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幻象

    两三尺高的大钟,表面厚重古朴,穿过火焰之时也携裹了温度。它的表面被烧得通红,纹路红得滴血。

    这只大钟是赵二在前年游历的时候从一处山涧洞穴获得,当时他看到满地的凶兽骨头堆成小山,而这只钟就肃穆地矗立在顶端。

    他尝试抚摸这只钟的表面,能够感受到一阵刺入心神的凶煞。他废了五天五夜,尝试收服这只钟,竟也成了。

    赵枚被撞得退出些许。

    他怒极反笑:“倒是小瞧了你。”

    这大钟竟撞得他有些心神不宁,他调动气,压下不适感。

    “罢了,你也有你的机缘。”

    他解下腰间乌黑的鞭子,白皙的手掌向外抛去,那日陆源刺伤的巨蛇再次出现。蛇身一扭,便袭向那大钟。

    此时大钟正要发动下一次撞击,钟身微转,发出刺耳的嗡鸣声。

    二者狠狠相撞,撞击声震耳欲聋。

    陆源捂了耳朵,冷冷看着。这钟……莫名有些眼熟,那上头的云纹和印记,倒是让他想起一个人来。是敌非友,甚至可以说是不死不休。

    这钟上的纹路倒是和那人颇有渊源,不过等他再仔细看看,那花纹却是仿的。

    ……是了,也难怪没有那样强的威力。

    陆源知道,那真正的印记有多可怕的威力。

    可杀元婴。

    这仿的不太妙,连一分精髓也未曾达到。若不是这样,恐怕刚刚那一下,赵枚就要废去一条胳膊。

    巨蛇缠绕住钟身,收紧,就要拖曳着往外甩去。赵二见势不妙,连忙念动口诀,指尖一点,大钟颤动。

    这钟一动,巨蛇就越发使力。

    两道力拧着,相持不下。

    一道力想要挣脱,另一道锁得死死的。

    赵枚这头也不再留手,掐了手诀,也念动起来。灵气从他身上破出,灌入蛇身,仿佛搭了一道桥。

    赵二的脸色惨白。

    这只钟由他来操纵还是太勉强了些,每动一下,消耗的灵气都是巨幅的。他一咬牙,吞下一颗药丸,身上的气开始缓慢恢复。

    这样下去显然是斗不过赵枚的。

    等到他灵气耗尽,只能坐以待毙。

    该死!

    他还偏就不信了!

    他忽的坐下来,身上灵气暴涌,四周的气也开始急剧躁动起来。不消片刻,四周的灵气一干二竭,通通压实,被他吸纳入身体。

    陆源看见,心道不好,他这幅样子是要酝酿什么大杀招。

    赵枚也不傻,看到这举动,便知赵二的意图。他哪里会让这厮如愿,目光一凌,巨蛇张嘴,吐出一柱墨绿色涎水,只扑赵二面来。

    眼见着就要沾身,赵二张开一道灵气屏障,堪堪抵挡过去。涎水击偏,落在地面,腐蚀掉表层的石板。攻击是挡过去了,可赵二的灵气屏障也摇摇欲坠。

    ……幸而那日巨蛇没有吐出这毒水,陆源若是挨上一下,他的灵气是不足以挡下的。招式再妙,没有灵气做基础,也只是空谈。

    巨蛇又甩动尾巴,抽在那赵二身上。

    他发出一声哀嚎,身子倒飞出去,仰脸吐出一大口血,衣襟被沾染大片,模样十分凄惨。他没露出颓丧之色,脸上带着笑容,血液顺着铺了半张脸。

    “成了。”

    他完成了整个杀招,虽然付出了些代价。

    赵枚愣了愣神,就被一大片黑影当头罩下。钟上的巨蛇不知何时崩裂开来,身体碎成一截一截,蛇头还残留些意识,在地上滚两圈,这才不动。

    “这是什么?”白萩从后排走过来,站到陆源背后,皱眉问道。他摸摸陆源的脑袋,目光落在那通红的巨钟上。只是这么短的一瞬,整个局势就扭转!

    看着实在邪门,也不知里头会如何。

    陆源看他:“白先生也不知道么?”

    白萩天资不差,再加上精通药理,年纪轻轻达到了练气八层。他看过不少古书,也喜欢听写奇闻轶事,这口大钟却让他摸不着头脑。

    “不清楚,也怪我见识短了些。不过钟这类的法器,都有些特性。”他思索道:“因着杀伤力不大,便格外坚固些。比起外层,里头更是难以突破,这进去了就是陷入了阵法。”

    陆源知道这,不过他还是道:“您的意思是阵眼么……”

    “差不多,能够找到阵眼的话,大概要出来也不太难,不过……”白萩欲言又止。

    这赵枚可不懂什么阵法。

    他可没有什么兴致去了解这些奇门,仗着一身不错的天赋罢了。

    陆源知道他要说什么。

    他又道:“白先生要不要再来打个赌?”

    白萩一想起上次,可不想再被这丫头给坑了,道:“不了。”

    陆源继续道:“少爷能够出来的,您倒是看看。”

    白萩不懂他哪里来的信心,上次是这样,这次也是这样。这丫头说话老气秋横,做事情总是不紧不慢的。

    他问:“那你倒是讲一讲是怎么一回事?”

