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家的是啥想法?”族长突然望向陈小月, 态度不算和气, “山神庙的主意也是你想的, 我以为你早有打算。”
陈小月面色一僵, 说不出话来了。
三叔也有点慌, 看看张氏,又看看兄弟们, 希望有人能来说句话。
“行了,就我们去罢。”江敬全说道, “三番五次这样, 我也受够了,分出去,大家眼不见为净。”
族长瞧他一眼, 明显是想帮他说话的,可见他态度坚决,便没再说什么。
而是等着张氏表态。
沉默片刻,张氏问他:“修房子和宅基地都要银子,你现在有吗?”
江敬全执旱烟的手顿了顿, 低下了头。
三婶一听,就急了, 连忙说道:“要不了多少钱的罢?何况,现在的房子每个兄弟都有份, 我看啊,无论谁出去,都要和划粮食、地的时候一样, 由余下几家凑钱给上。”
“这个提议好。”族长点头说道,“省的像是欺负了谁似的。”
如此一来,老四更没有理由拒绝,点了点头。
在座众人都没有反对的,这事儿便算板上钉钉了,只等江家给了宅基地的银子,再由兄弟几个帮忙修葺好,搬进去住。
没成想,刚拍板定下,就出了岔子——江敬全意外重伤,差点儿死在外头!
事情还得从他们村东边的二塘子说起。
村东有条河,名做花江。花江村便由此而来。二塘子的家在花江边儿上,从小是在水里泡大的,水性极好,捕鱼摸虾的本事一流。
成家之后,自然就做起了打渔的生意,时常出海,抓些海货换钱。
他跟江敬全关系不错,江敬全急于挣钱,便打算在他下次出海的时候,给他打打下手。
本来说好年后去的,但这不是决定起宅子了吗?虽然兄嫂们说会帮忙,可也不能盖了宅子就不过日子了。
新宅子肯定什么都缺,他又不能一直指望着兄嫂,便决定提前出海。
——年关将至,总要吃些荤腥,肉啊蛋啊的买不起,鱼和海货就格外抢手,年年有鱼嘛。
二塘子年前挣够了,年底其实想好好歇几天的,但禁不住江敬全劝他,最终还是同意再跑一趟。
两人也没有跑太远,只去了渔阳郡边儿上的泊阳湖。
泊阳湖名字里虽然有湖,实际上是片海,以梭子蟹名满天下。这个时候不是吃梭子蟹的季节,加上天气寒冷,风雪大,很少有人出海捕捞。
出发前,二塘子就和江敬全说了,若起了大风,定要折返,毕竟跟银子比起来,命更重要。
江敬全自然答应。
而到了决定出海的日子,一大早起来,那叫一个晴空万里,二人高兴极了,觉得天公作美,便带好工具,乘着船驶向泊阳湖。
因为人少,一网放下去,捞上来不少的鱼虾。挑挑拣拣,少说有三百斤的收货。
二人高兴,船越划越远。
等船差不多装满,决定回去的时候,海上突然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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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敬全出海之前没跟人说,家里人只当他和往常一样出去了,连找了两日,全都慌了神。
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做出这样危险的事情,以致被人抬着回来!
“阿嬷,”二塘子跪在他们家院里,“对不住,我没能让四叔平安回来……冬日太危险了,我根本、根本就不该带他出海。”
他身边放着几个大网兜,里面是分类好的鱼虾和梭子蟹,鱼足有尺余长,梭子蟹更如海碗般大小。
四婶和小虎已是哭声震天,大虎站在门边,面上闪过沉重的神采,却咬着牙,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冷眼望着躺在那儿、面色苍白的江敬全,以及悲痛的母亲和幼弟。
仿佛人类的悲喜并不能触及他分毫。
“他自己要去的?”张氏几欲昏倒,根本就是在强撑,“为何,为何啊!”
二塘子悔不当初、痛哭流涕:“四叔没说清楚,但似乎、似乎是急着用钱,让债给逼的。”
刘桂云一噎,眼泪更加汹涌。
——这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她啊!
若她没有欠下二房那二十贯钱,若他们不用起宅子,他也不会冒这个险。
“债?”张氏嘴唇翕动两下,下巴颤抖着,“哪有人逼他还债?”目光扫过三房夫妻的脸,“只是有人欺他老实,死心眼儿啊!”
陈小月瞬间低下头,双手紧紧攥在一起。
她真的怕了。
老四要真有个三长两短的,这可、可如何是好?
