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九章 琉尾之祸

小说:情兽 作者:温昶
    是夜。

    鄢妩耳后的银鳞突然发光, 闪烁一阵后,她蓦地睁开眼睛, 她的瞳孔既不是人形时的黑色, 也不是狐形时的红色, 而是银色, 和耳后的银鳞遥相呼应。

    她直直坐起来,银色的眼睛直直望着前方。

    几息后,屋子中央凭空出现一个人头,像什么衣服被脱掉,肩膀、手、身躯、脚紧随露出。

    竟然是妘戟。

    他朝空无一物的地上一捞,似拿起什么, 放入袖中。

    鄢妩目光直直, 眼睛一眨未眨, 对所有一切毫无反应。

    妘戟走到她面前, 拿出一片发光的银鳞,鄢妩的眼睛瞬间朝它看去。

    妘戟道“太子有什么异常”

    鄢妩道“太子生病, 来槿阁喝药。”

    “药有什么异常”

    “没有。”

    “真生病”

    “是。”

    “槿阁有什么异常”

    “没有。”

    妘戟皱眉。那太子为什么故意来此

    鳞蛊是琉尾洲皇家秘术, 子鳞贴中蛊者皮肤上, 母鳞施蛊者持有。中蛊者前三天昏昏沉沉,鳞甲会在不知不觉间改造中蛊者, 三天后,中蛊者恢复神智, 一切如常, 不会有丝毫中蛊迹象。

    直到施蛊者以母鳞唤之。

    母鳞唤子鳞, 中蛊者将瞬间被施蛊者控制,问什么答什么。此蛊厉害之处就在于中蛊者不管意志力多强大,本身有多厉害,只要中了蛊,控制下绝无撒谎能力,情感能力亦降为零,他们仿佛只是陈述事实的机器。

    妘戟又各种角度问了一遍有关太子的问题,鄢妩的回答都简单粗暴“不是”“没有”“不知道”。

    鄢妩被鳞蛊控制,只能说自己百分百相信、看到、听到、确实已经发生的事实。

    妘戟更知道鳞蛊特性,所以问问题会特别有目的性。

    然目的性越强,鄢妩知道的越少。

    她被关在槿阁,晏沉有意防她,几乎没有任何消息。

    问完太子,妘戟开始问情兽一族。

    “情兽一族联系你了吗”

    鄢妩面无表情“是。”

    “情兽一族最近的动态。”

    “一、已训练出一支三十人的队伍;二,已派五人去琉尾洲找寻隐藏鄢字的方法。”

    “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一,救我出太子府。二、送情兽进宫。”

    “送进去的是谁”

    “不知道。”

    妘戟从袖中拿出一团空气,抖了抖,状似穿衣,下一秒,人凭空消失。

    一柱香后,鄢妩耳后的银鳞暗下去,眼睛的颜色慢慢恢复正常。

    神志重回那一刻,她狠狠打了一个喷嚏,忍不住一抖好冷随即一愣,不懂自己怎么坐在床边,手脚俱冻得冰冷。

    梦、梦游了

    她钻进被窝,呵了两口气,凝神想了想,并没有做梦或者其他感觉,略感奇怪地睡去。

    皇宫。

    妘画妘诗二女半靠在熹帝怀里,一个给熹帝斟酒,一个给熹帝捶腿,明光宫金碧辉煌,光彩熠熠,仿如白昼。殿下,丝竹悠扬,歌舞盈盈。

    熹帝满面坨红,眼神浑浊晕迷,嘴角带笑。

    皇帝贴身太监陈忠默默呆在三人身后,眼观鼻,鼻观心,犹如老僧入定。

    三人享乐至半夜,一阵荒唐后,熹帝昏睡过去。

    妘画妘诗毫无睡意,俱懒洋洋半抻着头,中间隔着老皇帝四目相对。

    难怪情兽一族长年送了这么多人进来没有丝毫进展。

    这皇宫的禁制也太强了些。

    她们二人一进入皇宫就完全被封住法力,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不仅如此,她们悄悄带进宫的各种奇珍异宝亦失去效用。

