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见到宁霄,是在廖家。
这一家的大儿子刚过世。
廖大公子虽不如他的弟弟锋芒毕露,却是出名的温润如玉,慈悲心善,然而一朝暴毙。
在这之后不久,老大人就梦见想来温吞的儿子向他求救。
宁霄四处查看后,辨认出这里有妖魔的气息,一脸凝重地说道:“他的魂魄被困。”
穿着孝服,两眼通红的廖公子一听便急了:“是不是他,是不是那个姓苏的干的?有本事就来找我,干什么害我哥。”
宁霄并不认识姓苏的。
廖大人一把拦住要往外冲的廖公子,吩咐下人把他带下去,然后对宁霄说道:“犬子无状,说了些昏话,还请道长相助。”
宁霄自然应下,然后说道:“此事是妖魔所为,我虽不认识那位苏大人,但他若非妖魔,此事便不能说与他有干系,还是等我真凶再行定夺。”
他被人利用过一次,那一次让他悔恨终生,这次自然要谨慎。
廖大人一口应下:“这是自然,老夫还不至于昏聩至此。”
宁霄便动身寻查。
谢景行一直跟着宁霄。
在宁霄走出廖府的时候,便见谢景行等在那里。
门前橘色的灯光映下,却没有映出影子。
“你是鬼?”宁霄问道。
谢景行摇头,他也不知道。
他既不是妖,也不是鬼,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宁霄却好似知道些什么,微微颔首。
又问道:“你可是要与我同行?”
谢景行大大方方的承认了:“你我有因果未了。”
自他看到宁霄,并觉得他们两人之间有因果缠身。
再加上那日苏瑾之道破真相后,他便再次告知苏瑾之自己猜测。
他并不是顾行之,而是有人故意将他变成这般模样。
他猜想有人故意让他和顾行之有了一样的样貌,甚至是将他变成了魂体。
只是他到底没有死去,所以并不是鬼魂。
又着这样能力的人又怎会是等闲之辈?
神仙妖魔的传说怕是真。
而宁霄无论是在天魂离体之时,还是现在都没有把他看做是另外一个人,若不是他超出了三界之外,能窥破虚实。便是他是这世间唯一的异数,不在幕后之人的掌控中。
说来也巧,他到如今遇到的两个人,一个是为天道眷顾的人,一个是不在定数之中的人,且两人都与他有因果联系。
那他自己又该是何等身份?
他隐约摸到了一点,他追逐大道,而不涉人情,恐怕也是那绝情寡欲的修行之人。
他如此想着,便看向宁霄。
眼前这个也是修行之人,面色冷淡,眉目间却有一丝倦意挥之不去。
他有情,七情未去,周身灵气却极为纯粹浓郁,想必修为很高。
而这灵气却有几分熟悉。
谢景行记性极好,他飞快过了一遍脑中的记忆,便找出了那熟悉的根源。
是那盆花。
当初他找到那盆枯萎的花时,花上缠绕着的一丝灵气,便与宁霄身上的灵气系出同源。
他这边心思急转,却听宁霄承认:“你我确实有因果未了,我虽记不全,却也知道你有恩于我。”
宁霄露出一点淡泊笑意,身上灵光闪烁。
谢景行便见出他神魂之上的印记,那是他闲暇时作的一枚私印,宁霄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能把他印到神魂上。
这样的印记,必然要偿还恩惠,然后将它消除,不然到时候神魂身上带着他人的印记,因果未消,天道又怎会让他飞升。
就算是自己助他回归,也不应当做到如此地步,谢景行隐约觉得里面还有其他缘由。
宁霄见他疑惑,便解释道:“你可记得当初你捡到的那盆花?”
谢景行便想起那后来生出细芽,被神志不清的宁霄一直抱在怀里的那盆花。
那便是宁霄的七情所系。
一念动七情,为喜怒忧思悲恐惊。
不一定情爱,也可以是其他的念头。
而宁霄有的,更像是愧。
他心中有愧,愧疚日夜萦绕在心,渐渐生出其他心思。
而苏瑾之确实因为心中有其他念头,才让那愧疚越来越深。
如此下去,已然入执,倒是殊途同归。
谢景行想,若自己有情,必然以喜乐为主,兼以酸甜苦辣。
让愧占了上峰,真情久造磨砺,又如何能长久。
然他人之事,自己却无从置喙。
只能说一句:“你若不放下,恐大道不可期。然若你真是错了,不偿还干净这份债,便不能放下。”
宁霄又恢复了那副清冷淡漠的模样:“我明白,走吧。”
阿宁,宁霄。
宁霄不该有身为生魂时的记忆,除非如今他的修为已近地仙。
那么他离体的不是天魂,而是元神。
元神离体,需得遭受重创才行。
两人一路前行,谢景行便一路思索道。
最后到了一座荒宅。
两人都感到这荒宅里面有一个魂,只是周围并没有什么阵法束缚。
也就是说他并非被拘,而是自愿在此盘桓不肯离去。
就算被曾束缚,但若得了自由,死魂便可自去黄泉,这孤魂不愿离去,不是不想再入轮回,便是留恋人间。
谢景行问道:“道长可要助他入轮回?”
