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073章 二更

    顾瑾城解释道:“太傅中年丧女, 膝下并无其他子嗣, 我曾听说, 是因为他觉得愧对亡妻, 不肯再要其他子嗣。他如今已是花甲之龄, 在朝态度激进,风评却极好, 因此,做了三朝太子太傅。”

    “——先皇亲封的太子太傅, 不仅皇帝潜龙时受他的指点, 当朝太子更是他给开的蒙。”顾瑾城说道,“小时候我曾亲眼见过他,印象很深刻。”

    顾瑾城摇摇头, 似乎不是很认同他的个性,“或许是青年丧妻,又中年丧女,他整个人透着股不近人情的气场。正直是不假,但未免太过冷淡。”

    “小时候我并未怕过谁, 只他让我觉得瘆的慌。”顾瑾城回忆道,“那感觉, 不像个活人——活人都有想的东西,他, 似乎没有。”

    众人都在安安静静听他说,给他这个形容补充了一下画面,几人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

    外祖父, 是这样的人?

    连顾瑾城都觉得他瘆都慌,那他得有多恐怖?

    “我说错话了?”见众人都一副惊诧的表情,顾瑾城有些迟疑,“好像也没说什么啊。”

    蜚蜚还没有听到小周氏为什么要赶他们走,便回答:“然后呢,这些和小周氏有什么关系?”

    顾瑾城瞧她一眼,笑了笑。

    蜚蜚:“……”

    笑、笑什么笑?

    “大周氏当年嫁给他,也是费了不少的劲。”顾瑾城说道,“这么多年没有子嗣,便对周氏娘家子侄多有照顾,更是将小周氏接到身边,小周氏几乎是在郑家长大的。”

    顾瑾城抿了口茶,借着说道:“郑老祖籍在碧波郡,京都没其他亲戚,与郑家子侄联系也不多,担心女儿孤单,便对小周氏也视如己出。”

    “问题就在于,郑芷烟的外家也在京都。”顾瑾城说道,“秦氏的父亲只是芝麻大的京官,但她有六个哥哥,真正的万千宠爱于一身。她亡故后,不光几个舅舅对郑芷烟照顾有加,她外家还有三十多个兄弟姐妹……”

    众人:“……”

    三十多个兄弟姐妹,认得过来吗?记名字都得记半天。

    “郑芷烟的死讯传到京都,外家带着人,大闹郑府。”顾瑾城说道,“郑家没办法,只得将郑芷烟匆匆盖棺下葬。”

    “后来,小周氏嫁给了纳兰谦,”顾瑾城冷笑一声,“这纳兰谦,本是郑芷烟的未婚夫,成婚时,纳兰家势力还在,即便如此,郑芷烟的几个舅舅仍险些让他们下不来台。”

    柏秋这才明白:“她是担心郑芷烟的外家找来,若再查出当年的真相,可不仅是让他们下不来台那么简单。”

    “不错。”顾瑾城说道,“秦家近年来出了好几位口碑不错的官员,子侄在科考之中,也有不错的表现,早年的三十多个兄弟姐妹,如今算上他们的孩子,已是数百人的大家族,这股势力,光是听着都能吓死她了。”

    难怪她会这么紧张,今时不同往日,她又从不掩饰自己的过错,估计都要吓破胆了。

    “她这里好像不太正常,”蜚蜚敲敲自己的脑袋,“是不是遇上过什么事儿啊?”

    顾瑾城瞧她,严肃的表情又换成了微笑。

    说的却是:“据我自己的感知,的确是有些反复无常,听说是让纳兰夫人的死给吓到了,但并未得以证实。”

    “按理说,不必怕她,可她性子古怪,真正的不按常理出牌,”顾瑾城说道,“纳兰家如今一天不如一天,那种人狠起来,什么都做得出。”

    这话众人倒是都认同,不由都点点头。

    “今天这事儿,就让我意想不到。”柏秋扶额,“她该有多恨我,才会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直接就宣战。”

    “关键我今日之前,根本都不认识她。”

    孩子们也是觉得她可笑,江家完全没有要和她们来往的意思,她却上赶着给自己找气受。

    他们来沬州八年,她不是过的好好的吗?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让她如此心虚?

    -

    “时候不早,我该走了。”顾瑾城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他们了,便提出离开,“她既然已经这样说了,便会想方设法让你们离开沬州,千万要多加小心才是。”

    “不错,太傅和大周氏这几日便会来沬州。”柏秋不着痕迹地握住阿瑾的手,“还是你知道的多,不然,咱们还不明就里呢。”

    顾瑾城笑笑:“不过听了些闲言碎语罢了,算不得什么本事。”

    “你啊,越长大倒越会假客气。”柏秋岔开话题,“听说你去了郊外,可有什么收获?”

