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座寂静,沈贵妃也没料到自己一声嘀咕就能引起这么大的效果,她的确是心有不服,但也没想表达得这么直接。
她从小见多了绵里藏针的说话技术,就算再怎么也耳濡目染学到了些,这也是她这一两年能够跟皇后作对的依仗之一,而这回,似乎有点过头了。
梁雁眼角跳了跳,她还想过若是沈贵妃真的忍住了没有作妖,今日倒是便宜她了,没想到这人还真是蠢得不会让人失望。
不过,梁雁没有说话,自顾自地饮了口花茶,润润嗓子,慢条斯理地等着看好戏。
今日皇后才是主角,她可不能喧宾夺主了。
换到从前,皇后听了这种话,都是一笑而过,当作没听见,也不反驳,久而久之便让人觉得她不善言辞,性子软,好拿捏。
而今日,皇后也是一笑,只是笑容里再没有了从前息事宁人的退缩意味,她淡淡地开口:“沈贵妃又是把自己当什么了?大庭广众的,连这种妒妇之词都说得出口,成何体统。”
沈贵妃脸色一涨,冷哼一声:“这有些人,一旦自以为有了依仗,便迫不及待地亮出爪子,也不知道这依仗是不是真的牢靠,能维持多久。”
“这话,我也要原样奉还给沈贵妃,”皇后神色不变,一双明眸透彻无暇,她又不是养在笼中的金丝雀,对外界一无所知,反倒身为局外人,比当局者看得清楚得多,“盛极必衰的道理,大家都懂,可接受起来,就有些难了。”
沈家三代从戎,确有建树,沈大人如今在朝中也地位颇高,可惜,“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皇帝埋了三年的线,沈家的那部分兵权,离收回也不远了。
而一旦沈家失势,沈贵妃的处境也可想而知。而她竟然还不想法子留退路,反倒仗着娘家的权势,四处树敌,当真可悲。
“皇后娘娘所言极是,妾身受益匪浅。”眼看着场面有些僵硬,宗室旁支的几位郡王妃相视一眼,连忙出声附和。
“今日是请众位赏花,不说这些。”皇后朝众人点了点头,没再多给沈贵妃一个眼神,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下来,宫女们端上了各色糕点,又是一片说笑奉承的景象。
梁雁对此一点都不意外,若皇后真的只是个精致易碎的花瓶,她们也不会志趣相投,成为闺中好友。
这样的意气风发,才是属于她们的日常。
“咦,这糕点倒是特别,不仅看上去精致美观,味道也是甜而不腻,入口即化。”梁雁忽然眼睛一亮,赞叹道。
“若是配上这花茶的清香,那才是更妙的。”立于皇后身侧的大宫女明玉笑着接道。
闻言,梁雁略带诧异地饮了口花茶,果然如她所言,唇齿间缭绕的都是淡淡的清香。
“心思巧妙,是谁想出的这种做法?”梁雁明知故问地看向皇后。
“又来了,就喜欢打趣我。”皇后无奈地嗔笑道。
“我都是真心赞叹,得空了记得教我。”梁雁夸张地眨了眨眼睛,摆出真诚的架势盯着皇后。
“那等你做出来,我可不尝,也不许说是我教的。”皇后也学她的样子,俏皮地眨眼。
“有那么夸张吗?”梁雁承认自己对这方面一窍不通,怎么也找不到入门的路,偶尔学着依葫芦画瓢做出来的东西也都不尽如人意,但也没到令人望而却步的地步吧?
