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030章

    “阿娘, ”蜚蜚揪揪柏秋的衣袖, 指着那人, “你看她。”

    柏秋看过去, 眉头一紧。

    江敬武正往放鱼的大桶里添水, 也下意识瞧了瞧,就见不远处有个麻子脸的女人, 手里牵着一个唯唯诺诺、脏兮兮的小丫头,正在和卖菜的讨价还价。

    “王麻子。”柏秋提醒他, “差点买走咱们闺女的那个。”

    话音刚落, 江敬武就冷着脸放下水桶,作势要朝她走去。把柏秋吓了一跳,不禁拉住他。

    “干嘛?”嗔他一眼, “还有正事呢。”

    江敬武的视线盯着王麻子,见她并没有察觉他们,拍了拍柏秋的手:“我晓得,这不就做正事呢么?”

    柏秋狐疑地看看他,见他不像生气, 才松开手。

    江敬武大步走到王麻子身边,笑着与她说了些什么, 还指了指他们摊位的方向。王麻子看了过来,面上也带着笑。

    她离摊位并不远, 但早市人多,柏秋抱着蜚蜚在桶后面,她没看见。

    接着, 便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了他们摊前,低头在装鱼的大木桶里挑挑捡捡。

    柏秋故意咳了一声。

    王麻子下意识抬头看向她,倏地,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此时,柏秋就坐在她正对面,清清冷冷地垂眸望她。蜚蜚则坐在一旁小板凳上,冲她招了招手:“王姨母,也来、赶集吗?”

    王麻子顿时如同见鬼一般,转头就要跑。

    江敬武就在她身后,不容忽视地按住了她的肩膀,看着没用什么力气,但就是让她怎么都起不来。

    “大嫂,说了白送你鱼,怎么不挑?”江敬武说道,“可千万别跟咱们客气——为了感谢你给咱们当人证,这鱼,你必须得要。”

    王麻子都要吓死了,哆哆嗦嗦地说道:“什么、什么人证?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她下意识看向一旁的小女孩。

    小女孩手里拎着个大竹篮,头发乱糟糟的,脸被蹭脏了,一双眼睛却又圆又大、乌黑发亮,有些害怕地望着他们。

    “刘贵教唆他六姐拐我女儿的事情,大嫂不知道?”江敬武若有所指的看向那小女孩。

    王麻子一下就没辙了:“我知道,我知道这事儿,没人比我还清楚了!我帮你们作证,你们可、可千万别害我女儿。”

    “你女儿?”江敬武冷哼一声,将她松开,“只是让你说实话而已,怎么还委屈上了?”

    当日,王麻子被张氏顺手保下,以为这事儿就此了解,谁能想到,几日之后,江敬武回来了不说,还和别人打起了官司,似乎正与此有关!

    她简直后悔死了,为什么要听刘桂云胡咧咧?

    早点儿买别人家的孩子不好吗?

    省的落了把柄再他们手上,由着他们拿捏——江敬武的意思很明显,她要是不答应,这个孩子她也是留不住的!

    她招谁惹谁了?只想买个孩子养老,怎么就这么难?

    “我、我不是委屈。”王麻子道,“我是害怕。到了堂上,若我说的不好,那……”

    江敬武道:“你只需实话实说,旁的不要你操心。”

    蜚蜚瞧着她害怕的样子,想到她以前差使自己干活、打她时候的表情,感慨极了。

    “你、你为什么要,”蜚蜚不禁问她,“买别人的,孩子?”

    众人没想到她会突然这样问,有些惊讶地望着她。尤其是王麻子身边的小女孩。

    “别人的孩子,”蜚蜚说几个字就要用力吸气,连音,显得表情特别丰富,“难道,就、就不是别人的,小宝贝了吗?”

    王麻子老脸一红,哑口无言。

    而她旁边的小女孩更是突然就红了眼眶,低下头,双手无意识地抠着篮子。

    “就算是买的,你也要、也要,”蜚蜚又说,“好好地对待人家啊!”

    这个时候,去买早饭的哥哥姐姐们刚好带着各式各样的好吃的回来了。

    阿木端着三屉小笼包,阿林抱着一罐胡辣汤,阿柔拿着碗筷和一小碟腌菜,阿森端着一大碟油条。

    扑鼻而来的饭菜香味,从早市头一路传到早市尾,所到之处,无不换来众人艳羡的眼神。

    有些跟着家长来早市的孩子,馋得眼睛都红了,也央着家里人,嚷嚷着说要去吃豆浆油条、小笼包,却被家里人凶了一顿。

    不由就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孩子们则老远就见到了蹲在大水桶前的王麻子,不由冷脸。

    “你还活着呢?”阿木瞪她,“买鱼吗,买多少?”

