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送了四个人进宫。安顺是唯一一个只有她知道身份的。
另外三个, 有一个一进入皇宫就暴露了,被内务府检查出鄢字,无力逃脱。
另两个, 一个因为工作失误, 被贬去冷宫当值;一个因为不得娘娘喜欢,整日被折磨。
二人无奈, 被迫逃回。
她原本对安顺也不抱希望, 没想到安顺竟然顺利隐藏下来。
前三个失败好像都是因为能力原因, 不可预料, 她原本没有多想。但安顺是四人中能力最低的, 如今却成了成功隐藏下来那个,她略感怪异。
然知道此三人的都是她极其了解熟悉的人,绝不会有问题。若此三人的身份果真被提前暴露, 对方为何不直接一网打尽偏要费尽心思这样赶出, 常理上说不通,也实在没必要。
鄢枝吁出一口气,大概是她多想了罢。
暗部。
谢瞳听完鄢宝汇报,眉头拧了拧“你的意思是,她背着你在宫中还安插了其他人”
鄢宝垂着头, 神色不变“应该不是背着我,是背着所有人。”他之后试探过鄢黎, 鄢黎似对此也不知情。
这行事作风谢瞳眉头微松, 果真是他带出来的。
“贰一, 去查近一个月入宫的。”
这日下了入冬以来第一场大雪, 整个皇宫都被雪覆盖。
明光宫内两位绝色女子雪下起舞,舞姿翩翩,红墙绿瓦白雪,仿佛仙女下凡。她们对雪极其喜爱,衣袂飘扬间,总忍不住故意扫动枝尖,白雪飘扬,笑声如铃。
熹帝默默观赏,嘴角带笑。
妘画不经意回眸,这才发现熹帝,二女叩拜。
三人随即进屋取暖,妘画说“臣妾来自南方海岛,从来没见过如此美丽的大雪。”
妘诗说“真是叹为观止,令人喜爱。”
皇帝哈哈大笑,对二人道“皇宫里的雪常年有人打扫,且宫殿重重,弯弯绕绕,不过稀疏几处雪团,实在算不得什么美景。”
妘画笑盈盈看着他“臣妾觉得这样就挺好了,别致雅趣,管中窥豹,多的是想象趣味。”
妘诗却眉头微拧,略有愁容,淡声道“不知全被雪覆盖的山川旷野是什么样子想必一定极其震撼人心。”
熹帝道“雪满江山,银装素裹,天下空寂一片白,确是极好景色。”
妘诗痴痴看着他,一副向往之色。
熹帝又道“不仅如此,大雪后银狐、白狼、雪豹等诸多毛色上佳的野物会出洞觅食,此时冬猎,是最好时候。烈马如火,雪海如练,众人骑马呼啸,把隐藏的野物都惊震出洞,随即各凭本事,抓捕围猎。最好的箭手会直直射中畜生额心,这样可以直接把整张皮毛剥下,最大程度保证皮毛的完整。”
二女俱痴痴看着他,皆是崇拜敬仰之色。
妘画柔声道“总忍不住想象皇上骑马之姿,指顾从容,英姿勃发,一定特别令人心折。”
妘诗也亮晶晶看着他“好想见皇上骑马,臣妾也好想骑马,皇上教臣妾罢”
熹帝被二女如此看着,亦极其怀念自己戎装铁甲的样子。这精细规整的生活过久了,偶尔也应该豪爽一番。
熹帝道“确实有好几年没冬猎了,今年猎物该是极多的,二爱妃肌肤胜雪,配纯白的雪狐衣该是极好看的。”
二女惊喜地看着他。
熹帝一笑。
妘画妘诗异口同声道“谢皇上”
妘画眼含热泪“臣妾何德何能,竟得一国之君如此相待。”
妘诗亦满眼爱慕“臣妾此心耿耿,只皇上一人矣。”
皇帝突然要冬猎,搞得整个皇宫人仰马翻,负责冬猎的相关部门亦多日通宵达旦。
鄢枝鄢黎收到消息。
鄢黎道“这虽是琉尾洲那边的诡计,但也正好成全我们。”
鄢枝皱眉,“皇帝如此胡闹,太子没有阻止吗”
“阻止无用。”鄢宝道,“听说又站了一个时辰。”
冰天雪地里站一个时辰
“暗部也没有阻止吗”