张氏这话,顿时在刘桂云身上敲了一记。
两天前,陈小月说好要把二房挤走的,最后却让他们四房到破庙里去住。
问她,还支支吾吾说她假传消息。
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忍无可忍,差点儿和她厮打起来,如今,四哥出事,明显和分家脱不了干系!
——若不是陈小月这个毒妇,四哥何至于此?
刘桂云带着满腔恨意,闷不作声地拿了把剪刀,径自朝她冲了过去:“陈小月!若不是你出的馊主意,四哥能这样吗?今日我便和你同归于尽!”
陈小月吓的撒腿就要跑,结果却让刘桂云扯住了裤腰带,举着刀就要刺她。
“救命啊!”陈小月左闪右躲的,趁着有人拉架,偷偷踹了刘桂云一脚。挣开她之后,打算跑到自己房间里躲起来。
但她太着急了,踩到了一只逃跑的梭子蟹,脚下一滑,狠狠摔在地上。
只听“咔嚓”一声响,陈小月瞬间觉得左胳膊传来无法忍受的剧痛,躺在那儿半天都没爬起来。
钻心的疼让她整个人都呆住了,刘桂云当即加快速度,来到了她的身边。
三婶想喊,但喊不出来。
刘桂云总不能真的把她杀掉,干脆就拽起她的头发,举起剪刀“咔嚓”、“咔嚓”一通乱剪!
“住手,住手!”三叔惊慌地大喊大叫,因他见陈小月躺那儿一动不动,终于发现了不对,冲上去一把推开刘桂云。
剪刀落在地上,和满地斑驳的碎发一起,触目惊心。
“装,你再装!“刘桂云摔的不轻,却还咒骂三婶,”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开心到哪去!这都是轻的——四哥要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叫你给他陪葬!”
二塘子目瞪口呆地跪在院子里,低着头,瑟瑟发抖。
间接导致四叔受伤的人都被她折腾成这样,那他……岂不是要死无葬身之地?
惹不起,真的惹不起!
他怎么就脑子一抽,带四叔出了海呢?
正觉得恐怖,想着脱身的办法,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我、我的胳膊啊!”
三婶“嗷”的一声喊出来,那叫一个百转千回。
“我胳膊断了!”三婶哭嚎道,“你男人自己要出海,关我什么事?刘桂云你这个烂心肺的泼妇,你可害死我了!还他娘的要跟我没完,我才要找你的麻烦呢!”
三叔把她扶起来,她的左胳膊却根本使不上劲,微微垂在身侧,像个挂件儿。想碰一下,看看怎么样,陈小月顿时喊的如杀猪一般。
她胳膊疼,注意力全集中在上面,没察觉到自己脑袋上已经乱的跟鸡窝一样,风吹过,头皮甚至比平时冷上许多。
——原本她的头发又长又黑,此时却跟狗啃似的,这儿少一块,那儿缺一截。
不少的地方都是贴着头皮剪掉的,估计要隔许久才能长出来。
她是个圆脸,有些黑,加上喜欢吃,脸盘子并不小,此时又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趁着缺了的两颗牙,真是要多丑有多丑。
偏偏平时就她最注意形象。
她要是能看到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许是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好啊,我等你找我的麻烦。”刘桂云看她那个样子,别提多解气了,冷笑几声,“看看你现在的德行,我要是你,就干脆剃秃了,到庙里做姑子去!”
说到庙里,故意补充了一句:“正好有现成的山神庙等着你去住。不然,我做一回好人,把这机会让给你!。”
“你,你个小贱皮,难怪年纪轻轻的要死男人!”三婶气得口不择言,“若不是你把钱都给你娘家,老四犯得着这个时候出海找死吗?你还怨别人,我看最该死的就是你!”
她说话一直不好听,骂起人来什么词儿都能往外蹦,平时也没人理教她。
但此时江敬全已经出事,生死未卜,这话就显得尤为扎心而且不吉利。
“住嘴!”张氏忍无可忍,冲到跟前直接一个耳光打在她脸上。
清脆的一声响:“啪!——”
张氏手心剧烈震颤,可见用了多大力气。
三婶嘴角出血,整个人却像是被泼了冷水的火苗似的,偃旗息鼓,一句话都不敢说。
刘桂云也吓得要死,她还记得当日跪在田地里被锄头捶打得心肺剧痛的感觉。
不等张氏说她,便“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娘,四哥倒了,我慌啊!”刘桂云哭的极其可怜,“两个孩子还小,他要是有了三长两短的,我可怎么……”
张氏也没有饶过她,甚至扇的更重。
“啪——啪——”
两个耳光下去,张氏喘着粗气,指着两个败家媳妇儿:“你们两个,给我滚回娘家去,往后就当咱们江家,没你们这两号人!”
