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尘

    天边阴沉的可怕,冬至欲雪,晚来风急。

    薛玉娇躺在床上,云雾般的一头青丝散落在枕边,细长的娥眉下,一双凉眸如同一潭死水,一眨不眨地盯着床顶,不知道在想什么。又或许什么都没有想。

    不过,她的美,毋庸置疑。眉目如画,肌肤胜雪,五官秀美,即便此时面容极其苍白和憔悴,也掩盖不住她的绝美动人。

    “真是晦气!”

    面前,一个身着浅紫色衣裙,隐有几分刻薄之相的女子抬起手背虚掩在鼻息下,低声骂了一句,眼里尽是嫌弃之色。

    放眼望去,屋内只有她们两个人。

    薛玉娇充耳未闻,神情麻木,整个人安静的好似一根木头。

    见她没有反应,孙莹莹反而生出一丝被人忽视的闷闷不快,不由叉起胳膊,吐沫横飞的继续骂道:“你装什么死!想用这种方式勾起大公子的同情和可怜吗?我劝你趁早死心吧!大公子现在已经出门了,没人会管你死活!”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孙莹莹没好气的去开门。门口站着一个神色略显仓皇的家奴,他左右寻望了一眼,确定这里没别人了,方附上前悄声道:“孙姨娘,这院里的人都被小的支走了。您放心吧,一时半刻都回不来。”

    孙莹莹从袖口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两锭银子抛给他,一双凌厉的杏目紧紧盯着他,仔细叮嘱道:“这件事一个字都不准说出去,倘若被我听到一点风声,小心你的狗命!”

    “是是是,小的保证一字也不会泄露。”

    孙莹莹大为满意:“去吧,别让人看到你来过这里。”

    人应声一走,孙莹莹转身进屋,落了门闩。

    孙莹莹彻底放下心,从针线盒里握了一把剪刀,眸色森冷的走到床前,对着床上之人道:“说吧,你是选择自己动手了解性命,还是我帮你一把。大夫说了,你再也无法生育了,你也知道,女人一辈子没个孩子,活在这个世上无非遭人白眼罢了。我这也是为你好,早些咽气,早些解脱。”

    一室静默。

    过了半晌,薛玉娇终于声音沙哑的喃喃开口:“我的孩子呢?你把他的尸体如何处置了?”

    听得出来,她的气息非常微弱。

    而就在一个时辰前,她刚刚经历小产。

    孩子在她肚子里面待了还不足七个月,因她的丈夫谢尹安,欲为他身边犯案的一个朝中三品大臣包庇开脱,被宁王打断好事,于是便让她去说情制止,退出干涉。

    一个是她的丈夫,一个是她曾经的叔父,薛玉娇夹在中间自然是左右为难,加上乳娘刚被他杖毙没有多久,尚在悲伤怨恨当中,于是果断拒绝了他的无理要求。

    谢尹安平生最恨的就是违背他的意愿,和他唱反调,且说前面薛玉娇一直与他冷战不说话,让他大为受挫,于是争执中,便无端将压在心里的忿闷迁怒到了她的身上,情绪失控,扬手打了她一巴掌。

    谢尹安军人出身,加上失去理智,那巴掌力道之大,可想而知。

    不出意外,薛玉娇被打翻在地上,当即下|身出血。太医赶来,给出的结论是早产。

    接着,大人和孩子被折腾抢救了一天一夜,薛玉娇也被折磨的不成人形,当最后产婆好不容易将孩子从肚子里面生生拽出来时,却不想,已经闷死多时了。并且更糟糕的是,她自此之后永远失去了做母亲的权利。

    事后冷静下来的谢尹安,自然少不得愧疚和自责,但碍于面子,只吩咐让人好生照顾以后,其它道歉的话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孙莹莹受谢尹安之托照顾好她,然而却给了她可趁之机,她命自己的心腹将院里的人想办法全部支走,之后,关起门来准备制造出薛玉娇含恨自尽的假象。