    陆源不和他绕弯子了,“境界。”

    赵枚哪里是寻常的练气大圆满,这厮压了再压,能压出一身病来也是奇了。这一比比,二人的差距不是摆在那里么?

    法器虽厉害,可使用者实力不足。

    当然,赵枚这档子事情没第二个人知道。

    白萩道:“他们也并未差太远。”他又想了想,以为陆源说的是领悟上的造诣,难道赵枚在领悟上又更进一层楼了?

    看不出平日里欺男霸女,在修炼上居然屡屡突破……难道是醒悟了么?

    难得难得。

    这倒是把赵枚的形象立得高大起来,活生生一个浪子回头。

    白萩这边思绪万千,陆源可不知道。他的心思放到了钟身上,准确来讲是钟上的纹路。阵眼在哪,陆源倒是知道。

    不过赵枚不懂,怕是要费上一些时间了。

    却说这钟里头。

    先是黑压压一片,而后亮堂起来,赵枚眼前出现了一片旷野。

    一眼过去,无边无际,荒草倒伏,偶尔有虫鼠爬行在枯草里。风声,沙尘,鸟虫声,竟也颇为真实……赵枚甚至看到一条弯弯曲曲的银白色河流。

    是幻境么……

    赵枚在河边蹲下身子,手掌伸进溪流之中,水流划过指缝的感觉冰凉彻骨。

    “竟有这等宝贝,想不到他运气是不错。”

    虽说知道这一切都是幻境,可赵枚还是觉着太真实了。制造幻境的法器他不是没有讲过,只是这次的幻境也太真实了些。

    他站起身,擦拭手掌,慢慢向前走去。

    更多的意象出现在前路。

    他踏出一步,面前出现了一名少女,那是二房的姐姐,小时候常常背着他玩。二姐姐对他笑,赵枚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走去。

    二姐姐忽的泛起诡异的笑容,手中挥着刀刺来。

    赵枚掐住她纤细的脖子,折断。

    幻想消失。

    赵枚继续往前走。

    然后是赵洛他们的影子,赵枚看一眼,毫不犹豫地锁住他们的喉咙。很快他们就不在动弹了。

    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他的眼前,有的是有的是厨房的杂役,有的是血缘上的族人。

    “都是假的。”赵枚如是说,随即捏碎了赵家家主的喉咙。

    “少爷?”

    赵枚听到有女孩在呼唤他,声音很轻,像一片鸟羽。

    赵枚低头,看到那个瘦小的女孩。她梳了头发,整张脸露出来,显得很有精神。她的眼睛亮晶晶地盯住他,倒映出他的模样来。

    他很少从别人的眼睛里打量自己的模样。

    他应该是很高挑的,一双眼睛凌厉,整张脸介乎于少年和青年之间。此刻他的脸毫无表情,僵硬的唇角似乎被霜冻住。

    “少爷?少爷在做什么,您的手指流血了,要小雀帮你包扎一下么?”小雀拉过他的手来,他的掌心被指甲刺破。方才的确有那么几个幻象迫得他难以保持清醒,毕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平日里头小雀不会这么说话的,也不敢这样触碰他的手,她是个稳重的孩子,对他除了怕就是敬。赵枚想了想,小雀在溜须拍马的时候,眼睛里格外平静。

    很难看到她有出格的时候。

    赵枚想,这是无趣的。

    赵枚看看自己掌心嫣红的血,垂睫道:“好。”

    接下来……接下来会做什么呢?

    赵枚看着小雀的头发顶,目光清明。小雀小心翼翼拉过他的手掌,给他敷上药膏,撕下一块布来给他包裹。

    “少爷总是这样不小心,还疼吗?”小雀睁大眼睛问。

    赵枚抿抿嘴:“嗯。”

    然后他看到女孩的眼睛流露出心疼的情绪,似乎满心满眼都是他。赵枚想,这幻象也太真实了些,不过真正的小雀不会露出这样柔软的神色。

    因为那样很难在他身边活下来。

    这样想着,他的另一只手按在了小雀的头顶。小雀疑惑地看住他,“……少爷?”

    赵枚缓缓摩挲她的头发,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很好。”

    “什么很好?”

    “这样,很好。”从他记事起,身边的杂役甚至是姊妹们,都是小心翼翼且卑微的,没有人试图了解他或者说想要接近他。

    他微微仰起脸,发出一声喟叹:“要是真是这样倒也好。”

    手掌之下,女孩的头颅被震碎,血肉溅了他满手。

    小雀若真是这样,只会死得更早些,虽说她本身就是要死去的。

    幻镜溃裂开来,一切又归于黑暗。赵枚又站在了钟里,他能摸到坚硬粗糙的内壁,触感贴实。那种隐隐的束缚感已经伴随幻境的溃散而消失,赵枚觉得浑身的灵气又充盈起来。

    钟面上的纹路开始飞快破损,有什么东西在破坏其内部。

    “您看,破阵了。”陆源转头对白萩道。

    白萩点头,赵枚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麻烦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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