这话说的简直比耳光重多了。
他们庆云国重礼教,就这么将媳妇儿赶回家,效果跟休妻也差不多。
是要让人笑话的!
“娘!”两人顿时慌了,纷纷告饶,“媳妇儿错了,往后再也不敢了!”
刘桂云更是连杀手锏都使出来了:“四哥他伤的这么重,没人照顾可不行,我往后再也不闹了,别赶我……”
她没说完,张氏就把她踹开:“你那叫照顾吗?你不气死他都是好的!滚,都给我滚。”
“走就走!”
大虎突然冲到她们面前,要拉刘桂云起来。甚至冲张氏嚷嚷,“你就是坏,坏人!等我舅舅出来了,让他把你们都杀光!”
张氏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大虎可是她的亲孙子,怎么可能这样说她?
可见,平时刘桂云没少教啊!
“大虎啊,你,”张氏脚下虚晃着,摇摇欲坠,“你可不能拎不清……”
刘桂云也想让大虎认错,可见他的神色,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巴,顺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
大虎根本不理会张氏,仇恨地扫过众人,毫无留恋地转身要走。
“等等。”刘桂云有些难过。
看看躺在木板上昏迷不醒的江敬全,又看看缩在门边一脸恐惧的小虎,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冲小虎说道:“小虎乖,咱们回外婆那……”
不等她说完,小虎就害怕地跑回了房间,躲起来了。
刘桂云心里如刀绞一般,可在众人不善的眼神之下,根本就不敢多留,只得迎上大虎,二人离开了江家。
他们刚离开,张氏就身形一晃,倒了下去……
二塘子让江家人给吓得够呛,带来的海货本来就是打算给他们赔罪的,临走时又留下八十文钱,心有余悸地跑了。
好几百斤的海货,堆在院子里活蹦乱跳的,有些拼命往外面挤,想要逃跑。
可四房没人了,只剩个四岁多的小虎,却在刘桂云走后就开始发烧,还是大伯母帮着照顾的。
一家子兵荒马乱,阿柔瞧病都瞧不过来。
四叔回来的时候就给他瞧过了,溺水导致的昏迷,有患肺病的风险,在宁大夫的指导下给用了药,但一时半会儿的,人也醒不过来,只能养着。
张氏则是急火攻心导致的昏厥,吃两贴静心养神的药,再多注意休息就好。
三婶的麻烦些。
阿柔捏了捏她的手腕和关节,坦言:“我治不了。”
“什么?”三婶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哭闹,“你阿嬷能治,四叔能治,县令老娘也能治,偏偏治不了我的胳膊,你什么意思?”
看她年纪不大,心眼儿却不少。
若不是她个性张扬,在族长面前大出风头,她们的计划怎么会失败?刘桂云又哪里会发疯?
现在竟然拿乔,连病都不愿意给她看,明显就是故意针对!