    此时,薛玉娇浑身无力的躺在床上,艰难地问出口,蓦地眼前一湿,眼角淌下一滴浊泪,顺着她消瘦的脸颊滚落,打湿在枕边。

    孙莹莹嘴角衔笑,风轻云淡的回道:“死都死了,你还关心怎么处置干嘛?我若说是丢山沟里喂狼去了,你又能拿我如何?”说完冷笑了一声。

    听到这里,她不可抑制地蜷起拳头,想到那个可怜的孩子就这么死于非命,不由呼吸紊乱,整个身体在被子里止不住的颤抖,心口痛的好似被一把尖刀深深刺穿。

    再说谢尹安,这个她指腹为婚的男人,自她还未嫁入谢家门之前,她就已经认定这个男人是自己相扶到老的良人,幻想着两人生活在一起后,相敬如宾,克制守礼。不得不提的是,无论家室还是容貌,在这偌大的京城中,他都是佼佼者。可是!就是这么一个看似完美的人,却偏偏生性多疑,脾气暴躁,两人成亲一年来,自己没少受他侮辱打骂。

    而现在,她早已经对此不在乎。

    早在数月前,将她一手带大的乳娘谨娘被他让人活活打死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对他失望透顶,剩下的,不过是满心满眼的厌恶罢了。

    感情破碎不堪,她有想过打掉这个孩子与他和离,可是他坚决不同意,紧接,担心她寻到机会向外求助,便以她疯了为理由将她牢牢锁在屋里,除了端饭送水,外人一律不得接近。

    慢慢地,她看清了现实,试图接受了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每天感受着胎动带来的踏实,亦时不时抚摸着隆起的腹部与孩子说说话。

    可是现在......

    她好恨!

    孙莹莹见她目色悲痛,大感痛快,想到什么,略一沉吟,目露黠色道:“也罢,在你临死之前,我索性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了。”

    薛玉娇不知道她想说什么,怒气腾腾的盯着她的眼睛。

    孙莹莹一把抓过她的头发,将她扯到自己面前。两人脸对脸,咫尺之距。

    孙莹莹盈盈一笑,说话间,笑的娇媚而暗藏心机:“知道吗,薛侯爷,也就是你的父亲,并非是被北夷的细作暗害而死。真正的凶手,其实就在这金陵城里。”

    她轻飘飘说完这些,随即一把将她推回了床上。

    什么!?

    乍听到这个消息,薛玉娇睫毛微颤,整个人如同被人钳制住,动弹不得。

    然而时间不过静止了短短一瞬,仅仅片刻之后,她便深吸一口气,目光耀如烈焰,直卷孙莹莹面门而去,语气更是凌厉之极:“是谁?究竟是谁干的?!”

    这句话她似是用尽全部力气说出,但听在孙莹莹耳中,却被震的全身一僵,眼睫剧烈颤动了一下。

    似是没想到这个平日里弱不禁风柔弱好捏的女子,竟还能爆发出这种凶悍气势。

    不过这样也好,这正说明了自己想要的目的已经达到。孙莹莹眼里的惊惧一闪而逝,笑的花枝乱颤,趾高气扬的看着她,道:“你这辈子都休想知道是谁,我就是要你死不瞑目!”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恨我至此?”

    “为什么?”

    孙莹莹的眼中迸发出幽怨恶毒,直视着她的眼睛,恨声道,“既然你都快死了,那我就告诉你这是为什么。自从你嫁入谢国公府以来,大公子的眼中可还有我?我自知自己出身卑微,在他心里的地位不高,但好在他寂寞的时候还能找我,和我亲热亲热。可是,打你来了以后,他日夜都流连在你那里,半点也再想不起我,你说为什么?!”

    事到这一步,薛玉娇还能说什么。

    忽然,她神经质般凄然苦笑了一声,笑声好似掩藏在枝头的夜枭凄厉鸣叫,苦涩的笑容隐隐约约地蔓延在嘴角。

    她笑她的想法愚蠢,也笑自己的痴心错付。

    ......

    短暂的平静过后。

    “既然这样,那大家一起上路好了!”

    薛玉娇语气决绝地还没说完,一把夺过她手里那把剪刀,豁然起身,用尽所有力气向她颈部刺去。瞬间,鲜血四溅。

    孙莹莹睁大了眼睛,两只手拼命捂着自己纤细的脖颈,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但很快,因刺中动脉,失血过多,身子便如同面袋一样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她的脸上,手上,满是鲜血,好似缺水的鱼,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嫁给谢尹安的这一年来,她也经常去想,假如她当初不顾一切毁了与谢家的婚约,接受了那个男人的爱意,那么,她现在所遭遇的一切不幸,是否会发生改变?

