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沬州有间镖局的总镖头李大海来了京都。
江家宅子住不下, 便让他先住在客栈, 等镖局收拾好, 再让他搬过去。
李大海行走江湖多年, 经验丰富,阿柔也愿意放权给他, 所以,新镖局从请镖师到镖头评选, 全都交给他一手张罗。
按照阿柔给的地址, 李大海找到了江家,给阿柔带了一封家书,同时, 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消息。
“今日入城,城防兵排查了三遍才让我进来,因我背着包裹,走在路上还让官兵拦了好几回。”李大海看向阿柔,压低声音, “事出反常,我便询问了一番, 却听闻:太子竟然倒台了!”
四下无人,他也不敢大声:“似乎还牵连了国舅府——城防兵见我是沬州来的, 抓着我问了许久。”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阿柔讳莫如深,“风水轮流转嘛。”
“是啊。”李大海也觉得唏嘘, “十年前,皇贵妃巫蛊案牵连了多少人?如今纳兰氏一倒,今上连忙就要给皇贵妃翻案,可不是风水轮流转吗?”
想到几个皇子的情况,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瞧出一些讽刺。
今上刚过不惑之年,身体也算康健,但培养一位合格的储君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如今,萧惊尘倒了,大臣们必须要尽快挑选出适合的新储君。
二皇子身子不好,十皇子又过于年幼,算来算去,九皇子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即使最后不选他,当下这个时刻,免去他的戴罪之身也是合情合理的。
而且,萧惊尘被褫夺太子之位的主要原因,是治下不严——姚池率领太子右卫夜袭太常寺,惊扰皇陵一案,锅被甩出去了。
姚池并未攀咬太子,被判了斩立决。
再加上皇后、小周氏、萧如茵等人的罪责尽数东窗事发,朝堂超过一半的人联名上书,以致今上对纳兰氏彻底失望,以治下不严之罪,免去太子之职,囚于太子别馆反省思过。
这也就相当于明摆着告诉世人:太子只是暂别东宫,将来如何,眼下是说不准的。
谁都不能掉以轻心,也不要幸灾乐祸!
“伴君如伴虎。”李大海摇摇头,“曾经杀人的刀,如今却要了自己的命——也不知她们有没有后悔。”
“大局已定,后悔也晚了。”阿柔说道,“亏心事还是要少做。”
李大海笑笑:“是是是,不过,左右是天家的事儿,与咱们无关,姑娘打算请多少镖师?若无特殊要求,便按照沬州的来?”
阿柔一一答了,李大海又问了关于护院的要求,是否要签卖身契等。
阿柔还不知道请几个人还有那么多的说法,与他商量了许久,直到晌午,李大海才离开。
他一走,阿柔便拿着家书,到后院找蜚蜚和两个哥哥。
算上赶路的时间,兄妹几个离家时日也不短了,免不了思念爹娘。
尤其是蜚蜚,本来年纪就小,没怎么离开过家,再加上掌了几天家,得知了爹娘的不易,更加怀念以前轻松的日子,是以,一见到爹娘的信,眼圈就有点儿红了。
爹娘也没有说什么,大致是说家里一切都好,就是冷清了些。又让他们在京都好好的,花钱大方些,不要委屈自己。
看完了信,蜚蜚就有些蔫哒,晌饭都没怎么吃。
饭后也没心情玩闹了,边给院子里的话浇水,边发着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瑾城回来的时候,就瞧见她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趴在凉亭里,目光盯着院子里上下飞舞的蝴蝶,嘴巴都挤变形了也没感觉。
像一只犯懒的猫崽子。
“怎么了?”顾瑾城坐在她对面,渣渣眼睛,“心情不好?”
蜚蜚换个方向趴着,不看他。
顾瑾城挑挑眉,嘴角挂上坏笑:“下午有事吗?哥带你去玩儿?”
“不想去。”蜚蜚摇摇头,“外头人太多了,不好玩。”
顾瑾城就说:“不上街,我知道一个地方,保证有意思,对了,马上六月了,京都流行吃什么你知道吗?”
说到吃,蜚蜚大眼睛转了转,看向了他,用眼神无声地询问着。
顾瑾城就知道她会感兴趣,也想带她放松些,便说道:“去了你就知道了,等会儿我帮你捉。”
“捉?”蜚蜚疑惑道,“买不到吗?”
“这种东西,要自己捉的才有意思。”顾瑾城神神秘秘地说,“你准备一下,我去喊阿林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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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哥哥姐姐都会去,蜚蜚就又提前往门上挂红灯笼,想要邀请招娣和刘越风一起去,但等了一会儿,也没有什么回应。
蜚蜚就没有继续等,郁闷地收了红灯笼,跟哥哥姐姐一块儿出门了。
“刘越风是不是在骗我啊?”蜚蜚郁闷地说,“我挂了两次灯笼,他都没有给我碰面的地址。”
阿柔笑笑,说道:“上回你不是说,刘越风不是很想让你和招娣见面吗?”
