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整个下午我都是在庄园的会客厅里度过的,这里没什么不好,宽敞明亮,要什么有什么。庄园里空荡荡的,布鲁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走的时候没留下一点儿声响,只剩下我和阿尔弗雷德两个人待在巨大的老宅里。而这位老管家在气定神闲的做完一切看上去繁琐的家务活之后,居然还能亲切的为我指导论文,我无比佩服他涉及广阔的知识面,完全不亚于学校里的任何一位教授。
阿尔弗雷德太伟大了,他简直无所不能。
难得的晴天从三点钟就结束了,不是那种‘阴霾渐渐涌上来’的那种结束,而是‘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天就黑了’的结束。当黑云带着电闪雷鸣压下来的瞬间,我还毫无知觉的坐在会客厅里,懵了一秒之后才猛地反应过来。
我住惯了的北京冬天又干又冷,冬天不下雨,只偶尔下不大的雪。这一阵雨来得格外突然,带着一种透彻心扉的刺骨寒意直往窗子里钻,把阳光残存下的最后一丁点儿痕迹冲刷的干干净净。雷声和电光伴随要劈开天空的架势蜂拥而至,乌云间凑成的环形缝隙就像一只用粗糙的笔触匆忙涂抹出来的虫洞。
我懒洋洋的摊在沙发上,盯着眼前明明灭灭的世界发呆。这幅样子像极了科幻电影长镜头里描绘出的世界末日,我恍惚的走神,幻想会不会有住在宇宙的外星人从那极具魔幻感的‘虫洞’里面钻出来。
难得一见大冬天下雨诶。
不过新奇归新奇,在这种冷天淋了雨或者着了凉,是铁定要感冒的。我正站起身来打算去穿外套,搁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来,显示是一条来自林赛的推文,她在抱怨好不容易才从贝里小姐那里拿到了离校证明,却被堵在了回家路上。
今天从家出门的几个人好像都没带伞,我顿了一下,顺手给她发了一条信息:
【布鲁德海文下雨了吗?】
几乎是在我发出去的那一瞬间就出现了已读提示,几秒钟后,林赛回复了我:
【下了,不过挺小的。我看实时新闻上说哥谭下的很厉害,你要过来吗?】
末尾还带着一个表示‘期待’的表情符号。
窗外划过一道很亮的闪电,明亮剔透的玻璃反射出一种让人心惊的光。我条件反射的瑟缩了一下,然后就着雷声给了她否定答案。我们接下来又聊了一会儿,说到论文,我说我已经写完了,对面马上发来一长串惨兮兮的表情符号,跟我抱怨说她已经在图书馆里窝了好半天,却还是没选好题目。
我一边往楼上走,一边把自己用的几本参考书题目推荐给了她。这时候大门那边传来声响,我站在楼梯一半的位置从上往下看,刚好能看到门口多出来了一个西装革履的提姆·德雷克。
“哦,你回来了。”阿尔弗雷德不知道去了哪里,我甚至怀疑住在这个家里的成员每个人都有‘悄无声息原地出现/消失’这种本领。提姆手上正拎着一把还在滴水的黑色长柄雨伞,在门口的地毯上留下了一小片水渍。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块地毯才刚刚被阿尔弗雷德清理过。
他的外套上没淋到一点儿水,但头发和眼睛显然都沾染了潮气,尤其是眼睛,变得湿漉漉的。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涂了漆的木头花纹伞柄上,看上去很贵的皮鞋尖也落了斑驳的印渍。
我暂时放弃了找外套这项活动,转过身从楼上下来,低头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伞,问道:“你没淋到雨吧?”
提姆抬手揉散了头发,这个动作让他本来用发蜡或者是什么东西定了形的黑发变得有点儿随性。闻言他抬起眼睛来看着我,摇了摇头:“没有,我挺幸运的,公司里刚好准备了不少备用雨伞。”
他的黑发跟着晃动了几下,我点点头,说:“噢,那可真是太好了。”
雨一直下到了傍晚,直到布鲁斯回来的时候才逐渐有转小的趋势。我有些在意远在同样下着雨的布鲁德海文的迪克,警探这种工作总是带着一定程度的风险。但比起遇上什么意外,我更害怕他因为出警淋雨转而发热生病,或者是弄湿伤口导致感染,幸好他回家的时候还和早上一样活蹦乱跳。
“你完全不用担心这家伙”——这是提姆的原话,对此我不做评价。
他不光活蹦乱跳,还笑得特别开心,一进门就冲我招手。我被他的笑脸搞得摸不着头脑,然而他的模样太有感染力了,我一看就忍不住跟着他一块儿傻乐。
他是和一位绿眼睛的漂亮男孩一起回来的,提姆告诉我,这就是在这个家中唯一和我有血缘关系的、我同父异母的亲弟弟,达米安·韦恩。
达米安看上去大概有十来岁,但神情举止却成熟的丝毫不像一个孩子。他长得很像布鲁斯,几乎就是他的幼化版本,他还拥有一个非常酷的名字,更重要的是,他是一个‘韦恩’。
唯一的一个‘韦恩’。
我这位特有气场的弟弟人如其名一样酷炫,不爱说话也不爱笑,整个晚餐期间对我只抱有两种表情——审视和瞪视。就餐的时候他刚好坐在我对面,这让我有了机会好好的观察他和布鲁斯这对真正的父子之间的相处之道。
达米安和我想象的很不一样,准确的说,是和迪克跟提姆描述的很不一样。这两个人口中的达米安好像要比杰森更难相处一百倍,叛逆、凶暴、毫不讲理。但我看到的他却不是这个样子,虽然一直皱着眉头摆出一副不耐烦的神情,却会彬彬有礼的管布鲁斯叫“父亲”,并在他的无声注视下乖乖吃掉餐盘里的所有东西。
