是很有精神。两人靠在一起随意地说了一会话，他便昏昏沉沉地又睡着了。
浓密而黑的睫毛垂下，在眼周投下一圈阴影。睡得很沉，呼吸却依旧清浅。
许琛盯着季斐的睡颜看了很久，隔着一层稀薄的空气，用指尖描绘着五官轮廓，最后撑起身子轻轻在对方唇上吻了一下，然后轻轻挪开季斐搭在他腰上的手臂，掀开被子下了床。
若是平时，怀着突然空了一个人，季斐肯定会把他抓回来重新抱住，但是这次，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头，终究还是没办法醒来。
许琛把病房门锁打开，然后重新走回来，在一旁的陪护床躺下。
其实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今天一天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情，而每一件事都会让明天变得难以预料。
他想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理一理，可是身体的亏空实在太大，转眼间便沉沉坠入梦乡。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许琛觉得自己简直像是被一百个壮汉按在地上暴打了一顿，浑身都疼，身体像是要散架。
耳边有刻意压低过的交谈声，许琛的大脑能接受到，却一时之间没办法处理。
明亮的日光透过窗户洒进来，他微蹙着眉，闭着眼睛缓神片刻，意识终于恢复清明。
“醒了” 季斐的声音突然传来。
许琛习惯了每天早上起床时的这么一句话，下意识就懒绵绵地应了一声“嗯”
嗯
他猛地一下睁开眼，从床上弹起来，发现季斐正微靠在病床上，病床边还有另外一个年轻男人。
“早啊。” 单阳冲他打了个招呼。
许琛搓了搓脸，还有点呆“早。”
说着又看向季斐“你感觉好点了么”
“嗯。” 季斐点点头，看着许琛头发乱翘明显没睡醒的样子，忍不住冲他勾了勾嘴角。
猝不及防看见季斐笑容的单阳“”
这笑得，比高中时候还过分了
他抓了抓头发，“咳”了一声道“我买了早餐，白粥和一些广式点心，都比较清淡。哦对了，漱口水也有。”
“谢谢。” 许琛感激道“麻烦你了。”
“客气什么。”
单阳觉得自己真是历史难寻的好撩机，为了帮兄弟在情感道路上走得更顺畅，他又冲许琛眨了眨左眼，说“斐哥也还没吃呢，说是要等你，不然凉了就不好了。”
听见季斐也还没吃，许琛立刻掀开被子下床，脚踩进鞋子里说“那我先去洗漱一下，等会回来帮你。”
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的单阳“”
潜在的可发展对象，已经到了可以帮忙洗漱的地步了吗
男人之间的交往尺度，居然是这样的么
他顶着“陷入沉思”的表情盯着许琛的背影，目送着他进了卫生间。
“你在看什么” 季斐忽然冷不丁问。
单阳还没回过神来“看许琛啊。”
“” 季斐脸色微变，凉声道“不准看。”
单阳不管他“你也太霸道了，还没追上就这样，追上了还得了。”
季斐“谁说我没追上的。”
“他已经是我的人了，你不准看。”
我操
单阳脑袋上冒出三四个问号“你的人等等，他已经是你的人了”
“嗯。” 季斐淡然道“我是他男朋友。”
被狂塞一嘴狗粮的单阳“”
所以他昨天晚上到底操的是哪门子的心。
还拍着别人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嘱咐说什么再对他好一点。
敢情这俩人根本就已经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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