蜚蜚点头:“好过分,他肯定没有告诉招娣。”
“等镖局开张,我定然托人帮你找到她,嗯?”阿柔摸摸妹妹的脸,“别郁闷了,连顾瑾城都看出来你心情不好,可是累着了?”
摇摇头,蜚蜚趴到姐姐怀里:“就是有点儿想爹娘了。”
“爹娘不是说会来京都和咱们过八月十五吗?”阿柔说道,“没多长时间的,别难受。”
蜚蜚没有说话,翻了个身枕在姐姐腿上,马车晃晃悠悠地前行,没一会儿,小姑娘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停在一处远离街道的山庄前面。
山庄很大,后面是郁郁葱葱的山,前面有一大片茶园,白墙黑瓦的房子在一片绿色中间,曲径清幽,宛如仙境。
山庄里没有人,顾瑾城脚尖一点,翻进墙里,打开大门,让他们进去。
众人:“……”
“此处是谁的宅子?”二哥没这么野过,有些心虚,“若是主人突然回来怎么办?”
“不会的。”顾瑾城大摇大摆地带着人往里走,“主人去世好久了,此处一直空着,我常来,从来没有见过人。”
原本众人只是心虚,被他这么一安慰,反而害怕了起来。
“这么漂亮的宅子,空着多可惜?怎么没有卖掉?”财迷阿柔十分不解,“周边风景也好,应该不愁卖才对。”
顾瑾城没有说话,只闷头往前走。
蜚蜚瞧着他的侧脸,突然觉得,此刻的他似乎有些伤感。
“你那会儿说的是什么?”蜚蜚拎着一个捉鱼的小竹篓,在手里甩来甩去的,“要怎么捉啊?”
众人便都等着他解惑。
顾瑾城遂加快步伐,带他们到山庄的中间,有一条窄窄的小溪,溪水叮咚,十分清澈,能看到青色的鱼在里面游来游去。
水边生着菖蒲,有一股特殊的气味,叶子底下藏着许多螺蛳,许是因为无人看管,螺蛳长得很大个。
小时候经常到河边捡回家,可以洗干净之后直接加花椒、泡椒爆炒,也可以把肉挑出来炒韭菜,
以前缺衣少食的,吃一顿螺蛳都算加菜了。
现在都忘了还有这种吃食,一看见它们,蜚蜚的心情就瞬间放晴,兴高采烈地望着顾瑾城:“你说的是这个吗?”
她捏起一颗挺大的螺蛳,笑容灿烂,问顾瑾城。
顾瑾城瞧着她笑弯了的眼睛,神情柔和:“差点儿忘了还有这个东西,等捉完蝲蛄①,我再回来捡。”
“我捡就好。”蜚蜚说道,“蝲蛄是什么?”
顾瑾城便与她解释:“是一种虾。”
脱了鞋袜,顾瑾城下到溪水里,溪水很浅,只到小腿处,有些凉,他却好似察觉不到似的,弯腰往水里一捞,捏上来一只黑红色的硬壳生物,展示给他们看。
“就是这个东西,”顾瑾城说道,“捏的时候要注意捏在它的后背处,不然,被螯夹到会很疼的。”
兄妹几个根本没有见过这个东西,不禁有些迟疑,而且,它长相颇有些奇特,跟他们认知里的虾比起来,有些瘆人。
“好。”二哥迟疑地说着,也下到水里,跟他一起捉。
溪水很浅,蝲蛄喜欢在河边的淤泥处大洞,要把水搅浑才会出来,二哥有些嫌弃,跟在顾瑾城身后捡现成的。
三哥干脆不下来了,在岸边陪两个妹妹捡螺蛳,被阿柔嘲讽了,也泰然自若,一撩头发,风情万种的:“难得出门,我特意换了身衣服,很贵的,弄脏了怎么办?”
“……”阿柔就没有见过比三哥还爱臭美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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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蜚蜚的小竹篓里就捡了一小半。岸边还有很多,但捡太多也吃不完,适可而止就好。
三人蹲在岸边,望着二哥和顾瑾城越走越远,不禁失笑,连忙喊他们回来:“你们可别顺着溪水漂走了。”
“我们也吃不了多少,图个新鲜就行。”三哥捋着柔顺的发丝,矜贵地说。
顾瑾城和二哥已经把中号的竹篓都装满了,听见三哥的话,顾瑾城神秘地笑笑:“你打算吃个几个?”