    王麻子先前险些被他用锄头刨了,哪能不记得他?当即就讪笑道:“对,买鱼,买鱼。”

    装模作样地挑了两条到小女孩面前的竹篮子里。

    阿林将汤罐子放到一边的长桌子上,瞥一眼竹篮:“就买两条啊?马上就过年了,您不多拿点儿?”

    “诶,是,马上过年了,我多拿点儿。”又随便捡了两条,弱弱地问他们,“够、够吗?”

    阿木一笑,和弟弟一模一样的脸上是英武又霸道的表情:“您家多少人,要备多少菜,我们哪里晓得?”

    “那、那我拿十条。”王麻子一狠心,挑了十条放进篮子里,“多少钱?”

    她这战战兢兢的模样,让人瞧见了,估计要以为江家人把她如何了呢。

    他们明明什么也没干,是她自个儿心虚。

    她怕得够呛,但江家人呢?

    ——阿木在将笼屉打开,阿柔在布碗筷,阿森在默默盛汤,根本没人理她。

    柏秋和江敬武对视一眼,也没管。

    过了一小会儿,阿林捏着根油条晃过来,边走,边“咔嚓”一口咬下去。

    酥脆的外皮里面是暄软的内芯,唇齿间顿时是清甜的面香,不由闭上眼睛,细细品味。

    一口吃完,才满不在乎地对王麻子说:“你随便给。”

    柏秋抿着嘴忍笑。江敬武继续往水桶里添水,孩子们注意力全在早点上。似乎没人注意他们这边。

    王麻子顿时蒙了,看着他,十分茫然地“啊?”了一声。

    随便给,是、是给多少啊?

    阿林没看她,大方地掰开一半油条,递给她带来的小女孩。自己又咬了口油条,随意道:“第一单生意,不在挣钱多少,随便给。”

    “不错。”江敬武添好水,坐到桌子旁边,喝了口汤,“说好了送你两条的,挑吧。”

    王麻子一头的汗,胡乱擦了擦:“我、我就带了五十文钱!”

    “拿着罢。”阿林仍是不理她,把油条塞给那小女孩,语气温柔,“还有小笼包呢,要不要吃?”

    小女孩连忙摇了摇头。

    确定阿林是真心想把油条给她,才迟疑地接了过来,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接着,小心翼翼地用牙齿咬了一小口。

    好香!

    她差点哭出来。

    “那、四十文行不行?”王麻子也快哭了,“我、我还得买年货回家呢!”

    阿林脑子里飞速打着小算盘。

    他们渔阳郡临海,海货并不算特别稀罕,三文钱就能买一条五斤左右的大鱼。

    眼下是冬季,鱼和蟹都刚下完籽,不肥,四叔带回来的这一批,已经按个头儿分好了,她拿的差不多都是三斤左右的。

    自己捡了十条,阿爹再送她俩,按市价算最少要二十五文,收她四十文,也没赚她多少嘛。

    “都是熟人。”阿林笑笑,“再拿两个梭子蟹回去尝尝鲜罢,钱放那边盒子里就行。”

    说着,怕她反悔似的,动作极其麻利地拿了个网兜子出来,将竹篮里的鱼哐哐哐倒进去,熟练地打个结,放到一边。

    王麻子咽了咽口水,十分肉痛,却没办法。

    老老实实将钱放在了大桶后面的木盒子里,还要笑:“我、我再去买点菜,你们先吃着?”

    “一块吃点儿?”江敬武说道,“咱们这还得一会儿呢,有的是时间买菜。”

    王麻子哪敢和他们一块儿吃饭?当即摆手拒绝:“不了不了,早上吃了饭来的,”说着,招呼小女孩,“招娣,走了。”

    叫招娣的小女孩动作僵了僵,大眼睛瞧了瞧阿林,最终,还是拎起跟她差不多高的竹篮,依依不舍地晃荡着,要走。

    “招娣!”蜚蜚突然大声喊她,“你、你要吃呀,不吃、不吃肚子,饿!”

    她遭遇过那样的抓心挠肝的饿,所以她知道这个小女孩的感受。她一定很想吃,但是在王麻子那手底下,即使拼尽全力,也吃不饱。

    招娣却让她吓到了,拿着油条怯生生地望着她。

    “吃呀。”蜚蜚拿起一根油条,用力咬一口,似乎是在教她,“大口吃完,不然、就没得吃了。”

    小女孩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嗷呜”一口,咬了小半根油条下去。

    蜚蜚笑了笑,也跟着咬了一大口,摇头晃脑地嚼啊嚼。

    她心里其实很难受,因为她根本不能为这个女孩做什么。毕竟不是所有的父母,都像她爹娘一样,倾家荡产也要找到她这个“小傻子”。

    但起码,在这一刻,她做了曾经无数次,希望有人能对她做的事。

    ——能给她一点东西吃,让她不那么饿。

    “不如这样罢,”柏秋看不下去了,“刘嫂子你先去备年货,让招娣在这玩会儿。”

    王麻子自然不想答应,江敬武却说:“反正咱们这摊儿一时半会儿也收不了,你先去逛,巳初之前回来就行,咱们一同上衙门。”

    威胁,这是威胁!

