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瑾表情十分平静, 并不过多争论, 只问:“一句话的事儿, 他都不一定能查到你们身上, 哪里不妥?”
“哪里都不妥。”宁大夫剔他一眼, “我是大夫!见死不救已是失格,岂有害人之理?”
他几乎是喊出这句话的。
江敬武拍了拍他的肩, 无声的安慰。
宁大夫早年遇过事儿,躲了太久, 早就没有当初的轻狂和坚定了。他一定是真心热爱行医, 才会在如此颓然的情况下,仍有热血。
“幼稚。”阿瑾嗤了一声。
被一个豆丁大的孩子说幼稚,宁大夫简直哭笑不得。
“好了。”江敬武拍板道, “到时见机行事,若赵县令恶意为难,我们也不必客气,先礼后兵嘛。”
帮阿瑾松绑,又捏捏他的手腕脚腕, 劝他:“知道你是关心咱们的,但你这个体格实在太弱了, 还是好好养着罢,莫要想东想西。”
他的手很大, 掌心温热,这样轻柔地揉着他的手腕,让他想起小时候在阿娘怀抱里的感觉, 很温暖,但是很陌生。
下意识地挣了一下,眼神充满了戒备。
“对了,可还记得自己家住哪里,姓甚名谁?”江敬武坐回桌前,抿了口茶,“我即刻出发去县里,路上帮你打听打听。”
先前他拓了块儿他的玉佩找人问,但是没什么收获,眼看着快过年了,总不好催别人去找。
好在这小子及时醒了,思路也清晰的很,应当能记得自己的身世。
阿瑾先是沉默,似乎是在思考,片刻后,才沉着冷静地说道:“在家行七,依稀记得大名叫怀瑾。”
“家住哪里?”江敬武总觉得这小子在诓他。
“忘了。”阿瑾换上一副天真的表情,“你们是想找我家人索要好处?”
宁大夫一拍桌子:“我就说这小子就是个白眼儿狼,把他丢出去算了,省的天天气我。”
阿瑾瞅着他,没有多说什么。
“只有这些消息,怕是找不到你的家人,自然也没办法送你回去。”江敬武劝他,“记得便是记得,不记得便是不记得,伯伯希望你能说实话。”
他的回答倒是叫阿瑾十分意外,抿了抿嘴,说道:“我本和家人在沬州,探亲途中遇到劫匪,仆从带我逃到这儿来的。”
沬州,又称东都。
离他们松涛港隔着一个郡,骑马过去也要两天,因环境宜人,是今上出巡的首选,更是陆路长久以来的交通枢纽,来往商贩与人口众多。
看他谈吐,当是大户人家的孩子,若他所言非虚,该是并不难找。
“在沬州城当地我尚认得路,知道怎么走。说,我是说不明白的。”阿瑾说,“恐怕要找上一阵子。”
“无妨。”江敬武道,“我先托人问问,慢慢找罢。”
当务之急,是先把阿柔和蜚蜚接回来。是以,江敬武也没多留,拿上药材就往县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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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敬武出门后,江家已经炸开了锅。
“我就知道,阿柔那样的性子,迟早要出事!”三婶咧着漏风的门牙,在堂屋同张氏告状,“如今竟让县令老爷给带走了,官府衙门是那么好进的吗?”
现在他们冬种结束,百无聊赖,成日里不是与街坊邻居纳鞋谈闲,就是在家捂被窝不出,正是闲的没事,小题大做的时候。
“是啊,娘。”四婶也在一旁帮腔,“阿柔那丫头主意正,心眼儿多。可毕竟是个孩子,若不小心开罪了县老爷,那、那咱们是不是都得跟着倒霉?”
张氏膝盖疼,正躺在屋里睡觉,没听见宁大夫的话,但也不至于被妯娌两个夸大了无数倍的形容吓到。
“阿柔还这么小,县老爷没道理为难她。”渐渐觉得头也有点疼,想将两人劝走,“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拿小孩子开刀,怕他丢不起那个人。”
二人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张氏就明说:“行了,都回去罢。”
“老二不在,你们二嫂估计也吃不下多少,午饭就随意些。”走之前,还给了她们一记重击,“家里条件比不得从前了,往后,能省则省。等忙过春种,你们也莫要在家闲着,各寻出路。”
二人正要答应,张氏又说:“眼下农闲,你们也都好好想想,将来可做些什么营生,莫要成日东家长李家短的,无所事事。”
“知道了。”两人没告成状,反被一顿唠叨,心里都不太舒服。
可娘说的是事实啊,忙过春种,离收成还早,中间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空闲,不另寻出路,还能怎么办?
可他们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又能做什么营生?
愁人啊!
“娘就是偏心。”四婶边摘菜边咬牙切齿的,“这么大的事情,她都不管管!阿柔那小妮子惯会出风头,会认几株草药就真当自己是在世神医了!若胡乱用药,把人治死了,她是一句年纪小,能躲得过,咱们呢?”