宁霄摇头:“地府动荡,群鬼不受约束,又兼妖王失踪,众妖游荡人间。以往我等修行之人若是遇见,会将他们一一收服。但我后来才想明白,他们也都是因为心恋凡尘,只要不害人,就算留在人间修为不能寸进,甚至最后魂飞魄散,也都是他们的选择。选择与自己心系的人相伴到最后一刻,我等又何必以各种缘由而拆散他们?”
谢景行愕然:“我听说人妖殊途,人鬼殊途,却不曾听说他们要如何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这样的话。”
宁霄道:“人与妖鬼殊途是因为相处久了妖气鬼气于人有害,而妖鬼也很难抑制住自己的天性,这样的情况却在百年前有了变化。自百年前起,妖鬼便渐渐与人无害。”
宁霄继续说道:“异类也并非都有害人之心,不管是人还是妖魔,有了善心便为仙神,起了歹意便为妖魔。”
“你有此变化想必是与先太子有关。”谢景行点破,想到那个关于先太子的传言。
“是,确实与宁微有关。”宁霄唤起先太子来语气却显得很亲昵。
“那不是谣言?不论是说先太子被妖附体,还是说他血脉不纯,生而为妖。”
“先太子被妖魔附体确实是谣言,在那之前先太子就死了。我遇见的是另一只妖,另一只长在府中的花妖,而那个传说中对先太子不离不弃的人也并非是太子舍人顾行之,而是顾家二子,顾凝之。”
谢景行忽而想起,那时阿宁说过:“我见过的不是顾行之。”
现在他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宁霄的声音中有着无尽的悔意:“那只妖因我而死,顾凝之见他魂飞魄散并为之殉情。直到如今,也没人知道,其实顾家有两个儿子。”
顾行之,顾凝之。
谢景行恍然大悟,问道:“你见我如何?”
宁霄一愣,答道:“自然是风神潇洒。”
谢景行见他没明白过来,便接着问道:“你可见过顾行之,我可是与他一模一样?”
宁霄摇头:“我没有见过顾行之,只见过顾宁之。你乍一看与顾凝之有九分相似,细看来你们两人却很是不同。”
果然,那幕后之人让他替代的从来都不是顾行之,而是顾凝之。
“顾凝之与顾行之既死,他们的魂魄可是都投胎去了。还是…仍留在人间?”谢景行想到,既然地府动荡,无人勾魂,那他们两人是否还在人间的某个地方。
宁霄摇头:“那日我神魂闯入黄泉之下,见顾行之与宁微同日赴死,共入轮回。而顾行之他……应当是与那花妖一同魂飞魄散了。”
害得一双有情人身死魂灭,这恐怕已成为宁霄的心魔。
他日若不是堪破心魔飞升,便是因此执念入魔。
然这是他自己造成的恶果,谢景行也无能为力。
他又想到苏瑾之。
他们两人的经历何等相似,都因当初犯下的错事一念入执,自我折磨。
然苏瑾之对顾行之有情,即使顾行之非因他而死,也难以释怀。
而宁霄在山上修行多年,心性坚定,即使亲手除灭花妖,间接害得顾凝之同死,也只是心中有愧,而从未怀疑自己的大道。
“当年我一见那花妖,就知道他不是真的太子,即使他身上有着和宁微相似的气息,即使他身上没有半点妖气。但我又如何认不出与我相伴十年的宁微。”
宁霄想起当年宁微带着苍白的笑意说道:“宁微,宁微,我宁肯身而微贱,也不愿拖着这一身病体,做个挂名的太子。”
到了最后他应当是不后悔的,若不是做了这个太子,如何能与那顾行之相知相爱呢?
谢景行脑中闪过什么,猛然转身,直视宁霄的双眼道:“你……”
宁霄目含温情,说道:“当年师父为我算了一命,说我命中有一情劫。那情劫…乃是因宁微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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