    知道他现在以查案为主,柏秋便随意闲聊,话题一展开,两兄弟也有些兴趣,一来二去的,天色暗了下来。

    “你们阿爹该回来了,让厨房去准备准备。”柏秋滴水不漏地说,“请宁大夫也过来。”

    丫鬟领了吩咐,下去安排。

    蜚蜚见了阿娘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操作,不禁暗暗竖起大拇指。

    殊不知顾瑾城早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想看她到底要做什么,才如此配合。

    三叔和三婶还在厢房住着,胖墩的伤一时半刻好不了,胖虎倒是能下地了,但是疼得根本没法活动,因此格外老实。

    自从上次被整治之后,他们便极少来二房面前晃荡。

    阿嬷也因为来去麻烦,而选择在厢房和三叔三婶一起吃。

    只柏秋和几个孩子每日到她的房间去瞧她,看有什么需要的,尽快给她添置。

    阿嬷则总是让他们不要乱花钱。

    因早就定下了返程的时间,正在端午节后,柏秋便早早开始给她准备好当地的特产和一些穿的用的,数量多的很,甚至专门找了间房来放置。

    在这儿几天,阿嬷心情是好的很,三叔三婶也知足,连陈花都肉眼可见地比刚来时白胖了一些。

    即使她并不满于此,面上也没什么可说的。

    至于胖墩,谁管他有什么想法?

    顾瑾城幼年在花江村待过,也是认识三叔三婶和胖墩他们的,但不常接触,也就没有必要专门和他们吃饭。

    因此,席间只有他和江家二房的人,以及宁大夫。

    宁大夫虽然住在江家,但不常出自己的院子,总说怕给他们添麻烦。

    除了时常去阿柔的药铺转转,有些疑难杂症,他还要教阿柔,其他时间根本见不到人。

    上回也是为了见顾瑾城,才过来与他团聚一场。

    有了上回的尴尬,眼下再见到少年,宁大夫不免觉得好笑,与他说话的时候,藏不住揶揄的眼神。

    江敬武起先觉得不太高兴,见了他本人,发觉他举手投足皆是潇洒,样貌虽长开了,话语间却还是为他们考虑的,便渐渐消了气。

    再一想到以往种种,又觉得是自己太过小心眼儿,竟然跟一个孩子置气。

    “上回,是二叔的不是。”江敬武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也是你小子变化太大了,叫人根本不敢认,这些年,没少遭罪罢?”

    “还好。”顾瑾城陪了一杯,说道,“也的确是我不懂规矩了些,二叔不要生气才是。”

    江敬武掩饰地低咳一声,不会告诉他,几日前很跟闺女说他坏话来着。

    “好了好了,一把年纪还跟小孩子一样。”柏秋出来打圆场,给顾瑾城夹了块排骨,“阿瑾尝尝。”

    闷在心里的不痛快说开,怎么看顾瑾城怎么觉得这孩子不错,与他多喝了几杯。

    发现他酒量也好,实在出乎意料。

    顾瑾城便与他解释:“大梁关常年积雪,冬季天冷,练兵前都要先饮烈酒,时间长了,功夫没什么长进,酒量倒先出了师。”

    “你这身手,还叫没长进?”江敬武惊异道,“我可都听说了啊,你当街诛杀敌国探子,那叫一个凌厉强势。”

    他有些微醺,话比往常多了些,一直在夸顾瑾城。

    “跟大哥相比差远了。”顾瑾城小声与他说道,“我的功夫还是大哥教的,他学武快,早年我身子弱,刚进军营的前几年,白将军只让我看书和扎马步。”

    “后来底子好了些,大哥已经能一个打十个了。”顾瑾城说道。

    大哥很少同他们说这些,江敬武一听,便来了兴趣,抓着他问这问那。

    顾瑾城专门捡些有趣的同他说,听得他又是高兴,又是心疼,不禁体会到了柏秋那日的心情。

    阿瑾这孩子,的确吃了太多苦。

    他开始有些责备自己,人孩子确实挺好的,是他自己作怪!

    “二叔再跟你喝一杯。”江敬武眼眶泛酸,“这些年,你受苦了,怎么不写信同家里说?”

    顾瑾城道:“我有大哥护着,不算苦。”

    说到这,他顿了顿,没有继续往下说,阿柔却能明白,他定然是想起了战死的蛊雕军兄弟。

    一时,也觉得五味陈杂。

    大哥同她说的时候,她只觉得震惊,听顾瑾城本人提及,她才真正难受起来。

    战场无情,他比自己还年幼些,却已经承受了那么多,好不容易回归平静的生活,自己怎么能给他脸色看?

    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阿柔便也举杯:“前些日子与你有些误会,有得罪的地方,自罚三杯。”

    说完,便将盅里的酒一饮而尽。

    不顾众人阻拦,三杯饮尽,又举杯要敬他:“别的话也不多说了,以后有事、有话都别闷在心里,即便不看在大哥,咱们也算是你的亲人,试着同咱们说。”

    顾瑾城倒是让她这席话说的有些懵,连忙回敬她。

    蜚蜚在旁边看着,小拳头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也想学着阿爹和姐姐豪爽的派头,同他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

    可酝酿了许久,还是不敢。

    心跳得要从嘴里蹦出来,还没喝酒,脸就已经红了。

    不停劝说自己,没事的,趁着这个时机,举起酒杯,说两句好听的话,此事就过去了。

    好半天,终于鼓起了勇气,给自己斟了杯酒,素手捏在上面,颤颤巍巍的。

    怕自己酒后失态,还怕他听了会不接受。

    毕竟,今天下午还当众凶了他。

    她怎么就、怎么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呢?蜚蜚懊恼不已。

    深深吐息了几回,终于举起了酒杯。

    刚要说话,旁边的宁大夫就说:“对了阿瑾,听说你是来沬州查案的,怎么样?有进展吗?要在沬州待多久?”