三婶赞同地点头:“是啊,这县令大人也是奇怪,怎么会放心让她一个小娃娃过去看病?别是什么时候得罪了他,故意找茬的罢?”
他们几房常年在家,根本就入不了县令大人的眼,若真是早有得罪,那只有一个可能。
二人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愤怒。
“诶呦!二房这是要害死咱们啊!”三婶怒喝一声,“坑了你弟弟还不算,眼下不知道在外面做下什么孽,惹了报复,恐怕要连累咱们全家!”
四婶对他们早有不满,一听这话,愈发觉得二房可恶。
可张氏根本就不想管,甚至还帮他们说话,她是江敬武亲娘,与他共存亡也没什么,可他她们不是啊!
凭什么要和为他们的错误负责?
“不成,不成。”四婶嘟囔着,“得想想办法。”
她这两天已经快被折磨疯了,先是自己被打,然后是弟弟入狱,紧接着儿子受伤,丈夫也不理她,好不容易让娘家人过来帮忙,还被整治得落荒而逃……
方才宁大夫一来,她就觉得不安。
二房可真是灾星!
若能与他们撇清关系就好了,可是……
“这么大的事情,娘不管,咱们不能干等着遭殃对不?”三婶抿着嘴,藏起漏风的门牙,小声倡议,“不然,找族长?”
四婶一愣。
她胆子还没有这么大,若惊动族长,里正定然也要来,这不就是变相的分家吗?
总要跟孩子他爹商量一下罢?
“你不去?”三婶咬咬牙,“不成,以防万一,我得去。”
说着,加快了做饭的动作,“吃完饭晌饭我就去,趁他们没回来,此事尚有余地。早早办了,到时候就算官兵来抓人,也与咱们无关。”
“这么着急?”四婶有些迟疑。
她私心里希望江敬武他们真的得罪过县令大人,那样的话,三日后她弟弟过堂,县令说不定会为了打压江敬武,而去帮她弟弟。
三婶动作愈发迅速:“能不着急吗?族长过来也要时间的不是?你到底去不去,你不去我可自己去了。”
“真的不用和家里商量一下?”四婶迟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可又说不出来。
她这样期期艾艾的,跟以前比起来简直就像换了个人,三婶有点儿看不惯,但是没多说什么。
只当她是被二房欺负怕了,还默默同情了她一把。
闷头做好饭,叫上一家人吃完刷完之后,陈小月揣着几个铜板,到村口屠户家割了两斤肉,拎着去了族长那儿……
四婶在家焦急地等,江敬全让她转的眼晕,裹了口长杆烟,说她:“能不能别转了?”
以为她是为钱的事情在发愁,不由劝她:“我跟二塘子打听过了,出海打渔有些赚头,年后我就同他去一趟。”
“什么?”四婶为难起来,“天这么冷,出海打渔太危险了。二塘子常年在水上飘着,尚能放心,你……”
江敬全斜她一眼:“不然拿什么还钱给二哥?”
“那、那也不能……”低着头,小声嘟囔一句,“你们可是亲兄弟,他们又不缺钱……”
“放屁。”懒得再和她说任何话,江敬全起身出门了。
账目出来之后,他们一直没有正面讨论过这个问题,每每提及,刘桂云就逃避,江敬全则暴怒,尝试了几回,均已失败告终。
他一走,刘桂云就哭。
大虎在外间的床上躺了好几天,后背的青紫简直触目惊心。但是,除了张氏偶尔会过来看看他,根本没有人问过他怎么样。
就连成日跟着他的小虎都跑去跟别人玩了。
所以,自然也就没人知道,一到夜里,他疼的,根本就睡不着!
他有时候特别羡慕二房那个小傻子,虽然傻,但是所有人都宠着她,护着她,走哪儿都带着她一起。
不像他,被亲爹打成这样,可能死了都没人关心罢。
“阿娘,上次四姨母让你跟他和离,你为什么不答应?”眼角有泪滴滚落下,大虎死气沉沉地问她,“他对咱们又不好……”
刘桂云却狠狠拧了他一下,怒道:“你胡说什么,那是你亲爹!有你这样犯浑的吗?”
大虎冷笑一声,艰难地翻了个身,一句话都不再说了。
他还小,刘桂云只当他不懂事,想把人揪过来再教训几句,却听见外面传来了嘈杂之声。
以为是三婶带着族长主持公道来了,连忙迎了出去。
一进院子,却发现来人并不是族长,而是犯了事儿的阿柔、蜚蜚和她们阿爹江敬武。
他们不是重点,重点是三人身后还跟着一辆巨大的马车,有两个衣着体面的仆从正忙前忙后地把上面的东西往下搬。
粗略扫了一眼,就被震撼了。
一袋米、半扇猪、两只羊腿、两只公鸡还有一筐新鲜苹果。
仆从们累的气喘吁吁,可见东西之多。
这、这是……他们买的?
不是说被县令大人给叫到官府衙门问刑去了吗?怎么这个时候就回来了,还带了这么些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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