    王麻子顿时后背发寒,冒了一身的冷汗。

    “好。”却不得不答应下来,“那、那我先去看看。”瞪了小女孩一眼,“招娣啊,可不能给叔叔婶婶添麻烦,知道了吗?”

    招娣叼着油条,边吃边点头。

    王麻子一看见她这贪吃的样子就来气,却不敢发作,不情不愿地拎着篮子走了。

    她一走,招娣就不那么怕了,几口吃了油条,还喝了碗汤,跟蜚蜚吃的差不多。而且,见蜚蜚不吃,她也不吃了。

    眼睛从头到尾盯着蜚蜚,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蜚蜚就和她说话:“王麻子,太坏了!对不?”说着,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她、喜欢把东西,藏在、藏在地窖里。”

    “你可以,去吃!”她更小声地教招娣,“然后,说、说是老鼠,啃的。”

    歇了一会儿,才说完,“但其实,你就是那只,小、小老鼠。”

    招娣一下子笑了起来。

    两个豆丁大的小姑娘凑在一块儿说悄悄话,别人听不到,只见她俩一会儿笑一会儿愁的,叫人觉得加倍可爱。

    阿柔看着她俩,突然将筷子往桌上一放。动静有点大。

    众人纷纷瞅向她,就蜚蜚还贴在招娣耳朵边儿,和她小声嘀咕。阿柔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吃饱了。”瞥了蜚蜚一眼,阿柔从长桌上站起来,到木桶旁边吆喝,“海鱼,新鲜的海鱼,便宜又好吃,大叔来一条?”

    蜚蜚:“???”

    众人:“……”

    三兄弟不懂大妹妹怎么突然就生气了,三人面面相觑,不得其解。

    柏秋简直要笑死了。

    胳膊肘儿撞撞江敬武,示意他看阿柔。

    “吃醋呢。”江敬武了然地点点头,嘴巴咧到了耳朵根儿。

    他家这帮孩子,也太他娘的可爱了!

    -

    一上午很快就要过去,有阿柔的吆喝和三兄弟的帮忙,生意好的不得了。

    蜚蜚就坐在后面的小板凳上当吉祥物,来买鱼的人基本上都要逗她两句,夸她可爱、懂事。

    为了早卖完早下班,蜚蜚十分有眼力见儿,见人就笑,给他们说吉祥话,对方一听,心里一高兴多买两条的大有人在。

    这会儿什么都卖的贵,海货相对便宜,大伙儿本就乐意买,加上他们这一批刚打回来没几两天,看起来新鲜,自然比别人家生意要好些。

    巳初之前,几百斤海鱼和梭子蟹就卖的差不多了。

    几百斤听起来好像很多,但他们鱼大,算下来大概只有百来条,梭子蟹大伙儿嫌肉少,不乐意买,他们就以半赠送的形式兑了出去,掐头去尾也只剩下十几只。

    “收摊罢。”江敬武道,“这些带回去自己吃也行,没必要在这儿继续耗着,都准备准备,上公堂去。”

    旁边摊主听见都惊呆了。

    上公堂之前竟然还有心情举家出动来赚钱?真不知道该说他们心大,还是该说他们稳重。

    简直就是泰山崩于前,而该干啥干啥。

    了不起!

    王麻子早就备好年货了,只是一直害怕他们,不敢再靠近摊位,眼看着他们收摊要走了,甚至打算带着她们家招娣一块儿走,顿时慌了,忙不迭朝他们跑了过去。

    她挎着个竹篮子,上面盖了一块花布,像是怕别人知道她买了什么似的。

    “收摊了?”王麻子讪笑,“生意好哈?”

    没人理会她,她反倒松了口气,看着木桶边上的网兜,那是她花了四十文买来的十二条鱼。

    估计得有三十多斤,因为她第一下没拎动。把竹篮放在地上,再去拎,拿是肯定能拿的起来,但这样的话,就不能挎竹篮子了。

    招娣才这么大点儿,拿哪个都不现实。

    这个时候,阿木顺手扯过网兜,直接把几十斤鱼提溜了起来:“你不是架牛车来的吗?过堂后,我帮你送上牛车。”

    王麻子简直苦不堪言,本来还以为,趁他们过堂时候可以偷溜的,现在,她不去作证还不行了!

