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三尺高的大钟,表面厚重古朴,穿过火焰之时也携裹了温度。它的表面被烧得通红,纹路红得滴血。
这只大钟是赵二在前年游历的时候从一处山涧洞穴获得,当时他看到满地的凶兽骨头堆成小山,而这只钟就肃穆地矗立在顶端。
他尝试抚摸这只钟的表面,能够感受到一阵刺入心神的凶煞。他废了五天五夜,尝试收服这只钟,竟也成了。
赵枚被撞得退出些许。
他怒极反笑:“倒是小瞧了你。”
这大钟竟撞得他有些心神不宁,他调动气,压下不适感。
“罢了,你也有你的机缘。”
他解下腰间乌黑的鞭子,白皙的手掌向外抛去,那日陆源刺伤的巨蛇再次出现。蛇身一扭,便袭向那大钟。
此时大钟正要发动下一次撞击,钟身微转,发出刺耳的嗡鸣声。
二者狠狠相撞,撞击声震耳欲聋。
陆源捂了耳朵,冷冷看着。这钟……莫名有些眼熟,那上头的云纹和印记,倒是让他想起一个人来。是敌非友,甚至可以说是不死不休。
这钟上的纹路倒是和那人颇有渊源,不过等他再仔细看看,那花纹却是仿的。
……是了,也难怪没有那样强的威力。
陆源知道,那真正的印记有多可怕的威力。
可杀元婴。
这仿的不太妙,连一分精髓也未曾达到。若不是这样,恐怕刚刚那一下,赵枚就要废去一条胳膊。
巨蛇缠绕住钟身,收紧,就要拖曳着往外甩去。赵二见势不妙,连忙念动口诀,指尖一点,大钟颤动。
这钟一动,巨蛇就越发使力。
两道力拧着,相持不下。
一道力想要挣脱,另一道锁得死死的。
赵枚这头也不再留手,掐了手诀,也念动起来。灵气从他身上破出,灌入蛇身,仿佛搭了一道桥。
赵二的脸色惨白。
这只钟由他来操纵还是太勉强了些,每动一下,消耗的灵气都是巨幅的。他一咬牙,吞下一颗药丸,身上的气开始缓慢恢复。
这样下去显然是斗不过赵枚的。
等到他灵气耗尽,只能坐以待毙。
该死!
他还偏就不信了!
他忽的坐下来,身上灵气暴涌,四周的气也开始急剧躁动起来。不消片刻,四周的灵气一干二竭,通通压实,被他吸纳入身体。
陆源看见,心道不好,他这幅样子是要酝酿什么大杀招。
赵枚也不傻,看到这举动,便知赵二的意图。他哪里会让这厮如愿,目光一凌,巨蛇张嘴,吐出一柱墨绿色涎水,只扑赵二面来。
眼见着就要沾身,赵二张开一道灵气屏障,堪堪抵挡过去。涎水击偏,落在地面,腐蚀掉表层的石板。攻击是挡过去了,可赵二的灵气屏障也摇摇欲坠。
……幸而那日巨蛇没有吐出这毒水,陆源若是挨上一下,他的灵气是不足以挡下的。招式再妙,没有灵气做基础,也只是空谈。
巨蛇又甩动尾巴,抽在那赵二身上。
他发出一声哀嚎,身子倒飞出去,仰脸吐出一大口血,衣襟被沾染大片,模样十分凄惨。他没露出颓丧之色,脸上带着笑容,血液顺着铺了半张脸。
“成了。”
他完成了整个杀招,虽然付出了些代价。
赵枚愣了愣神,就被一大片黑影当头罩下。钟上的巨蛇不知何时崩裂开来,身体碎成一截一截,蛇头还残留些意识,在地上滚两圈,这才不动。
“这是什么?”白萩从后排走过来,站到陆源背后,皱眉问道。他摸摸陆源的脑袋,目光落在那通红的巨钟上。只是这么短的一瞬,整个局势就扭转!
看着实在邪门,也不知里头会如何。
陆源看他:“白先生也不知道么?”
白萩天资不差,再加上精通药理,年纪轻轻达到了练气八层。他看过不少古书,也喜欢听写奇闻轶事,这口大钟却让他摸不着头脑。
“不清楚,也怪我见识短了些。不过钟这类的法器,都有些特性。”他思索道:“因着杀伤力不大,便格外坚固些。比起外层,里头更是难以突破,这进去了就是陷入了阵法。”
陆源知道这,不过他还是道:“您的意思是阵眼么……”
“差不多,能够找到阵眼的话,大概要出来也不太难,不过……”白萩欲言又止。
这赵枚可不懂什么阵法。
他可没有什么兴致去了解这些奇门,仗着一身不错的天赋罢了。
陆源知道他要说什么。
他又道:“白先生要不要再来打个赌?”
白萩一想起上次,可不想再被这丫头给坑了,道:“不了。”
陆源继续道:“少爷能够出来的,您倒是看看。”
白萩不懂他哪里来的信心,上次是这样,这次也是这样。这丫头说话老气秋横,做事情总是不紧不慢的。
他问:“那你倒是讲一讲是怎么一回事?”