    顾瑾城便挑些能说的,和他聊了聊,话题就此转移,众人开始说些坊间的传闻,一时热火朝天。

    举着酒杯的蜚蜚:“……”

    “蜚蜚怎么了?”阿柔见她莹白的手端着小小的酒盅,指甲是淡淡的粉色,与瓷白的酒盅贴在一起,让人想起温润的暖玉。

    好看的紧。

    “没事。”蜚蜚两手将酒盅送到自己嘴边,不着痕迹地自己喝了。

    “竹叶青?”蜚蜚又喝了一杯,小声道,“我说怎么找不到,原来让阿爹藏起来了。”

    竹叶青①工序复杂,以汾酒为底,加了十几种名贵中草药。色泽金黄透明而微带青碧,有汾酒和药材浸液形成的独特香气。

    芳香醇厚,入口甜绵微苦,温和,无刺激感,余味无穷。

    蜚蜚实在喜欢,觉得两杯不够,还想再喝。

    “好了,你不能多喝。”将她的手边的酒壶换成茶壶,阿柔帮她顺顺背,“喝多了明日要头疼。”

    小姑娘酒量不好,别人浅尝辄止的量,她喝了都犯迷糊。

    “嗯!”蜚蜚重重地一点头,原本就泛红的脸颊更爬上两朵红云,她皮肤白,眸光流转间,艳若桃李。

    阿柔见她这样,便觉得好笑,让厨房煮醒酒汤送来。

    蜚蜚撑着脸看对面的顾瑾城。

    少年穿着一身黑衣,窄袖窄腰,长眉桃花眼,在灯光下实在晃人。

    她喝了酒会变的很乖,不爱说话,反应会变的很迟钝,时常直勾勾地盯着一个地方看。

    顾瑾城常年在军中,对别人的视线十分敏锐,早就察觉了,却一直故意不与她对视,而在旁与别人说话。

    宾主尽欢,散席的时候已经不早了。

    蜚蜚隐隐有些犯困,两手撑着脸,嘴巴被挤压的微嘟,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可爱到让人想把她捧在手心里偷走。

    “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顾瑾城提出告辞,“多谢招待,酒很好。”

    江敬武拍拍他肩膀,格外舍不得。

    “要不你今儿便在家里住一晚,明日再回去。”江敬武说道,“想到你又要许久不来,二叔心里难受。”

    阿柔:“???”

    -

    家里厢房还有,住一晚自然不成问题,只担心他不愿意留下。

    众人都沉默着,等他的回答,顾瑾城却笑了笑,终于看向了蜚蜚,在朦胧的灯光下与她对视。

    蜚蜚原本很犯困呢,让他着一眼瞧的,酒都要醒了。

    忙挺直腰杆,稳稳当当地坐好。

    “那……便叨扰了。”顾瑾城笑得有些腼腆,“多谢二叔和秋姨的招待。”

    “客气什么?”柏秋说道,“你也许久没见宁大夫了,该与他多说说话,他可天天念叨你呢。”

    宁大夫老脸一红,连忙撇清:“我是怕他不回来报答我。”

    “是是是。”众人笑将起来。

    又说了会儿话,江敬武有些醉了,在柏秋的搀扶下离开饭厅。

    宁大夫年纪大了不禁久坐,同他一块儿离开,二哥还要念书,三哥也累了,先后离开。

    偌大的圆桌边上,只剩下阿柔、蜚蜚和顾瑾城。

    顾瑾城要等柏秋让人帮他安排好厢房,才有去处,阿柔觉得让他一个人在这儿等着似乎不太好。

    便多等了会儿,与他没话找话。

    蜚蜚脑子里一片空白,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了,手脚也不知道往哪里摆,便乖乖坐着,听他们说话。

    她能察觉到,顾瑾城的视线始终落在她脸上,这让她无比紧张。

    “蜚蜚,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半晌,她听见顾瑾城问她,“还在生我的气吗?”

    小姑娘想要回答,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都急了,最终却只发出一声叹息。

    “没有,”好一会儿,蜚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只是、只是……不知道该跟你说些什么。”

    顾瑾城知道她肯定有事儿,也不着急,只安安静静地等着她继续。

    似乎瞧出她的不自在,少年便移开目光,落在她漂亮的、不自觉紧捏在一起的手上,深海一般,不可测。

    作者有话要说:①竹叶青,摘自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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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敬武:人类的本质是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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