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瘟疫开端

    神父坐在他的书房内,一边享用早点,一边阅读着信件。

    今天的天气非常好,是冬天的德罗斯第少见的湛蓝晴空。斜方的阳光从直棂窗外直射进来,眷恋似的在神父的手腕处打转,神父袖口的绿宝石熠熠发光。

    他的眼睛瞄到了一个词,这令他皱起了眉头。

    鼠疫。

    这封信来自一位居住在教区的医生,他称自己在教区内发现了几例高烧不退的病例,像极了在大陆已经销声匿迹了近百年的鼠疫,但是好在这种病传染性似乎并没有那么强。他按照遏制普通传染病的方法处理之后,依旧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于是当天晚上就给神父写了信。

    神父又将这封信仔细看了遍。

    信中多次提及 “发烧不退”,“皮肤出血严重”,“肋下有恶疮”,“疑似鼠疫”,而后又自我否定,“一个男人的妻子对他进行了照顾,但是并没有相似症状出现”。

    神父的指节轻轻叩击桌面,他嘴里轻轻呢喃着一个名字,“科林。”

    突然,神父猛地站了起来,他的神情带着点不可思议,又像是恍然大悟。

    神父匆忙下楼的时候,伊斯塔正捧着一束花从外面进来,她见到神父的装束,问道:“您要出去吗?”

    神父并没有交谈的打算,他只留下一句“请告诉这个房子里的仆人们,这段时间不要出门。有场灾难近在眼前了”。

    随即招呼了马夫布兹,匆匆赶往了教区。

    天气很好,爱格尼斯牵着老约翰在乡间的小道上走。

    那条老狗已经气喘吁吁了,但是她依旧时不时地拽一下牵绳,让它走得快些。

    “约翰,偷懒可不好。”头发花白的女士对着她的爱犬说道。

    耷拉着眉眼的约翰“呜呜”地朝着主人撒娇。

    于是心软的爱格尼斯女士像是抱着小时候的约翰一样,弯下腰拢住了她忠心的伙伴,“好吧,你这只懒狗。我们休息一会儿。”

    眺望乡间风景的爱格尼斯很快注意到了往这边驶来的白色马车,她很快认出那是神父的车子。

    于是这位尊贵的老妇人站直了身体,等待神父的马车在她的身边缓缓停下,然后同她打招呼。她则会顺便问一下神父为什么会在周二来到教区。

    可是神父的马车并没有在她的身边停留,直直地便离开了。

    爱格尼斯望着远去的马车,轻声道:“是什么样重要的事情?”

    老约翰打了个喷嚏,它甩了甩自己耳朵。

    于是它的主人终于回过神来,牵动了绳子:“走吧约翰,我们回家了。如果有什么大事的话,我们明天就会知道了。”

    毕竟这是这样小的一个镇子。

    神父扣响了医生的家门,开门的是个棕发高个儿女人,她见到神父有些吃惊:“神父!”

    神父同她问好,并且表明了自己的来意:“我想艾格尼医生或许在家?”

    “您来得真巧,本来他该是去出诊的,可是今天上午他突然有些感冒,就留在家里休息了。”那个女人笑道。

    神父被女人迎进了门。

    屋子里点着壁炉,医生的家里整洁得过分,唯一的不妥是放在餐桌上的医箱。看来事情的确如医生的妻子所说,医生早上打算出诊,却被一场感冒耽搁了。

    神父的眼睛又瞥到了柜子上的一张合照,站在女人和医生中间的是个圆脸的孩子。

    女人注意到了神父的目光,

    “那是他五岁的时候。他是个乖孩子。” 女人的语气并不哀伤,“只可惜我们没能足够幸运地留住他。”

    “我去把他叫醒。您稍等一会儿。”

    神父对着女人点头,等到女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他便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圣战之后,再也没有一场天灾人祸能像那场瘟疫一般,清洗了大陆将近一般的人口。开始还有人去统计每个镇子上死亡的人数,后来连这些人都染上了病,并且在不久后被游走在街头巷尾的运尸车载走。于是灾难过去后,我们清点了幸存者,每个家庭至少失去他们一半的成员,丈夫失去了妻子,母亲失去了孩子,兄弟失去了姊妹......】

    【人们向教廷祈求庇护,他们笃信是自己的罪孽使得神降下天罚,而虔诚的圣修们并不为这种疾病所困扰,这似乎更加佐证了“天罚”的说法。】

    “神父,您来了。” 阿布医生从屋里出来,他一边走一边用袖口擦了擦自己的镜片。

    看来医生的状态还不算太糟糕,神父想到。

    “我今早读到您的来信。”神父道,“我希望您能告诉我些更为详细的信息。”

    医生从一边的抽屉里取出几张纸,上面记录了这段时间三个病例的情况,“您看看吧。”