这期间我试图把自己带入一种旁观者的角度注视他们,仿佛是飘在空中知晓一切的上帝视角,一边感慨,一边用平等的态度爱怜又疼惜的看待众生。可惜我做不到像上帝那样豁达,感慨令人羡慕的父子情同时,也忍不住心生出不应当的嫉妒和难过。
晚餐之后,我终于找到了机会和达米安交谈。我在楼梯口拦住了他,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之后,才敢开口说“嗨”。背着灯光的位置,他的眉毛好像比之前皱得更深了一点,但又好像只是我一个人的错觉。我比达米安要高上一些,可在我们面对面的时候,我却又从他身上感到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这让我感到非常的、非常的,怪异又不舒服。
他抱着手臂注视着我,脸色不太好看,似乎是想说点什么,到了最后关头却又憋了回去。我的心跳的越来越快,再得不到他的答复,我都估计自己会因为过于难堪而晕厥过去。好在他终于停止了不知为何的纠结,高傲的、很小幅度的点了点头。我立即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再想说点什么的时候,达米安已经从我身边快步离开了。
我本人十分自我感觉良好的将这幅尴尬的情景归为‘友好的对话’,简直是太不知好歹了。感谢一个不怎么美好的开头,直到这个周末结束,我也没能再和我这位高冷的亲弟弟说上一句话——事实上,别说是这个周末了,就连不久后的将来一年之中,我们之间相见的次数也寥寥无几。
不过这就是后话了。
这个如梦似幻的周末结束时,主动提出送我回学校的人是迪克。对此布鲁斯和提姆没有意见,阿尔弗雷德先生甚至还表现出了欣慰。少数服从多数,我只能答应下来——别误会,我当然很喜欢迪克这个新上任的大哥哥,只不过他实在是太高调了,不论是脸还是车。作为一名为数不多的、成功在周末逃离学校的人之一,今晚我只想低调的溜回宿舍,然后在周一的早上第一个踏进排练厅。假如我想当一次众人的视线焦点,我会选择去晴空万里的海滩,或者大型游乐园什么之类的。
……咳,后面那一句只是开玩笑。我一点也不想做众人的焦点。我做人一向主张低调。
总而言之,等到我再次坐上迪克的车、向回城方向出发时,我才意识到,他自告奋勇的并不只是‘送我回学校’这一项行程。
很显然,迪克确实是另有目的——车子刚开始发动五分钟,他就迫不及待的开始和我聊起了关于达米安、还有杰森的话题。显然这位兄弟姐妹中的大家长对于促成‘让弟弟妹妹们和谐相处’这件事抱有极大的热情,或许是因为‘长兄如父’这种属性在全世界都可以通用,又或许是他天生就是个拥有一副热心肠的好人。
以及事实证明,第一:我无法拒绝任何热情似火的人的诚恳关心;第二:我无法拒绝任何长相俊美的人的真挚建议;第三:当这个人热情又英俊的人是我的哥哥的时候,以上两条的杀伤力直接成倍增加。迪克大概是我活到现在所见过的最漂亮的、最好的人之一,所以当他用那双蓝眼睛注视着我、请求我不要被那两位兄弟的坏脾气吓到、尽可能和他们好好相处时,我就只能一边在心里狂翻白眼、吐槽自己没出息,一边当着他的面傻愣愣的使劲点头了。
其实平心而论,杰森和达米安根本就没有我母系那侧的兄弟姐妹们糟糕。至少他俩把对我的讨厌表现的光明磊落,杰森视我为空气、眼不见心不烦,而达米安一上来就直接正直的瞪视。最重要的一点,他们不会用语言侮辱我的母亲,光这一点就要比那些阴阳怪气又虚伪的家伙强上一百倍。
这次的认祖归宗之旅虽然算不上有多愉快,但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糟。不管怎么样,事已至此,我就只能硬着头皮、顺着这条路走下去。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在等着我,但最糟糕的都已经过去了。失去妈妈的痛苦我也熬过来了,多了一个爸爸和一屋子兄弟又能怎么样呢?
虽然过程可能不如人意,但一切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一定。我安慰自己。
迪克赶着时间点把我送回学校,下车的那一刻,我就又从住在大城堡里的、三餐想吃什么都有人负责的‘雪莉小姐’重新变回了每日辛劳、起早贪黑的,平凡普通的‘留学生安冬阳’。这时候附近几乎没什么人,毕竟是哥谭市,没有几个脑子正常的人会想在天黑之后出门。迪克又要赶回布鲁德海文去加班了——正如我前不久才刚说过的,罪犯们是不会过周末的。待会儿他走的时候会绕到主干路上去,那里比较安全。我让他到警局之后给我发条短信报平安,就像我和朋友们之间的习惯那样。迪克听完之后愣了一下,然后笑眯眯的答应了。
这个周末我过得有点累,主要是指心理上。我走进宿舍的时候林赛已经回来了,手里正拿着毛巾在擦头发。我冲进浴室飞快的洗了个澡,刚才明明还挺精神的,一换上睡衣之后就困得睁不开眼了。迷迷糊糊间我的意识就快沉入了黑暗,又恍惚间想起还没等到迪克的短信,在放任自己沉入梦境和挣扎着坐起来间纠缠,断断续续的,像飞虫奋不顾身的扑灯烛。
最终我还是没能抵过困意,等到迪克的短信终于钻进我的手机里时,我已经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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