鄢宝看着她,笑道“姐姐,你在想什么呢暗部是死命服从皇上的部门,他们不管皇帝荒不荒唐,只听命行事。”
鄢枝愣了一下。她只是没想到皇帝会昏聩到这地步,偏听偏信偏看,任他身边有多么厉害的保护,也阻止不了他自取灭亡。
鄢黎道“皇帝若出宫,宫里的防护应该就会松懈一部分,你我二人武艺最高,正好可趁此进宫打探一番。”最主要就是去后山,从源头上探查情况。
鄢枝点头。她也正好趁此去金銮殿看看。
鄢黎对鄢宝道“你可随谢瞳一起去冬猎,把琉尾洲的人关注着,若他们有异,可借暗部之手除之。”
鄢宝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鄢枝道“太子那边找人盯着。”她皱着眉,“太子此次反应过于平静,我觉得他或有计划。”
鄢黎颔首“好。”
妘戟得知妘画妘诗成功把皇帝引出皇宫,神色疯狂,“机会来了,机会来了”
晏家把有关红渊的事瞒得太紧了,知此事者寥寥几人,即便是知道此事的,亦只知其中一二,若要全面了解红渊之事,只能从皇帝入手。
这一次,是他们最好的机会,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
妘戟对鄢常道“皇帝出宫当天,你带着你的人先去皇宫探查一番,说不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好。”
鄢莺使一苦肉计,最终熹帝心软,亦把她带上了。
皇帝出宫当天,暗处无数双眼睛盯着,各有心思。
鄢黎和鄢枝在一僻静阁楼,隔着重重檐角,望着城门。
妘画妘诗坐在豪华马车内,脖子上的银鳞重新散发出光芒,二人对视一眼,俱勾唇一笑。
妘戟在另一辆马车中,身上的引情铃发出细微的响声,他身边的使臣眼睛俱是一厉。
妘戟道“先不管它们,此刻控制皇帝最重要。”
“是。”
鄢常坐在引仙楼最高处,看着皇帝的銮驾浩浩荡荡经过长街。
鄢宝坐在马车中,从帘布缝隙里看着马上的“谢瞳”,抿唇。
队伍慢慢行出城门,鄢枝默了默,问暗处的族人,“为何没有太子的车驾”
族人道“太子昨夜受风病倒,太医说不宜剧烈运动,故留了下来。刚到的消息。”
鄢枝皱眉,“太子府盯着吗”
“一直盯着,太子昨日早上在庭院里赏了一会儿梅,之后便一直未出,府上暗士如常,没有增减调动。”
“暗部呢”
“一样。”
鄢枝心稍安。
鄢黎欲飞皇宫,鄢枝按住他,凝神道“先等一等。”
鄢黎看着她。
“我们会趁此去皇宫,琉尾洲的人不可能不去,太子没有去冬猎,或许就是留下等我们的。”
“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琉尾洲先去。”
冬猎的队伍出城门一个时辰后,鄢常就迫不及待带人入宫。
皇宫的守卫比原来少了一半。
鄢常如入无人之地。
一群人在某一废弃宫殿碰头,鄢常道“你四人去寻四身饕餮之地,你二人去探查还有无其他人前来探寻,若发现其他势力,速来报我。”
“是。”
鄢常率先飞出,手下六人正欲四散,他们凝气极速飞出,却蓦地撞上一股无形的力量,反向弹开,纷纷落入殿里。
鄢常一惊,快速隐匿。
六人没有丝毫停顿,凝气再次飞上,俱用了十成力量,合力撞之,然再次被弹回,废殿上方已被人结阵。
众人惊骇。
宗恣出现在屋顶。
他笑道“你们也太心急了些。”
下一瞬间,他手指飞快扭动,残影阵阵,一股无形的力量蓦地缩紧,殿内的人俱凭空升起,面色狰狞红胀,俱是一副被人掐住的样子。