陆源不和他绕弯子了,“境界。”
赵枚哪里是寻常的练气大圆满,这厮压了再压,能压出一身病来也是奇了。这一比比,二人的差距不是摆在那里么?
法器虽厉害,可使用者实力不足。
当然,赵枚这档子事情没第二个人知道。
白萩道:“他们也并未差太远。”他又想了想,以为陆源说的是领悟上的造诣,难道赵枚在领悟上又更进一层楼了?
看不出平日里欺男霸女,在修炼上居然屡屡突破……难道是醒悟了么?
难得难得。
这倒是把赵枚的形象立得高大起来,活生生一个浪子回头。
白萩这边思绪万千,陆源可不知道。他的心思放到了钟身上,准确来讲是钟上的纹路。阵眼在哪,陆源倒是知道。
不过赵枚不懂,怕是要费上一些时间了。
却说这钟里头。
先是黑压压一片,而后亮堂起来,赵枚眼前出现了一片旷野。
一眼过去,无边无际,荒草倒伏,偶尔有虫鼠爬行在枯草里。风声,沙尘,鸟虫声,竟也颇为真实……赵枚甚至看到一条弯弯曲曲的银白色河流。
是幻境么……
赵枚在河边蹲下身子,手掌伸进溪流之中,水流划过指缝的感觉冰凉彻骨。
“竟有这等宝贝,想不到他运气是不错。”
虽说知道这一切都是幻境,可赵枚还是觉着太真实了。制造幻境的法器他不是没有讲过,只是这次的幻境也太真实了些。
他站起身,擦拭手掌,慢慢向前走去。
更多的意象出现在前路。
他踏出一步,面前出现了一名少女,那是二房的姐姐,小时候常常背着他玩。二姐姐对他笑,赵枚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走去。
二姐姐忽的泛起诡异的笑容,手中挥着刀刺来。
赵枚掐住她纤细的脖子,折断。
幻想消失。
赵枚继续往前走。
然后是赵洛他们的影子,赵枚看一眼,毫不犹豫地锁住他们的喉咙。很快他们就不在动弹了。
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他的眼前,有的是有的是厨房的杂役,有的是血缘上的族人。
“都是假的。”赵枚如是说,随即捏碎了赵家家主的喉咙。
“少爷?”
赵枚听到有女孩在呼唤他,声音很轻,像一片鸟羽。
赵枚低头,看到那个瘦小的女孩。她梳了头发,整张脸露出来,显得很有精神。她的眼睛亮晶晶地盯住他,倒映出他的模样来。
他很少从别人的眼睛里打量自己的模样。
他应该是很高挑的,一双眼睛凌厉,整张脸介乎于少年和青年之间。此刻他的脸毫无表情,僵硬的唇角似乎被霜冻住。
“少爷?少爷在做什么,您的手指流血了,要小雀帮你包扎一下么?”小雀拉过他的手来,他的掌心被指甲刺破。方才的确有那么几个幻象迫得他难以保持清醒,毕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平日里头小雀不会这么说话的,也不敢这样触碰他的手,她是个稳重的孩子,对他除了怕就是敬。赵枚想了想,小雀在溜须拍马的时候,眼睛里格外平静。
很难看到她有出格的时候。
赵枚想,这是无趣的。
赵枚看看自己掌心嫣红的血,垂睫道:“好。”
接下来……接下来会做什么呢?
赵枚看着小雀的头发顶,目光清明。小雀小心翼翼拉过他的手掌,给他敷上药膏,撕下一块布来给他包裹。
“少爷总是这样不小心,还疼吗?”小雀睁大眼睛问。
赵枚抿抿嘴:“嗯。”
然后他看到女孩的眼睛流露出心疼的情绪,似乎满心满眼都是他。赵枚想,这幻象也太真实了些,不过真正的小雀不会露出这样柔软的神色。
因为那样很难在他身边活下来。
这样想着,他的另一只手按在了小雀的头顶。小雀疑惑地看住他,“……少爷?”
赵枚缓缓摩挲她的头发,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很好。”
“什么很好?”
“这样,很好。”从他记事起,身边的杂役甚至是姊妹们,都是小心翼翼且卑微的,没有人试图了解他或者说想要接近他。
他微微仰起脸,发出一声喟叹:“要是真是这样倒也好。”
手掌之下,女孩的头颅被震碎,血肉溅了他满手。
小雀若真是这样,只会死得更早些,虽说她本身就是要死去的。
幻镜溃裂开来,一切又归于黑暗。赵枚又站在了钟里,他能摸到坚硬粗糙的内壁,触感贴实。那种隐隐的束缚感已经伴随幻境的溃散而消失,赵枚觉得浑身的灵气又充盈起来。
钟面上的纹路开始飞快破损,有什么东西在破坏其内部。
“您看,破阵了。”陆源转头对白萩道。
白萩点头,赵枚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麻烦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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