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生辰

    第二十四章

    几日之后，梁雁入宫给太后请安，几句话之后，太后便说起了今年梁雁生辰的事。

    “虽说不是整生辰，用不着大办，但也要热热闹闹的才好。”太后年近五十，虽说保养得当，但也难免长出了皱纹，鬓角也染上了霜，她性情温和爱笑，眼角处的笑纹让她看上去慈爱可亲。

    说来，梁雁出生之后，太后身体虚了很久才慢慢补养好，先帝对她仅有的一点宠爱也被争奇斗艳的后宫分散了。在梁雁的眼里，宫里一直是冷清的，不过太后却并不在意，她沉思时的那双眼仿佛能洞察世间的一切。

    因而梁雁微微一愣神，太后便看出了她的心事，不紧不慢地饮了一口茶，问：“看你心不在焉的样子，是遇上了什么烦心的事？”

    梁雁摇了摇头，目光垂下，落在茶杯上：“没有，我怎么会遇上烦心的事呢，大概是昨晚雨声太杂，没睡好吧。”

    见她不想说，太后也没有强求，她的女儿她心里清楚，性子执拗，喜欢的偏偏不敢明说，被人说破了也不肯承认，像是生怕有人把“喜欢”当作她的软肋。

    太后心里叹息，这也不能怪她，毕竟她出身皇家，见多了虚情假意，“情”之一字实在是太奢侈，太无力了。这一点，旁人劝不了，还得她自己想通。

    于是，太后也暂且不再提，继续说回了生辰的事：“依我看，也别在皇宫里办了，后宫刚被你哥哥整顿了一番，各宫闲杂的下人们都还没完全安排好，到时候徒增麻烦。”

    “就在你的长公主府里，请上一些熟悉的人，热热闹闹的就行了，”太后顿了顿，本想着不提她的心事，说到这里到底还是没忍住，“你都快十九的人了，换上别的，早就用不着我来操心了，你呀。”

    自从儿子登基之后，太后心里就只剩两件大事了，一件是什么时候能抱上皇孙，另一件就是梁雁的婚事。

    如今皇后怀孕，第一件心事有了着落，就剩下梁雁还让她忍不住操心。她当然看得出来，自家女儿和江清晏之间的情愫，可偏偏两人各藏着点心事，耽误了这么久。

    梁雁又被猝不及防地催了婚，红了红脸，又辩解不出什么来，只好拖长了音，软软地喊了句“母后”。

    **

    生辰之事便这么定下了，到了那一日，皇帝皇后和太后都来了不说，连江清晏今日也拿着帖子从正门进来了。

    “你怎么也来了，我不记得自己有请过你。”梁雁别过眼，似乎是懒得见他。

    “太后给我发的帖子。”江清晏没说其实是自己厚着脸皮向太后讨来的，他实在没想到，梁雁连自己那个刚回京没多久的表妹都发了帖子，却单单跳过了自己。

    不过单单跳过了自己，是不是也能说明自己在她眼里是不一样的？江清晏安慰自己。

    梁雁闻言，也不好再挑刺，江清晏刚想开口再说些什么，表妹柳妍和也恰好走了过来，见了梁雁，笑着行了一礼：“长公主殿下安好，祝长公主万事顺遂。”

    柳妍和笑起来甜甜的，脸颊上还有着两个小小的酒窝，给人一种邻家小妹妹的活泼感，让人讨厌不起来。

    这是雁第一次见到她，之前一直都只是听说过，请她来也算是和江清晏变相的赌气，而真正见到之后，却觉得这个表妹似乎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

    梁雁点了点头，也和她客气了几句。而后，柳妍和眨了眨机灵的大眼睛，觑了觑江清晏的脸色，露出一副“我懂我懂，不打扰你们独处”的表情，而后告退，很快，身影便消失在了宴席之中。

    江清晏这才有机会开口：“她刚回京城，什么都不熟悉，我让观言陪着她的，没……”

    “不必与我解释这些，”梁雁打断了他，抿了抿唇，“我也不单单是因为这个。”

    后半句话越说越弱，近乎听不见了，梁雁心想，自己说这个做什么呢？反正，江清晏也没有做错什么，只是自己胡思乱想，不敢走出一步罢了。

    她表面上有着身为长公主的强势，但一遇上感情二字，心里却还是不安得很。她害怕只是自己一厢情愿，踏出去便是万丈深渊，更害怕这只是一时兴起，到头来他轻而易举地抽身离去，留自己一人在原地失落。