三哥捏起一只蝲蛄,拿到眼前打量,小家伙张牙舞爪的,壮硕的长螯示威地一张一合,差点儿夹到他的鼻子。
嫌弃地将其丢回竹篓,三哥其实根本不想吃它——长的就不像食材。
“两三个罢。”三哥不好打击顾瑾城,说的十分保守。
顾瑾城笑了起来,没说话。
“笑什么?”三哥作势要拿螺蛳扔他,笑闹道,“我食量小,你又不是不知道。”
“嗯。”顾瑾城点点头。随即说,“我可以吃两三斤。”
蜚蜚顿时来了兴趣,拎着自己的小竹篓,想要快些回家,赶紧把这东西煮了,看看究竟有多好吃。
顾瑾城穿好鞋袜,往山庄里面看了看,说道:“你们先出门等我。”
“你干嘛?”蜚蜚望着他,那种怪怪的感觉又来了。
“去给主人上柱香。”顾瑾城就着溪水洗了洗手,又随手在院子里摘了几朵花。
兄妹几个往门外去,顾瑾城阔步往山庄里面走。
蜚蜚走了几步,突然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身高腿长的背影,心里却没着没落的,把竹篓往姐姐手里一塞:“我、我东西掉了,去找一下,马上回来。”
阿柔要跟她一起去,她没让。
跟哥哥姐姐分开,蜚蜚往顾瑾城的方向跑了过去。
山庄很大,小溪在山庄左侧,顾瑾城顺着山庄正中的台阶,来到了正厅,路过几道造型别致的宫门,来到一处偏院。
院子里假山池塘,十分素雅,池塘里荷叶田田,蝴蝶在荷花苞上起起落落。
蜚蜚一路小跑,总算在他进门之前,追了上去。
“你怎么来了?”顾瑾城又惊又喜。
蜚蜚也不好说是担心他,就说:“毕竟我也拿了人家的螺蛳嘛,就……来上柱香。”
听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顾瑾城笑了笑。
他今天心情似乎很好,蜚蜚不由觉得自己是不是瞎担心了。
“过来。”顾瑾城冲她招招手。
蜚蜚走过去,他便牵着小姑娘的手腕,推开门,进了偏院的堂屋。
此处明明没有人住,但却没有积灰,堂屋的正中挂着一幅巨大的画像,是一个美丽端庄的女子,年代久远,有些褪色了。
“给。”顾瑾城从抽屉里找出一把香,点了三炷,递给蜚蜚。
蜚蜚乖乖地上香,恭敬地插-在画像前面的香炉里,烟雾升起,蜚蜚悄悄打量着房间里的一切,看到窗台上的花竟然是鲜活的,有些震惊。
“这里真的没有人住吗?”蜚蜚扯了扯顾瑾城的衣袖,“我总觉得,有人常来收拾。”
顾瑾城也上好了香,打量片刻,嘲讽地哼笑一声:“或许罢。”
“这宅子,是我娘生前买下的,以前常来这里避暑。”顾瑾城说道,“她死后没多久,顾大人怕被牵连,很快就续弦找了第二春。”
“——顾家已经没有她的东西了。”顾瑾城不再掩饰自己的伤感,“我也是偶尔才过来看看,没见过有什么人。”
蜚蜚正想要安慰他,就听见他讽刺地说:“连想念一个人都遮遮掩掩的,如此苟活于世,有意思吗?”
“你说谁啊?”蜚蜚不太明白。
“没谁。”顾瑾城看着她,又看了看画像,神色温柔。
阿娘。少年心里默念着,放心罢,现在有人对我好了。她很乖、很好,还知道来跟你打招呼……
“我们走罢。”顾瑾城牵起她的手腕,带着她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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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庄实在太大了,绕来绕去的,在经过一处废弃的院子的时候,蜚蜚突然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有女人在哭。
那哭声怪怪的,形容不出来,但可以肯定的是,此处有人!
诧异地抬头看向顾瑾城,蜚蜚压低声音,问顾瑾城:“你不是说这儿没有……”
顾瑾城的大手却捂住了她的嘴巴,轻轻摇头。
蜚蜚下意识噤声,大眼睛茫然地眨了眨。
她的脸很小,顾瑾城的手却大,蒙在她的脸上,能感觉到她的呼吸,手心痒痒的。
“他们在做坏事。”顾瑾城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乖,捂住耳朵,不要听。”
蜚蜚不太明白。
但那声音听起来的确挺奇怪的,蜚蜚就听话地捂住了耳朵。
鼻端萦绕着檀香味,蜚蜚觉得有点儿热,下意识去抓顾瑾城的手腕,想让他不要再捂着自己了。
顾瑾城也反应了过来,移开了手,要带她离开这个破地方。
结果,蜚蜚不小心踢到了一颗石子。
石头骨碌碌的动静,引起了废弃院子里的人的注意,一个男人不悦地问:“谁在那儿?”
一听这个声音,顾瑾城的眉头就拧了起来。
担心对方看见蜚蜚,会乱传些有的没的,少年一脸烦躁,带着蜚蜚藏在了假山底下的空隙里面。
蜚蜚捂着耳朵,没有听到动静,见状,只觉得莫名其妙。
顾瑾城将食指抵在嘴边,示意她不要说话。
同时,一阵忙乱的脚步声响起,带着愤怒,朝他们跑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①蝲蛄(là gǔ):小龙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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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龙虾是外来物,古代没有的,架空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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