    引情铃失去效用,她们没法找到后宫隐藏的情兽。

    银鳞失去效用,她们没办法控制皇帝。

    隐身衣也没有办法用,一进入皇宫,透明的隐身衣就变成白纱,露出原来的样子。

    最开始,她们甚至连消息也传不出去,是妘戟等急了主动进宫,这才了解到宫内的困境。

    后来妘戟搜集了人类的蛊毒迷药等,欲让二女下到皇帝身上,最终也失败了。

    人类的蛊毒迷药瞒不过暗部,没有人比暗部更了解如何杀人。二女还差点儿身份暴露。

    二人只能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皇宫固若金汤,她们寻红渊迫在眉睫,实在等得心烦气躁。

    妘画妘诗二女一母同胞,从小便心灵相通,一个眼神就能感知到对方心思。

    妘画真想什么也不管一簪子扎穿他。

    妘诗微不可闻一颔首,嘴角含笑我倒更想一簪子扎穿他那里。

    妘画眯了眯眼也可。

    妘诗再这样下去,老皇帝必死无疑,我们可要克制一些

    妘画妘戟没叫我们克制,那就不克制。反正听他就是,我懒得管这么多。

    第二日,妘戟传信进宫,叫二人注意近几日新进宫的人。

    二女默默观察了五日,宫中并无新来的女人,且皇帝对二人依旧有求必应,宠爱痴迷,根本无暇宠幸其他女人。

    妘戟收到消息,皱眉,鄢妩该不会说谎才对,难道计划出了意外还是妘画妘诗疏忽了

    此刻陈忠住处。

    一清秀白净太监将陈忠的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陈忠跨进房间时,那太监正麻利乖巧地摆放清粥小菜。

    陈忠爱吃酸甜口,檀木桌中央摆着腌玉片,其色泽光亮如玉,白嫩如婴儿手指,上面点缀着红椒细末,像红梅覆雪,陈忠一进门就闻到它的酸甜清香,一种新鲜的食材生气扑面而来,该是现做的。

    小太监见他回来,弯眼一笑,自然地把手背到身后,恭敬又不失亲昵,“师傅回来啦”

    他背身给陈忠盛饭,轻声道“外面天冷,您冷久了罢粥正烫着呢,赶紧先喝一口。”

    陈忠的眼睛落到小太监手上。

    小太监不知道怎么用的菜刀,菜虽切的较好,但手上全是大大小小的刀痕。他不欲让陈忠看见,不仅背着他盛粥,麻利放好后还用宽大的袖子挡住。

    小太监有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笑起来弯弯如月牙,还有单颗小虎牙,可爱憨厚。他是被养父母卖到宫中的。十六岁。

    陈忠原本有两个养子,都是在宫中收的。他已不奢望传宗接代,只想有个人养老送终。

    但之前两个都难令人满意。

    都在宫中摸爬打滚活下来,心思一个比一个沉,演技一个比一个好,但演技再好能逃得过陈忠的眼睛他从小伺候熹帝,呆在熹帝身边三十多年,见过的魑魅魍魉其他太监如何能比关公面前耍大刀,陈忠懒得戳穿他们。

    直到他抱着试试的心态去内务府看了一眼新来的,几乎一眼就看上了安顺。

    当年他和他弟弟分开的时候,他弟弟就这么大,也有一双圆溜溜不谙世事的眼睛,也单边长了一颗小虎牙。

    安顺不仅合他眼缘,性格也是实打实的好,有时甚至显得格外天真。

    但陈忠一点儿不介意,甚至愿意保护他的这一份天真。

    孩子懂事乖巧,为了给他做饭,手上全是伤口。

    陈忠心下动容,面上却仍旧一副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拿起筷子,“一起吃吧。”

    安顺坐下,没有推辞,笑眯眯给自己盛了一碗,没有客气。

    二人温温馨馨吃了一顿饭。

    这边。

    去琉尾洲打探消息的族人回来一个,对鄢枝道“琉尾洲大部分地区已成荒区,皇族得一怪病,死伤无数,剩者不过三成,琉尾洲商人俱携宝迁徙宁国沿海。”

    “什么怪病”

    族人摇头,“他们还在深入了解,我极速赶回,只知道这些。”