宗恣垂眼,冷漠启唇“没。”手指随之一扣,顷刻间,红雾茫茫,空中六人全部消失,浓郁的血腥气弥漫开来。
一阵风刮过,躲在暗处的鄢常看见细微的血沫随风飘来,他眼前的瓦上,蓦地多了一层暗红色的血粉,同时,一阵凉意拂过他的脸,湿湿的。
血味新鲜,似乎还有温度。
鄢常双眼赤红,腮帮紧咬。
宗恣闪身离开。
一直伺伏在皇宫四周的情兽暗探带回消息昨日琉尾洲去七人,回来一人,进出时间不过一刻钟。
果然有埋伏。
鄢黎鄢枝俱松了一口气。
鄢黎道“还去吗”
鄢枝道“去。”她再次问了太子府情况。
族人道“依旧未出。”
“暗部呢”
“一切如常。”
“那我们今晚行动。”
是夜。
鄢枝鄢黎顺利潜入皇宫。二人一进入便分开,所行之路皆畅通无阻。
鄢枝心中莫名不安,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她躲过一列侍卫,身体隐藏在阴影里
一切如常。
皇帝出宫,琉尾洲人暗中进宫,情兽一族亦虎视眈眈,这个时候,他怎么会病了
暗部怎么可能没有行动,竟一切如常
他能料到琉尾洲心急,一定会第一日就进宫,他自然亦了解她,会先看情况再行动,但为什么没有埋伏
抓他们的人在哪里
鄢枝甚至已到金銮殿里,等了几息,没有人出现。
不对。
不可能这么顺利。
晏沉不是这样的人。
还有什么是她没想到的
她眉头皱得死紧。一定还有更重要的信息被她忽略了
她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凝神细思。
如果他不埋伏,皇宫任她搜寻,他会得到什么
鄢黎和她会细细寻查皇宫,而他,会得到时间。
什么时间
鄢枝心跳一停。
太子劝诫皇帝今年不宜冬猎,熹帝大怒,罚他在雪中站了一个时辰。
太医说太子寒气入体,需好好静养,太子已十日未朝。
眼看病要好,他昨日早上赏梅,晚上受风,又病倒。
他的身体有这么虚弱吗
在这个关头,他赏什么梅
晏沉故意隐匿人前,一定有什么事需要他亲自去做,并且此事一定要花费不少时间,生病是他的障眼法。
而什么事情是需要他把他们两个拖住的
鄢枝一抖。
阳城。
他再次找到了他们,知道毒发了。
此刻是灭族的最好时机。
鄢枝浑身冰冷,如坠冰窖。
金銮宝座近在咫尺,然鄢枝毫不犹豫离开,像一阵风离开皇宫。
她直冲太子府,寝宫灯亮着,她撞进去,“太子”看过来
一张熟悉的脸,他低眉颔首,恭声道“夫人。”
是东山。
鄢枝牙齿打颤,心坠进深渊“他在哪里”
“十日前去了阳城。”
鄢枝脚软了一下。
东山看着她,“请相信他。”
鄢枝转瞬飞走,不知道听没听到他的话。
东山叹息一声。
阳城。
山林间两匹千里马倏尔跃过,前者一身纯白,他头戴斗笠,身穿斗篷,宽大的白披风随风猎猎,他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白净修长的手,他手利落一甩,马儿前蹄高昂,再次加速奔之。
后者一身纯黑,黑斗笠、黑斗篷,身形较前者娇小,然马术与其不相上下,她亦扬鞭一抽,紧随其后。
马儿直直奔向阳城军营,守营的士兵老远就看到一黑一白朝此射来,哨兵吹响号角。
马上的人十丈外掏出一黄金令牌,阳光下,“晏”字微微闪光。守营士兵忙打开营挡,马儿一跃而进。
晏风正在训练新兵,马蹄声突然在身后响起,他浑身一凛,握住长枪,凌厉回身,地上被他碾出一脚印来。
白衣从马上一跃而起,利落飘逸,无声落至离晏风一丈处。
二人互望。