    他们都是生活在这片区域的居民,农夫戴蒙同科林是邻居,他一向身强体壮,这次不知怎的中了招。

    奥黛塔则是当地慈善家阿卜杜勒的女儿,据说明年就要结婚了。

    至于科林,由于职业关系,他常常同神父打交道。而神父与他的上一次见面正是在十四天前,冬藏节的第一天。

    科林正是那位入殓师的名字。

    *  *

    多年后,关于此次疫病的源头众说纷纭,而有一种说法在某些人的推动下逐渐流行,并且直指教廷。

    【为了巩固伪神的地位,教廷暗中散播了留存的鼠疫病毒。他们本打算适可而止,可是那些疫病的来源早在这么多年里发生了变化,事情最终变成了教廷也不想见到的结果。】

    而这种惊悚的说法后来得到了昔日圣子安德里的肯定,他坦言:“教廷里都是都是一群靠吸食信仰过活的疯子。”

    可是神父却知道,依照教廷如今的地位,他们完全没有必要做这样一件多余的事。

    这件事情更像是一个意外。

    从冬藏节早上一个流浪男人死在马厩里开始,魔鬼挣脱了它的枷锁。

    起初,它在那个男人的伤口上,男人的身体冰凉之后,一部分的它落入了草料堆,后来它跟随着马匹来到了活泼好动的奥黛塔小姐身上。另一部分的它留在了微笑同神父告别的入殓师先生身上,它又在回家的宿主同邻居说话的时候,感染了一无所知的老戴蒙。

    “我必须坦言。”神父低声道,“我认为您的判断是正确的。”

    “什么?您是说.....” 阿布医生不确定道,“可是,最早开始发热的是科林,已经将近三天了,他的妻子——她照顾得非常仔细。如果真是那样可怕的病,她早该像她丈夫一样病倒了才对。”

    上一场疫病爆发时间太过久远,而在那场灾难中,就连医生都不幸染病,因此相关的资料也少有留存。

    而这个时代的医生的认知水平,同欧洲中世纪的医生差不多,还停留在治疗头痛就把人脑袋钻孔,把脑花拉出来溜溜,再撒点盐驱邪的程度。

    神父无法告诉他,科林的妻子很有可能已经染病,但是正处于一个未知的潜伏期,甚至就连医生自己,都有可能已经将那恐怖带回了家里。

    于是他试图解释道:“我曾听家庭医生提及‘病气’一说,它能够附着在人的身上,使人萎靡不振。倘若人身体虚弱,‘病气’比人身上的气更强,那么人就会得病,反之,‘病气’就会被暂时压制。我想,这大概可以解释为什么科林先生的妻子没有被传染。”

    阿布医生挠挠头,“可是按照这个说法,戴蒙是个男人,他比卡米拉强壮得多,却先病倒了。”

    神父道:“我记得他还说过,男女老幼各有不同,而每个人的情况更是复杂,我们知道的还是太少了。恐怕我们得做好最坏的打算,阿布医生。”

    阿布医生神色严肃:“需要我做些什么吗,神父?”

    *  *

    神父正在为一件事犹豫不定。

    一场在书中语焉不详的瘟疫将要席卷这个片大陆,唯一的提示是,它将在一场异常的暴雪之后全面爆发,即使是生活在最西边的森林矮人,也受到了这次瘟疫的波及。

    这场无迹可寻,又在两年后突然消失的大瘟疫成为了之后男主安德里推翻教廷统治的一个绝佳理由——被冠以以卑劣手段攫取信仰的教廷再无存在必要。

    如今,疫病的爆发已经无可阻止,但是神父觉得或许自己可以尽力将这场灾难对教廷的影响降到最低。

    令他犹豫的是,对于这场疫病,他并非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圣修的特殊,教廷对流浪男人的捕杀,书中安德里漫不经心的暗示,都将这场疫病的源头指向教廷。尽管神父不赞同安德里对于教廷近乎抹黑的言论,但是这也不代表他认为教廷是全然无辜的。

    事情的根源在教廷,或许他真的能成为一个拯救大陆将近一半人口的英雄,可是为了做一个无名英雄而得罪教廷,这实在是太不划算了。

    神父一边沉思一边进入了房子里面。

    厨娘看到神父进来了,把手在白绿条纹的围裙上擦了擦,这使得她的手看起来更加通红臃肿了。

    神父瞧见了站在餐桌边上的厨娘,她似乎想同他说些什么。

    于是,作为一名通情达理的雇主,他主动走上去询问道:“您是在等我吗?”

    “是的。”厨娘道,“我听伊斯塔说,您嘱咐我们近些时候不要出门,所以我想着要囤些食物,这样天气变坏的时候就不用挨饿了。”

    神父没有纠正她这并不仅仅是天气变坏这么简单。他点头道:“您想得很周到。”

    “我让我的儿子们去集市上买些食材,面粉、牛奶、白糖、香料、蜂蜜酒是不可以少的,当然,还要一些其他东西,一些种子、草料之类的。”厨娘道,“噢,还有花楸,山毛榉,取暖少不了它们。卷心菜的价格在冬藏节后高了许多,可是比起其他来还是便宜许多,所以我说,这是越多越好的,毕竟大家都喜欢菜肉浓汤。我嘱咐他们,如果不够拿的话,可以找一辆木推车。您知道的,这得花上不少钱。”