    琉尾洲似面临灭国之灾,形势严峻,令人咋舌。然琉尾洲却在此关头若无其事来沇国邦交,对国内情况丝毫不提,行为反常,不得不令人警惕。

    若他们真有不可告人的计划,琉尾洲如此,他们势必会非常激进。

    前去调查的情兽族人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特意派一人回来早点告之鄢枝情况,便于应对。

    晏沉这边亦差不多时间收到琉尾洲传回的消息。

    不过他派暗部去查已是一个月前的事,马的脚程无法与情兽一族相比,所以消息滞后到这几日才传回。

    “圣池枯涸,皇家怪病,十之速老而死,琉尾洲人亦多干涸枯死,场景甚诡异,此地或有怪力乱神之事。皇家幸存者,皆一夜失踪,无迹可寻。”

    晏沉将纸条烧掉。看来皇家不是失踪,而是举国来了沇国。

    琉尾洲面临灭国之危,为了生存,怕是要拼尽全力得到他们想得到的东西。

    红渊死地。

    晏沉垂着眼,神色不明。

    红渊确实有能救琉尾洲的东西。

    红渊也确实有能改变情兽的东西。

    只不过,红渊之门事关整个人类未来的命运,打开的代价,非一族一国能承担。

    它能解一族一国一时的困境,但殊不知,一旦打开,或许是更大困境的开始。

    晏沉一个人坐了半晌,谢瞳走进大殿,奉上一盒子,“解药已出。”

    晏沉微微抿唇,他伸手打开盒子,一粒殷红如血的药丸静静躺在盒心。

    “制了几颗”

    “三颗。”

    晏沉挥手让她下去。

    晏沉换了衣物,进宫。

    后山。

    四身饕餮的标志悬空凝立,猩红威严,活灵活现,不管见多少次,此标志永远给人胆寒之感。

    石壁上,丝丝缕缕的红雾冒出来,有的彼此缠绕,有的飘飘扬扬,有的停在石壁上

    红雾冒出来越来越多了。

    原本他一年只需清理一次,如今

    晏沉伸出手,一缕红雾乖巧绕上他指尖,下一瞬间,红雾蓦地消失。它身边的其他红雾顺势靠近他,温顺的绕上他的手,一缕一缕消失在晏沉手中。

    晏沉面无表情。

    宫中进行顺利,其余部署也有条不紊开展着,鄢枝正松了一口气,阳城一条消息将她瞬间击至谷底。

    有族人因毒死了。

    没有到半年。只三个月。

    也有族人因中毒身体虚弱,无法变形。

    阳城的情况比他们预计的要糟糕太多。

    但他们还没有研发出解药,不管是族内还是鄢枝,他们对解药的研究一筹莫展。

    晏沉的血确实有作用,但她收集回去的血太少了,杯水车薪,连半个人都救不了。

    是夜。

    一道白光如流星滑过,太子府的暗士随即追去。

    太子寝宫外,万籁俱静。两名暗士各立南北,五感警惕到极致,细细逡巡一圈。

    今夜下了雪,四处皆白,庭院空旷,只一棵红梅老树立在门外。

    没有异常。

    待二人落回原处,又过了一柱香时间,红梅树下一层白雪悄无声息蠕动,转瞬消失。

    一团白雪落进太子寝宫,倏尔幻化成人正是鄢枝。

    她一瞬间逼近床边,手起穴定,速度极快,一把抓住他的手,正欲划破,却见其手腕上已有狰狞伤口。

    鄢枝一惊,朝他面上看去,晏沉睁眼,唇上血色略淡。

    难怪今天成功控制了他。

    他身体比平日虚弱,没有反抗心思。

    鄢枝转瞬飞走。

    她来得快,走得也快。两个人只对视了一眼,连话也未曾说,但晏沉仿佛心情极好,嘴角带笑。

    又过十日,同样是雪夜,鄢枝再次落进太子寝宫,点穴、握腕、放血

    她眉头紧拧,手指上的气流无声收回。她咬牙按了按,血丝渗出伤口不是假的。

    她瞪他一眼,气流重新凝于指尖,面色冰冷,一副“你死活与我何干”的无情样子,却偏偏,偏偏就定在那里,半天没有下手。

    晏沉看着她,心中一软,手指对腕一划,伤口崩开,鲜血瞬间流出。

    他从她腰间取出小瓶,悬于腕下,一小股血流滴落瓶中。

    他笑了笑“妇人之仁。”

