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不久,春闱在即。
京里酒楼住满了赶考的举子,举行了几场集会
苏瑾之看起来也要参加今年的科举,在家读了几月书,便出门与众举子交谈。
谢景行对读书人很有好感,便随着苏瑾之出门。
此时他们正在一座酒楼里面,只见有数名年轻的举子各持己论,引经据典,唇枪舌战。
虽然争论了起来,却并没有伤了和气,只是各拿出各的道理,最后却谁也没有吵赢谁。
其中有几人很是出色,言语间颇有见解,并非言之无物。
苏瑾之含笑看着他们,眼中带着些激赏。
却见一名少年被人簇拥着进来。
他进来后扫视一圈,眼神便钉在苏瑾之不动了。
然后慢慢露出敌视的眼神,敌视中还带了不屑。
他无视众人,直接走到角落里,走到苏瑾之的面前。
众人这才看见他,有几人露出惊讶的神色,欲言又止。
那少年身着轻裘,气质清贵,眉目中有着傲气。
“你竟然有脸出现,我以为你会直接一病不起呢。”
少年明明生的一副好相貌,言语却十分恶毒,“今年的科举不考也罢,我不想与你这种人同在考场中。”
这话十分过分,且让人怀疑这少年的心智。
他话音一落,果然众人便轰然议论。
“竖子无礼。”有不沉稳的人当先说到,他们并不知道这两人有什么恩怨,却听不得少年如此说话。
科举分好几个考场,他又怎知两人会分在同一考场。
更何况,大家同时寒窗苦读十数年,将科举看成自己的晋升之路,怎能容忍旁人如此说。
但少年身后的一堆人脸上却露出深以为然的神色,“齿与此人同列。”
“那是廖尚书家的公子,自小聪颖,不想通过举荐当官,而说要凭借科举晋升。”有人认出了这人的身份。
另一人道:“传言廖公子聪慧灵巧,守礼知进退,今日一见,才只传言不可信。”
廖公子听着周围人的议论才觉有些窘迫,他也不知道自己方才怎会说出那样的话,然而他再次看向苏瑾之,便抑制不住自己的怒火,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放下一句:“苏瑾之,你不要以为我怕了你,等着瞧。”
苏瑾之没有给廖公子哪怕一个眼神,就连之后听说廖公子回家了立刻被亲爹按住一顿打,也只是说了一句“廖家家风甚好”。
苏瑾之自然知道少年为何针对他,也知道这针对并非无缘由的,但是说的再多,他也只认为唯有那人尽可以指责他,说他错了,说他是卑鄙小人,旁人的意见与他无关。
这么想着,他便往旁边一看,就看见谢景行面色寡淡,似乎这一场闹剧与他无关。
苏瑾之的心情便也变得寡淡起来,两人回府。
到后面,两人再出门的时候没有遇到过那廖姓少年,只有一人似与苏瑾之相识,那人年纪看起来有些大了,见到苏瑾之时十分惊讶,支支吾吾地说:“是你,苏…苏……”
没等他说出什么,苏瑾之便一笑:“子松可以改日到府上找我。”
那人闻言,便欢欢喜喜的走了。
谢景行有些摸不清缘由,到了开考的那日,他总算知道了真相。
那日,苏瑾之一大早就出了门,并没有叫上谢景行。
到了日中,谢景行见府上的人吃午饭的时候便想起苏瑾之,想远远去看一看。
到了考场外,却见苏瑾之穿着紫袍出来。
早有一名绯衣官员等在了那里。
见到苏瑾之过来,行礼道:“苏大人。”
原来苏瑾之并非是考生,而是考官。
官服色紫,腰佩金鱼袋,乃是三品以上。
因为隔得远,苏瑾之没有看见他。
谢景行便退了出来,苏瑾之一直没有告诉他此事,想必是不想让他知道,那他便不会多问。
谢景行却没有回去,他路过一间考室的时候,见一缕青色云气升腾,一见之下,谢景行脑海中便浮现出“文气”二字。
这文气颇似灵气,不是说此界多是凡人吗?
谢景行带着疑问继续看,发现有更多的文气出现,有多有少,其中有一缕格外粗壮。
一见之下,谢景行便是一震,他在其中感受到了大道规则。
随着这考生的文章渐渐完成,文气也越来越多,到最后一笔落下,谢景行便发现眼前的景色开始变化。
他看到一个小小的锦衣童子在沙上做画。
那画毫无美感,细看来却有奇怪的韵味。
“这画的是什么?”