    诚然，她可以不像其他女子那样，被冷落后暗自垂泪，别无他法。因为她是长公主，历朝历代，放纵自我，养面首的长公主都多得很。可梁雁不愿，她心里只有一个人，就算她不愿说，不承认，会犹豫退缩，说自己不在乎，但她心底深处却的的确确只有容纳一人的空间。

    而江清晏，他可以在战场上冷血无情，也可以像个玩世不恭、轻佻的纨绔子弟。他会用一句玩笑话岔开话题，婉拒自己，也会在春猎的场上，对自己表白真心。

    梁雁看不透他，看不透他的内心，看不明白他有时候甚至算得上无礼轻慢的举动，所以宁愿缩回将要迈出的脚步，缩回自己的壳里，透过缝隙观望。

    然而，这一次江清晏没有用玩笑话岔开话题逗她，而是认真地看着她：“我不知道自己什么举动会让你生气，我之前，的确有点不知分寸，但绝无轻慢你的意思。”

    梁雁一愣，没有想到他会说这种话。

    江清晏想要靠近，想了想，却还是收回了脚步，站在合适的距离之外：“我之前也不是想要唐突，只是、只是想要你开心一点，笑一笑。”

    “别、别说了。”梁雁眼神躲闪，对他这突如其来的解释和剖白，甚至想要逃离。

    江清晏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专注地看着她。

    那目光有如实质，梁雁如临大敌，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

    而他们忽然地沉默下来，一道小声嘀咕的声音就显得有些突兀明显了：“她又请来了韩公子，又请来了江侯爷，到底是长公主，就是不一样……”

    江清晏眉头一皱，梁雁却是松了一口气，她从来没有觉得过这些多嘴多舌的声音如此动听，替她解了燃眉之急——至少不用在江清晏的目光下如坐针毡了。

    “你连韩文远都请了，还真是单单跳过了我一个人啊。”江清晏眉梢一挑，无奈笑道。

    “是啊，他看起来比你顺眼多了。”梁雁找回了他们之间熟悉的对话方式。

    “哈哈哈哈……”之前那句话自然也被除了他们之外的一小部分人听在了耳朵里，片刻之后，反射弧是常人两倍的馨乐才理解过来那句话的意思，忽然笑出了声。

    昭平默默地离她远了一点，生怕“傻”也会传染。

    果然，馨乐这么一笑，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连太后都朝这里看了两眼。

    “馨乐长公主真是好兴致。”江清晏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她。

    他一开口，笑声戛然而止，馨乐还保持着笑的姿势，声音却是憋在了喉咙里，发不出来了。

    正巧转头看到了这一幕的梁雁：“……”

    她这个妹妹，还真是让人一言难尽。又忍不住凑热闹，又怂得让人哭笑不得。

    场上一片寂静，最开始说风凉话的人缩在了人群里，不敢吱声，也没人敢提起刚刚的话——那句话实在是妙，短短一句话得罪了三个人，又暗示长公主不洁身自好，起了养面首的心思，又把韩文远和江清晏羞辱、得罪了个透。

    “长公主的生辰，请来的都是贵客，怎么漏进来了一只缩头缩脑叽叽喳喳的小老鼠？要是咬了谁，那可不好。”柳妍和意有所指地看向人群中的一个女子，嘲弄道。

    她向来看不起这些只会背后议论人的女人，说白了就是嫉妒别人过得比自己好。而她表哥都开口了，她顺着怼几句，肯定不会有事。柳妍和摩拳擦掌，她在京城人生地不熟，没有人可怼，实在是都要憋坏了。

    可惜那女子感受到她的目光，吓得止不住颤抖，一句话都不敢回，她只是一时冲动，又见长公主在跟人说话，以为不会被听到，哪里敢真的议论梁雁？

    更何况，她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不仅是得罪了长公主，还无意间得罪了江清晏……

    “你想怎么处理她？”梁雁一愣，才发现江清晏是在询问自己的意思。

    “日子特殊，不好严惩，把她赶出去就是了，想来这事一出，她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梁雁略微思考，而后道。

    一句话得罪了皇室、丞相、以及将军，这女子回去之后，还不知道会被家里人怎么处理呢。

    然而梁雁此时想的却不是这些，她在想，江清晏这样独断专行的人，竟然会第一个询问她的意思，她还以为，他不会在意这些微不足道的小细节呢。

    梁雁心里一软，江清晏前面说的那么多话，都不及这一个询问，让她感受到他的真心相待，平等和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