晏风狠狠吸了一口气。不敢相信他会出现在这里。
某新兵手上的长枪蓦地飞离,似被人吸走,白衣一伸手,长枪撞进他手中。
他二话不说,一去,直指晏风眉心。
晏风横枪一挡,将白衣震开数丈,冷声道“你们看好了”
两个人枪枪致命,利落狠绝,你攻我挡,你刺我躲,又反身相击,身形灵敏,没有丝毫喘息。长枪在二人手中像两截小木棒,任人摆弄;又像和灵魂合二为一的仙器,似有无限可能。
新兵观得屏气凝神,大气不敢喘。
一场毕,二人平手。
晏风松了一口气。他沉声道“何事”
“我要你帮我抓一群人。”
五日后,鄢枝拼尽全力到达阳城。
她不敢休息,径直飞向阳城族地。
族地空无一人。
鄢枝脑中一黑,腿软跪地。晚、晚了吗她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将整个族地找了一遍。
没有一个人。
她狠狠晕过去。
两个时辰后,她被冻醒。大雪飞扬,北风呼啸,族地空旷萧索,一片死寂。
她爬起来,手硌到某一物。鄢枝一顿,将东西刨出。
一个军用箭头。
她目光一暗。
阳城军营。
晏沉面色苍白,咳了咳。
谢瞳看着他,终于把问题问出口“就是她了,对吗”
晏沉一顿。
谢瞳皱眉,“若不确定,你何苦做到这地步”
晏沉回眸“是她。”
“那你”谢瞳顿住。晏沉确定了她,她没有确定晏沉。按晏沉的性子,他宁缺毋滥。
谢瞳叹一声,出门给他端药。
谢瞳前脚走,鄢枝后脚从房顶破顶而入。
刚走到药房的谢瞳听到响声,暗道不妙,拔腿回跑“住手”
然已经晚了。
穿晏沉胸而过,鄢枝背谢瞳而立,双眼通红。
谢瞳张了张口,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晏沉吐出一口血,朝鄢枝一笑“你是不是从来没信过我”
鄢枝眼神不变,跟着吐出一口血,没有回答他的话。
“他们没有死。”晏沉还在笑,“他们在军营后山,毒解了。”
鄢枝手一抖,一松,晏沉倒在案上。
谢瞳飞奔过去,用力一劈,断成两截,她按住他的伤口,红眼盯着鄢枝“你好狠的心啊。”
鄢枝张了张口,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他为了救你的族人,每天放一半的血,连放半月,几次晕倒在后山,这才攒够救你一族的血丸,此后又用心良苦设计离开楚都,十日奔波,片刻未停,只因血丸必须用他的鲜血冲服才能引出效用。”谢瞳手上全是血,“他才放了血,身体虚弱到极致,你怎么能怎么能”趁人之危。
鄢枝眼神一空,万箭穿心。
晏沉的心跳渐渐微弱下去。
谢瞳绝望地闭上眼,没有想到他最终会是这样的结局。
突然,她若有所感睁眼,鄢枝白耳立出,瞳孔色变,四爪如钩,高高扬起
谢瞳瞳孔蓦地睁大。
“噗嗤”一声,鄢枝的尖爪戳进自己胸口,她顿了顿,往里一掏,一颗圆润的血珠从胸口浮出。
她将血珠喂进他口里,颤声道“”什么也没说出口。
晏沉的手轻轻抓住她。
他看着她,哑声道“我知道你不是梨胭,我知道你永远不可能再只是梨胭。”
鄢枝身体一颤。
晏沉目光温柔如水,爱意沉沉,“那又怎样呢”
他的声音轻似最后一声叹息“你是鄢枝,我已经答应了”
字字锥心,鄢枝哇地吐出一口血,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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