    如果布兹在场,恐怕他要扶额感叹:“这就是女人啊,明天大难临头,却还要拿厨房和孩子的尿布来烦得男人连今天都不想过了。”

    神父感受到了这个女人的细心,他道:“这些事情交由您去做我很放心,不过您可以再去问问伊斯塔有什么需要。至于这些花费,您可以去海莉小姐那里取。”

    厨娘的心里还有很多盘算,于是,在得到神父的准许之后,她便快速地行动起来。

    神父有些奇怪回来竟然没有瞧见安西尔。

    “卡萝,安西尔在楼上吗?” 神父一边松着领口,一边问道。

    “是的。安西尔少爷今天一天都在书房里。” 卡萝回答完就匆匆忙忙地跑开了,厨娘正在喊她的名字。

    此时,安西尔正坐在地上翻阅着一本故事册。

    安西尔的学习能力很强。在一个月前,他还只是一个没有受过任何教育的流浪孩子,现在他却可以使用帝国通行语阅读这本故事册上大部分内容了。

    圣战,帝国英雄,魔法,流泪的神像。

    安西尔的手指点在那些字符下面,并且随着他的阅读慢慢在一行行之间移动——对于语言的初学者来说,这有助于他们集中注意力。

    “我们应该向前走,翻过那座雾山,跨越那条白痕河,前往战场的中心!背着剑的女战士如是说道。”

    “不!我们应该留在此处,等待消息。两撇胡子守着他的金币袋子,慢慢摇头。”

    “看看那些不怀好意的渡鸦,它们跟了我们一路!巨人将一只想要啄食他伤口腐肉的渡鸦掐断。”

    “英雄们疲惫又失落,他们站在森林的中心,当务之急是寻找一个可以躲避冰雹的洞穴——”

    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安西尔翻到了最后一页,那上面有一句墨水洇开来的话,似乎是“献给我亲爱的儿子,愿你永远健康”。

    安西尔站起来寻找这本故事册的下本,就在这时候,书房的门被敲响了,神父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安西尔?”

    神父打开门的时候,一个小东西撞进他的怀里,像是一只被风吹晕了脑袋的笨头小鸟。

    可是笨头小鸟又怎么会有那么狡黠的一双眼睛呢,带着逾矩的试探和小心翼翼。

    没有人会反感这样的亲近。

    神父摸了摸安西尔柔软的头发:“站稳了。”

    “神父,您今天去了哪儿?” 安西尔抬头问道。

    神父道,“我去了教区,看望几个生病的人。”

    安西尔道:“有您在,他们一定会好起来的。”

    心事重重的神父被这天真的话语逗笑了,他道:“我可不是医生,安西尔,我只能给他们带去一些安慰。不过神与他们同在,相信他们不会有事的。”

    安西尔察觉神父心情的好转,也跟着露出了甜甜的微笑。

    “你今天看了些什么书呢?” 神父问道,“有遇到什么难懂的地方吗?”

    安西尔将自己已经看完的故事册递给神父,“剩下的部分在书架的上,您能帮我拿下来吗?”

    神父点头:“当然可以。”

    那本书在书架的高层,即使是神父也需要踮脚,倘若没有成年人的帮助,小安西尔恐怕要费上好大的劲儿才能取下来。

    “谢谢您,神父。” 安西尔抱着书。

    “你对帝国历史感兴趣吗,安西尔?” 神父问道。

    那本故事册的上册都是关于圣战的内容。

    安西尔点了点头。

    神父笑道:“也许你以后会成为一名帝国历史的学者也说不定呢。”

    安西尔脸有点红。他现在还不能读懂上面所有的内容呢。

    神父若有所思:“或许我该给你请一个家庭教师。”

    安西尔鼓起勇气,对神父道:“您能教我吗?”

    神父道:“我白天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况且家庭教师会比我更有经验。”

    安西尔明显有些失望的样子。

    神父安慰地摸了摸他的头。

    安西尔抬头道:“神父,您知道帝国英雄的故事吗?”

    神父笑道:“我当然知道,每一个帝国的孩子都喜欢这些故事。不过这些可不仅仅是故事,在帝国历史上确实存在着八位拯救帝国的英雄。”

    百年前,八位帝国英雄把恶魔,连同它们带来的疫病、贪婪、恶念和不幸都赶出了大陆,那场空绝古今的战役被称作圣战。圣战过后,威瑟斯一世授予了他们帝国英雄的称号,他们的故事在各个种族之间流传,母亲和父亲会给刚出生的孩子讲这个故事,德罗斯第的主干道也是用他们的名字命名的。

    安西尔睁大了眼睛,“那.....那些恶魔也是真的!您知道他们被赶去了哪里吗?”

    神父似乎为这个问题感到好笑:“我并不知道。不过时间没有过去很久,还活着帝国英雄或许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安西尔惊讶道:“可是已经一百多年过去了!”

    “现实同故事里有些不一样的地方。”神父道,“并不是所有的帝国英雄都是人类。他们中有的是长生种,有的是半人,寿命远比我们长的多。”

    “或许未来,你能有幸见到他们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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