谢景行心中所想化作了语言。
那童子竟也听到了,用稚嫩的声音说道:“我不是在画画,还是在写字。”
这字不是谢景行认得的任何一种字体,反而像是最原始的表达。
“我在把我知道的道理记下来。”那童子见谢景行不答,知道他是不懂,便如此答到。
因他几乎不与人交谈,所以有人在脑中同他说话时,他表现得很欣喜。
谢景行为他的天赋惊讶。
这孩子以为他记下的是他所指的“道理”,却不知他记下的是最原始的“道。”
“道”本不可名状,记下来便失去了他原有的意义,因为他将自己见到的东西原原本本画出来,立象尽意,虽失去的大半大道韵律,却留下了一些意境。
若是有所谓的天道之子,就该是这样的吧。
谢景行发自内心的称赞道:“你真厉害,能看见道。”
“你是在说我的天赋好吗?”童子好奇道。
“你的天资是一部分,你的心性和努力也是一部分。”
少有人能坚持做旁人不能理解的事,何况是一个才几岁的孩子。旁人以为他在玩,看着一幕只觉这小孩童稚可爱,却不知他触及到的是旁人无法触及的东西。
小童一直在这里画着,谢景行便一直看着,直到有人喊到:“谨言——”
小孩便与他告别:“小哥哥,我要走了,你还回来吗?”
谢景行刚想回答,眼前的景物却又是一变。
一名中年人领着一名少年,对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说:“我家谨言就交给你了。”
那书生叹息道:“令郎是我见过最聪慧的人,可惜不能开口说话,即使他有过目不忘之能,十岁之龄便能日属数千文,也与科举无缘啊。”
说道此,中年人也有些黯然:“谨儿的哑病并非天生,我这些年来延请众多名医,却无一人能医治,如今我也只盼他多学些东西,有安身立命的本事,何况,谨儿他喜欢读书。”
谢景行便知这少年就是那名名叫“谨言”的小童了,只是不知为何会变得如此,那日他明明听见他说话了。
此时,名名讲的是他的事,他却神情冷漠,似乎事不关己,仔细看却能发现他眼神直愣愣地,似在神游。
谢景行看进那双眼睛,谨言若有所觉,看向他的方向。
那一瞬间,谢景行似乎看到谨言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话。
谢景行却没来得及听见他说话,就被传送到了下一个时间点。
这是一个庄园,此时园中尽是缟素,少年一身白的跪在灵前,低着头,嘴不停开合。
谢景行能看见他的嘴型,知道他喊的是“爹——娘——”
谨言在写一篇祭文,祭文字字泣血,他却没有落泪。
他不想泪水污了这篇祭文。
写到一般的时候,一群人进来,拉扯着谨言的身体往外赶,他手中的笔也在挣扎中摔落在地上,那篇未完成的祭文却被他死死抓在手中
在到门口的时候,谨言猛然大喊一声“爹——娘——”,那声音十分嘶哑,有血从他口中溢出。
众人惊呆了,最后却还是将他赶了出来。
半空霹雳惊响,倾盆大雨落了下来,在谨言脸上划出淋漓的水痕。
大门在身后闭上,谨言坐在门口,一动也不动。
呆坐片刻,他在门檐下找了一块干地,已血为墨,写完了这篇祭文。
他在他们活着的时候始终无法说话,只能在他们死后将自己要说的话写在祭文里。
谨言写了许久终于写完了,从怀中摸出火折子,颤抖着点燃烧了。
这一切似乎用尽了他的力气,他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这时,一把伞遮在了谨言的头顶,来人露出一张清俊的脸庞。
谨言站起来,依靠在青年身上,然后两人一步步向黑暗中走去。
电光闪烁,映照出门口的牌匾,上书“苏府”两个大字。
谢景行静静地看着,什么也没有做,他已明白,自己看的是苏瑾之的过去。
就在苏瑾之和方子瑜的身形身形消失不见后,谢景行来到了下一处。
这一次时间十分之久,而且这一次的苏瑾之已有十八九岁。
苏瑾之看到方子瑜向苏瑾之道别,苏瑾之数次想开口,最后还是没有出言挽留,只在方子瑜路过他身旁的时候抓住了他的衣袖,却被扯开。
苏瑾之一个人去往京城。
自从父母去后,他过得十分贫困,便也没有多余的银钱吃住,更别谈与人往来。
但他相貌极为出众,气质拔俗,虽话少,但言语有拒,开口不凡。
于是众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住在城郊破庙里,更不与同场的举子们一同活动。
开始还有人主动与他往来,后来却见他虽相貌好,但性情寡淡,更是言语颇少,旁人也不好自说自话,便觉没趣。
谢景行能看出苏瑾之想要挽留对方,最后却没有成功。
谢景行不知道这几年发生了什么,苏瑾之虽然话少,但至少能正常说话,也不似那日那般声音嘶哑,反倒十分清朗,如飞泉迸玉。
然他的嗓子虽然好了,接人待物却宛如童稚,却不知他如何到了如今的地步。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有一天苏瑾之收到了一包银钱,并几套保暖的衣物。
来人只说是顾府下人,奉公子之命前来,说与苏公子神交已久。天寒地冻,不忍见苏公子受凉,故而送几套衣服过来,若是苏公子能换一处不漏风的住处再好不过了。
谢景行看到苏瑾之道谢,在顾府中人之后,打开包袱取出里面的衣服凝视良久,然后珍而重之的收了起来。
苏瑾之后来终于见到那位顾公子。春水汤汤,那少年立于江畔,将一江春色尽敛于眉目间,湛然一笑:“在下顾行之,见过苏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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