“怎么没有?”皇后可不想因为一时心软鼓励了她而“坑害”了更多的人。
“罢了罢了,我夸你你还损我。”梁雁一声长叹。
昭平默默地看着她们两人有来有往地说笑,亲昵如姐妹,垂了眼帘,神色麻木。
“怎么?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们一个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一个是尊贵无双的嫡长公主,而你呢,也只能跟我这样没人放在眼里的一起说说话了。”馨乐在一旁摆弄了下花草,无所谓道。
昭平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地一笑,没有说话。
馨乐等了好半天都没有等到回应,这才忽然反应了过来,抿了抿唇:“哦,我倒是忘了,我们也不是一类的人。”
馨乐心里不舒服,说出的话也不饶人:“毕竟我再怎么不讨人喜欢,好歹也知道自己生母是谁,而你?哈哈。”
昭平眼睫微微一颤,缓缓地转头看她,目光沉静,却让馨乐莫名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然而骇人的感觉只是一瞬,昭平眼波一转,又恢复了与世无争的小白莲模样。
“我不明白姐姐在说什么。”昭平没有辩解,也没有反击,她的身世是心照不宣的秘密,而之所以是心照不宣,便是因为牵扯到了皇家的丑闻,不可明说。
馨乐心里也清楚,这事私下里说说也就罢了,传出去,闹大了,肯定没有她的好果子吃,便也没有再纠缠,又放不下脸面道歉,只装作无事发生,继续摆弄手边的花草。
昭平说完那一句,又陷入了沉默,视线下垂,落在衣角的一片花纹上,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不再关心。
梁雁隐约听见了她们两人简短的争执,争执本身倒是不奇怪,她们两人也不是一直都站在同一战线上的,偶尔翻脸实属正常,只是,今天的昭平,的的确确给人一种微妙的不协调感。
说无害,偏偏又没有放下她楚楚可怜的伪装,说心思深沉,偏偏又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只是坐在那里出神。
正好她与皇后的闲聊说笑也告一段落,梁雁这才认真地看了昭平几眼。她向来穿着素净,今日也不例外,淡青色的长裙,既不亮眼,也不太寡淡,外面套了件淡粉色的小褂,增了些气色。她身形单薄,又卧病多日,脸颊都消瘦了,眼底施粉掩盖住了一点疲惫的青色,眼神虽停滞不动,却依然有神。
“姐姐怎么一直盯着我瞧?可是我脸色不好,吓着姐姐了?”昭平姿态不动,目光依旧落在衣角的花纹上,却忽然开口。
她说话一直都是这么不急不缓,客气却又疏离,让人挑不出错来。若是不了解的,怕不是会以为她们姐妹关系很亲近。
梁雁还太小时候沉不住气,吃过一两次和她说话较真的亏,后来渐渐学会了敷衍,再后来,昭平没有了依仗,没有了会被她外表欺骗的父皇,而梁雁也再没有了顾忌,她们之间的对话简单粗暴,就像现在,梁雁没有做多余的表面工夫,只是说了两个字:“没有。”
对话就这么不了了之了,昭平不用再费心如何在话里淬上无色无味的毒,梁雁也不用再多费口舌敷衍。
梁雁以为她不会再跟自己搭话了,正欲收回探究的目光,却听见她不气不恼,柔声笑道:“对了,我先前大病一场,好些日子都没有出门,如今病愈,又正巧赶上皇后娘娘设宴,实在是有幸。只是……”
“只是,进了宫门之后,似乎有听见人说,姐姐与宁安侯府有了婚约,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可要恭喜姐姐了。”昭平言辞真切,像是真的在向梁雁道喜似的。
而梁雁听了这话,第一反应却不是生气,气她们又私下里搞这些小手段,而是:怎么最近每个人都要在她面前提起江清晏?
皇兄关心她时,第一个问起的就是江清晏有没有惹她,馨乐和昭平想要让她不痛快时,第一个提起的也是江清晏。
怎么?她以前确实和江清晏走得近了一点,但也不是非他不可。至于都把江清晏当作她说不出口的隐秘心思吗?
昭平见她不说话,心底冷笑,以她前世的记忆,梁雁并没能嫁给江清晏,而后婚事一拖再拖,知道最后叛军入城,都没松口定下人家。这不是旧情难忘又是什么?
可惜,梁雁再怎么幸运,再怎么厉害,还不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一想到这里,昭平心里一阵畅快。
昭平重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畅快,她心想,不仅如此,这一次,她不仅要让梁雁尝到求而不得的痛苦,还要让她眼睁睁地看到她所拥有的一切,一点一点地被她撕毁,让她也尝尝自己的绝望。
昭平正想象着以后将梁雁毁掉的痛快,梁雁冷冷的声音却一把将她拉回了现实:“婚约什么的你们比我更清楚,比起馨乐,你这样假惺惺的,反倒让我看不起。”
昭平眼底闪过一丝恨意,还没等她想好措辞开口,梁雁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像是要看穿她所有见不得人的心思,而后,依旧是那副冷淡而又无所谓,笃定她翻不出什么浪来的语气,居高临下地将她笼罩着:“你自己都知道没有胜算,何必还要挣扎呢?”
昭平的心忽然一静,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胜算?的确,本来她是没有胜算的,但现在不一样了,她有着上一世的记忆,往后十余年的大事走向都在她脑中,又何必争这一时的口舌之快?
“姐姐说的是。”昭平没再多说,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浮云,幻想着以后。
怪异的感觉又在梁雁心头浮现,她微微皱眉,又说不出究竟哪里不对。
没关系的,且不说昭平从前有依仗时就没能怎么样,现在更不可能。再说,还有皇兄在呢。梁雁松下一口气,脑海中又忽然闪过江清晏的身影,是了,他也曾说过,会一直护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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