    鄢枝心下一痛,反唇相讥“自然没你心狠。”她盯着他血肉模糊的手腕,心里烦躁不堪,不知他在做什么,十日了伤口竟然还红艳艳如同新生。

    更令她愤怒的是,一小瓶接满后,他竟然又换了一个小瓶,欲再相接,鄢枝一把拂开瓶子,小瓶子砸去墙上,瞬间四分五裂。

    她转瞬飞走。

    手腕上的血滴在床上,晕开朵朵红梅,晏沉慢吞吞扎好伤口,不知在想什么,半晌一笑。

    宫内。

    皇帝又一日没早朝,不仅没早朝,连床也起不来。

    妘画和妘诗光溜溜躺在他身边,玉体横陈,美不胜收,老皇帝的手流连忘返。

    有心无力,摸摸也是好的。熹帝一边摸,一边对陈忠道“替朕去看看。”

    陈忠躬身“是。”

    他走出殿外,身边跟着安顺,二人一前一后,快步走向金銮殿。

    二人走到殿外,陈忠道“在这里等着。”

    “是。”

    文武百官在殿下等待,陈忠进去,高声道“今日不朝”

    百官行礼,依次退下,有官微不可闻摇摇头,有官叹息一声。

    安顺低眉颔首,安静躬身在殿外,只看到一双一双鞋履从面前走过。

    等所有鞋履划过,陈忠并没有随后出来。

    安顺又等了一刻钟,陈忠才不疾不徐从金銮殿走出,二人往明光宫而去。

    接下来几日,俱是如此。

    后皇帝终于懒洋洋上朝,陈忠守在殿外,安顺身份不够,没有跟着一起。

    下朝后,安顺找到当日当值的太监们,一群人躲在假山后赌钱,安顺输了一次又一次,其他太监们高兴得合不拢嘴,拉着他要再来。

    安顺扯回袖子,清声道“不了不了,我师傅今天站太久,膝盖疼,我要回去给他揉揉。”

    这些太监都知道他师傅是谁,闻言笑道“难怪陈总管疼你,是个可心的。”

    安顺叹一口气,“也不知道我师傅站了多久,一个时辰还好,揉揉也就过了,若超过一个时辰,他的腿呀,可能要疼上好几天呢”

    其中一个道“刚好一个时辰,皇上今天正好卯时进的金銮殿,下三刻各大人陆陆续续出来,过了一会儿,我们皇上才打着哈欠离开金銮殿,像是在里面睡着似的。”

    “是的嘛。”另一个道,“卯时钟响,皇上上朝,酉时钟响,皇上离开。陈总管和皇上一起来的,确实刚好站了一个时辰。”

    安顺吁出一口气,放心了似的,“那就好,那就好。”果然又多呆了一刻钟。

    安顺又多观察了几日,日日如此。

    不管是皇帝亲自上朝还是陈忠受令罢朝,两个人都会额外在金銮殿多呆一刻钟。

    鄢枝收到宫内来信,信上只有三个字金銮殿。

    鄢宝出现在她身边,眨眼“这是什么”金字一晃而过,鄢枝已经用内力将它化为粉末。

    她一愣,没想到宝宝会出现。

    宝宝也没想到她会将纸条毁尸灭迹,也一愣。

    鄢枝忙道“不是,这只是一个看消息的习惯而已。”

    鄢宝笑了笑“知道啦”

    鄢枝看着他,总觉得宝宝最近的笑容不如原来灿烂,她担心道“你若不开心,或者感觉如今承受的东西太重,你告诉我,我们可以叫别人来做。”

    宝宝笑容滞了滞,他抱住她,神色难辨,“我可以。”

    鄢枝拍了拍他。

    宝宝扬起头,眨眼问她“刚刚是什么消息呀”

    “鄢莺传来的,说活动资金不够了。”鄢枝送安顺进宫,谁也没告诉,曾经有个人教她狡兔三窟,两明一暗,暗计不宣,私行之。

    竟然获得难以预料的进展。鄢枝心潮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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