    “好,好。”只得答应,“多谢阿木小兄弟。”

    江敬武一家将东西放到客栈,和借来的驴车一起,王麻子懒得拖着一堆东西上衙门,干脆把竹篮和网兜也放在了他们车上。

    再不情愿,也得跟着他们一块儿去县衙。

    -

    刘贵在大狱里待了快一个月,人都折腾傻了,虽然刘家姐妹花了不少钱打点,狱卒不至于打他,可成天跟一些死刑犯关在一起吓也给吓得够呛。

    好不容易捱到了提审当日,只顾着感受新鲜的空气和外暖的冬阳了,别的什么都没想。

    讼师私底下倒是有找过他,让他陈述事实,结果他自己迷迷糊糊的,不记得具体细节,只一直说自己冤枉。仔细追问几句,又开始满口胡话。

    一会儿说江家二房欺压他姐姐,他和老娘过去调解,反被痛打一顿,一会儿又说江家二房想让他们绝后,故而冤他。

    讼师听了个大概,回去写了长篇大论的一张状子,递了上去。

    江家的状子,是阿林写的,在江敬武的订正之下,词藻之华丽,条理之清晰,情绪之饱满……江敬武看了都要怒发冲冠,想再打那刘贵一顿!

    因此,他对此案极其有信心。

    巳正之时,江敬武和阿木已在公堂上等着。阿木乃是原告,江敬武算是他的讼师。

    两人眉眼英武,相貌堂堂,往那儿一杵就是两道风景。

    阿木年纪虽然不大,气势却足,公堂之上仍能保持不卑不亢的态度,只等着县令升堂。

    半刻钟左右,县令终于来了。

    开头,便是例行公事的询问:“堂下何人,有何冤情?”

    他先前只见了阿柔和蜚蜚,没见过江家其他人,两姐妹这会儿在堂外侯着,因此他并不知道,堂下二人,正是他救命恩人的父亲和兄长。

    江敬武便代替阿木,将问题一一答了。

    其实,这些东西,状子上都写了,师爷和县令早已看过也有所了解,陈述的目的,是为了告诉场外听审的群众。

    “草民江敬武,代花江村江锋,控告小井村刘贵:抢劫、杀人未遂;拐卖幼童未遂;以不法手段套取钱财共十八贯钱。人证、物证俱在,请县令大人明鉴。”

    江敬武陈述事实之后,如此说道。

    然而,一说完,刘贵的姐姐们就在外头破口大骂,说他冤枉人。

    “我家中八个姊妹,就他一个弟弟,从小便是锦衣玉食养大的,套你的钱?看你那个样子,像是有钱的吗?”

    “可不是!公堂之上还敢说谎,仔细你的脑袋!”

    “这江二惯会颠倒黑白,凭着能在郡里做工,于家中那是作威作福!我六妹嫁进他们江家这么多年,受尽委屈!他还要这样污蔑咱们弟弟,分明是想赶尽杀绝啊!”说着,推了推旁边一位面容憔悴的女子,“六妹,是不?”

    那人正是刘桂云,闻言,只觉得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起来。

    她此番前来,其实是想趁机和二房说说话,缓和一下关系,争取早日回到江家,顺便问一问四哥的情况。

    可姐姐们这一通说辞,无异于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

    若附和姐妹们,自然就要和本次目的背道而驰。可若帮着江敬武,无异于毁了阿贵一生!

    思来想去,还是咬咬牙,点了头:“不错,我婆婆受他们教唆,已将我赶出了江家!我男人,也因为欠了他们的债,冒死出海,至今……生死未卜。他们,甚至还趁他病危,将他打回来的鱼公开售卖!”

    她说的虽然是事实,但省略了部分重要信息,听起来,意义可就完全不同了。

    果然,她话音一落,全场哗然!

    “那可是亲兄弟啊!何苦把人逼到这个份儿上?”

    “谁说不是呢?”众人附和,“看着一表人才的,没想到竟然这样狠毒,就连方才都在催人还钱,简直就是爱钱如命,不可救药!”

    蜚蜚被柏秋抱着,挤在人群中间,听见他们胡乱诋毁自己家人,不禁又急又气。

    他们怎么可以只听别人一面之辞,就向素不相识的人恶语相向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十来个小时都在车上,现在刚到上海。

    写完更新发现晚了半分钟,干脆捉了虫再发这样子。

    非常时期,出门记得戴口罩、勤洗手,尽量减少公共交通,做好防护工作。

    健康比什么都重要!

    ——打工仔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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