“没什么意思,就是治不好。”阿柔起身便走,“胳膊断了,要接骨、打夹板,弄不好可是会落下残疾的,根本就不是几贴药的事儿,三婶找别人罢。”
这般强硬的态度,把陈小月给气的够呛,还想大闹,结果让三叔一顿责骂,说她不讲道理。
她现在可是厚着脸皮才在江家待着的,根本不敢跟他有任何的争吵,尴尬地垂下头,一句话也不敢犟。
她胳膊断了,盘不了头发,也就没发现自己头上是个什么情况。
一低头,江敬双不由就是一阵头疼,恨不能买给帽子给她戴起来,遮一遮丑。
经此一闹,三婶残了,四婶走了,四叔病成这样,就算醒了也需要人照顾。乔迁一事,自然就旁落了。
不过,她们两妯娌打架,却给江敬武提了个醒儿——柏秋虽然能干,却也不敌她们会撒泼耍赖,虽然把刘桂云给分出去了,但三房还在啊。
她们两个能闹成这样,谁都不是省油的灯。
“要不然,咱们搬出去罢?”江敬武跟柏秋还有孩子们商量,“山神庙挺大的,修一修,到时候你们一人一个房间,怎么样?而且离咱们那块沙土地也近,到时候种茶、采茶都方便。”
山神庙他们看过,两进的宅子,前面两间偏殿改成孩子们的卧房,格成五间不成问题,后面的主殿可改作堂屋。
而且不用大改,大概翻修一下,十天半个月就能搬了。
蜚蜚歪着头回忆了一下,当初好像就是他们家搬进山神庙的。因为她丢了以后,家里人一直找,根本没心思和妯娌们闹,刚有人提出分家,他们就主动住进去了。
住进去以后,日子不知道怎么的就越来越旺。
把她找回来了不说,阿娘的耳朵也渐渐恢复了很多;院子里养什么成什么;姐姐越来越美;哥哥们越长越高……
“好啊。”蜚蜚当即就说,“搬,搬。”
她这么小都能同意,其他孩子更没有拒绝的必要,江敬武于是去和张氏商量,张氏自然也没意见。
毕竟老四受了那么重的伤,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刘桂云又让她给赶回娘家了,搬过去也不现实。
与其放着山神庙在那里积灰,不如利用起来。
于是,江敬武便着手准备搬家的事情。
因为三婶提前说了:修葺、宅基地的钱他们都会帮着出。
说出去的话不能不认账,三婶虽然肉痛、不甘心,但还是不得不将自己的那一份出了。
四房没人,江敬全又昏迷不醒,江敬武本也疼他这个实诚的胞弟,自然不会计较这些,另外添了些钱交给里正。
只待年后动工,修好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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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爹,院子里的那些鱼怎么办?”阿木焦心地问,“应该放不了多久罢?”
江敬武想了想,说道:“明儿不是刚好到了你刘表叔过堂审的日子吗?咱们早些过去县里,帮你四叔把它们卖了。”
提到四叔,阿木不停叹气。
四叔对他们还是很好的,如今竟落得这般下场。
“等换成了银子,咱们先大吃一顿。”江敬武故意说道,“剩下的再交给他,如何?”
做人要诚实,但不能太实诚。阿木是家里的老大,江敬武不介意将大人的世界撕开一角给他看——该是自己应得的东西,就必须得要!
“不好吧?”阿木说,“毕竟是四叔受重伤换来的鱼。”
江敬武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语重心长地说道:“所以我只用它吃顿饭,明白吗?”
阿木抬头看他的表情,似懂非懂。
这个时候,阿林从一旁露了个脑袋出来,手里端着他的算盘:“这样啊,大哥,咱们来算笔账,你就明白阿爹的意思了。”
“首先,这么多的鱼,运到县里,有两种方法哈,一是咱们扛过去,这个是不要钱的,但有一点不好就是太累了,”阿林拨着算盘,“咱们村去县里,走路要半个时辰,背着东西,肯定走不了那么快,就算六刻钟罢,到县里之后,要占摊位,摊位费肯定是要出的……”
他这样一说,阿木就明白了:“好了好了,吃!必须吃个够本儿。”
“我还没算完呢。”阿林眨眨眼睛,“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找别人家车,那个省事,但是费钱:让客栈喂精饲料要钱啊,还的时候要给点什么表示感谢呀……”
阿木让他絮叨得头疼,捂着耳朵要跑。
阿林就在后面追,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非要和他说清楚。
他逮不着阿木,随手抓过在角落里吹埙的阿森,在他一脸莫名其妙的呆滞目光下,把算盘打完。
——总算痛快了。
阿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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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二房就都起来了,比上次去县里玩还早些。
蜚蜚困得睁不开眼睛,干脆就由柏秋抱着,裹了个小毯子让她继续睡。哥哥们说话、搬东西都轻手轻脚的。
刘贵的堂审在巳正之时,正是早市结束、回家做饭的时候。
他们这个时间段过去,赶上早市开张,待到巳初之时,不管卖了多少,都一齐前往县衙,走堂审,让刘贵付出代价!
早市卖什么的都有,一般都是固定摊位。
偶尔来摆个一两回摊儿的,俗称散户,要找负责菜市的市侯付摊位费,另由他们安排。
鱼有腥味,一般都放在菜市末尾,但西营县的市侯和江敬武刚好认识。送了两条大鱼,六只梭子蟹,摊位费就只意思了一下,还给他们排了个顶好的位置。
蜚蜚早就醒了,阿柔和三兄弟去买早饭,她没事儿干,就坐在小板凳上发呆。
东瞧瞧,西望望,倒叫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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