    一头如绸青丝在她身后凌乱散开,她的脸上,衣服上,溅落上的斑斑血迹好似一朵朵盛开的红梅,看起来刺目惊心。原本一双星辰一样璀璨的眼里再无光芒,如今只剩下空洞,绝望,高傲中又带着决绝,最后,只剩一片死寂。

    世界在这一刻仿佛安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自外面匆忙赶来,一脚踢开了房门。来人一身戎装,容颜极俊,素然立在门口,长身玉立,一双长眸,正向她看来。

    薛玉娇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把染满鲜血的剪刀,鲜血一滴滴顺着剪刀边缘流淌下来,染红了她的雪白中衣,染红了她皓白柔嫩的脚背。听闻声音,她缓缓转过头去。

    与此同时,在他身后,紧追不舍的一干家将见到眼前的一幕,无不大惊失色。

    在血光四溅的映衬下,她纤瘦的身形愈发显得玲珑柔弱,清丽绝美的面容上尽显冷血和麻木,她的眼里有恐惧,有无助,还有义无反顾的决然。

    “玉娇,把剪刀放下!”

    年轻男子紧张劝阻的时候,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命令,以及,从未有过的害怕。

    这声“玉娇”,只有私下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他才会这样叫她,公众场合时都是叫她“三姑娘”。

    若换以往,她一定会听他的话,但是这次,她没有依言放下。似乎知道这把凶器一旦拿起来,就很难再放下。

    她杀了人,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很爱她,亦是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真心待她好的人。

    而他,不仅是曾经处处宠护深爱着她的叔父,还是战场上勇猛无畏刚正不阿的镇北大将军,亦是不久前刚刚位归原主被圣上钦封的宁王。如今要他在私情与律法之间做出选择,她不想为难他。

    于是,一双水眸悲凉的望着他,轻轻摇了摇头,怔怔落下泪来。下一刻,不带任何迟疑,毅然决然的刺向自己的胸口。

    “不要!”

    男人急促近乎颤抖的声音腾然破空响起。

    与此同时,一口鲜血自薛玉娇嘴里呕出来,倒下的一瞬间,一双手臂牢牢将她接住。

    从薛玉娇的眼里,她看到了他满目的惊慌失措和害怕。

    从不曾想,面前这个经战沙场数年,遇乱面不改色的男人,也会有紧张害怕的一刻,而这一刻,却是因为自己即将离开人世。

    喉咙与嘴里充斥着灼热的血腥气,薛玉娇感到喘不上气,努力抬起那只染满鲜血的手奋力抓住他的衣袖,艰难的说出临终前最后一句话:“我父亲的死,并非北夷细作所为,你去查......查......”后面的话已经无法再说完整。

    男人拼命帮她止血,然而这一剪刀下去竟是直中心脏要害,俨然回天无力。

    不过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或许这点疼痛,远不及内心失去至亲之痛的万分之一。

    气息愈发微弱,眼前越来越模糊,身体也越来越感到无力和疲惫。最后,实在提不起力气,索性让自己放松下来,轻轻靠在了他的怀里。

    耳边,男人铿锵有力的心跳声,一声接着一声,坚定而急促的跳动着,声音那么清晰,那么沉稳。突然发现,他的胸膛竟是如此的宽阔温暖,让她感到无比的信任和安心。

    “玉娇,本王现在就带你去找太医,你撑住了......”

    他一脸凝重的说到这里,将她一把拦腰抱起,火速向外奔走出去。众人连忙自动让开一条道。

    “玉娇,别睡......”

    外面飘起了细雪,他眼底泛着点点银光,声音哽咽,近乎崩溃的求她道。

    可惜后面的话,她再也听不到了。

    她闭上了双眼,娇美如花的面庞颓然贴向男人胸口的那一刻,生前一幕幕如走马观花一样浮现在眼前,不过很快,所有的一切记忆都随之撕碎飘散,连同自己疲惫不堪的灵魂,一同消失殆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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