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第九章

    沈易欢要比同龄的女孩子早熟很多，这是身边人对她的一致看法，有时候周燕她们遇到什么事情，也会第一时间找她商量。

    比如之前有一次，秦晓北的后妈工作上出了些状况，她心情不好就一直把气往秦晓北身上撒，沈易欢看不下去小姐妹被欺负，不知道从哪里弄了几根铁锤，和周燕她们在秦晓北后妈下班的附近堵住她。

    那天为了壮胆她特意穿得暴露，还在路上花五毛钱买了一张贴纸贴手臂上，故意表现出流里流气，拿着铁锤威胁秦晓北的后妈，下次再欺负我姐妹，老子就把铁棒往你头上砸。

    秦晓北后妈气得半死，又回家告诉秦晓北她爸，她爸自然斥责秦晓北一顿，还让她离沈易欢远一些。

    但自此后，她后妈真的不怎么敢找秦晓北麻烦了。

    往大了一些说，沈易欢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得就是欠别人恩情，从小成长的环境只教会了她如何好好保护自己，并没有交她如何温馨地跟人相处。

    因此，此刻她睡在顾惜家的床上，只觉得浑身难受。

    顾惜人真不错，都没有嫌弃她，沈易欢想，像他这么温暖的人，肯定也生在一个很温暖的家庭里吧。

    人好像都会这样，平时已经习惯了被冷眼对待的沈易欢，第一次发现，假如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可以在晚上吃一顿有热菜热饭的晚饭。

    可以躺在这么柔软的床上，不用担心明天又会遇到什么糟心的事情。

    可她也清楚，这些都不是她的，只是偶尔一次，好心的顾惜可怜她，赠予她的一个晚上。

    清晨天还没亮，沈易欢就悄悄起床了。

    虽然床很舒服，她睡得并不好，因为这床不是她的，她也必须要为第二天天亮后的事情做决定。

    她的决定是离开这里，出去闯荡。

    天微亮的陌市一切都雾蒙蒙的，路边的早餐摊已经在做最后的摆摊工作。

    除此之外，路上并没有什么行人。

    公交车也还没开始工作，沈易欢只能走着去汽车站。

    好在这里离新车站不是很多，她小跑了大概二十几分钟就到了。

    汽车站跟外面的街道完全不同，里面都是匆匆赶车的人，热闹得很。

    沈易欢走到窗口，前面只有一个人在排队，买完票就该轮到她自己了。

    售票员态度一般地问：“去哪里？”

    她脑子短路一下，不知道去哪里啊，长这么大她就没离开过陌市，还不清楚哪个城市更好。

    沈易欢：“ 去哪个城市的人最多？”

    售票员看了她一眼：“就你一个人？我看你年龄可不大，是不是跟家里人闹矛盾要出走啦，赶紧回去吧小姑娘，外面可没你想得那么好。”

    “去上海。”

    沈易欢语气有些不耐烦，售票员不再自讨无趣：“88块。”

    她狠狠心付了钱，大巴车一个半小时后出发，沈易欢找了个座位坐下，一个晚上没睡觉，原本想眯一会儿的，可真坐下来，却一点也不困。

    心里很忐忑，沈易欢也不知道未来在哪里，到了上海她又该怎么办？

    也许可以先去找个工作，便宜一点没事，只要能包吃住就好。

    顾惜是起来上厕所的，迷迷糊糊关灯时，他突然发现沈易欢的鞋子不见了。

    因为家里的鞋柜很小，沈易欢的鞋子只能放在旁边的地上，但现在那边却空了。

    顾惜清醒过来，去敲沈易欢的房间。

    果然没人应声。

    顾惜拧一下门锁，打开后只看到被子被叠得整整齐齐，像是从来没有人住过一样。

    那瞬间他有点心慌，担心沈易欢会不会想不开做傻事。

    顾惜安慰了一下自己，沈易欢原本就不情不愿跟自己回家，也许她只是偷溜出去找她朋友了。

    但人是在他家里不见的，顾惜总归不放心，他回到房间，怎么想怎么不敢赌那一点点微小的可能性。

    要是沈易欢真出什么事情，顾惜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还是出去找找吧。

    顾惜骑着自行车沿大河边走，到了昨晚他遇到沈易欢的那个地方时，顾惜突然想到她昨晚站在这儿说过，不想念书了，要出去闯荡。

    后来沈易欢见到自己后，这个话题没有再继续，她以为他没听过，其实只是顾惜没有问。

    大巴车提前十五分钟检票，那个时候去大城市还是件不容易的事情，大家去一趟基本都是大包小包拎着，还有人直接带着活鸡在这儿等车，汽车站都能听到鸡打鸣的声音。

    只有沈易欢一个人，无行李一身轻松，后来不知怎么着，她被挤着挤着就挤到了最后。

    她站在后排，生气地喊了两声别挤，不过没人听，大家都想占个好位置，把行李放在大巴车的车库下。

    索性沈易欢让这些人上车，她无聊地站在栏杆处。

    真的就要跟这个城市告别了，这里面承载了她整个童年和大半个少年。

    沈易欢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想法。

    不知道自己离开后，奶奶会不会偶尔想起念叨自己，还是庆幸她终于走了。

    其实她对沈母感情真不深，祖母两人见面就会吵。

    但仔细想想，她十几年的生活中，沈母是陪伴她最久的那个人。

    感情很复杂。

    顾惜加速骑车，到车站时，他车都来不及锁，就冲到了车站大厅。

    人来人往，乌烟瘴气，顾惜有些着急，他也不知道沈易欢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现在还在不在车站里。

    直到他绕了一圈，无意中瞥到沈易欢正站在最里面那个检票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虽然顾惜看不到她的正脸，却能从她的这个姿势莫名感受到她很沮丧。

    “沈易欢！”

    顾惜喊了一声后，隔着人群，沈易欢抬起头，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名字。

    刚发现顾惜时，沈易欢以为是自己看错，而后她就觉得心虚，人不自觉往旁边的人群里躲，想藏得更隐蔽一点。

    不过顾惜既然会叫她名字，肯定是先发现了她。

    他朝着她的方向走过去，沈易欢躲不起来了，也不想再躲。

    顾惜问她：“你在这里干什么？”

    “去上海，你怎么也在这里？”

    “来找你。”

    沈易欢心里感谢他的，也不想跟他撕破脸，除了她那几个朋友外，顾惜应该是她留在这里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她不想破坏。

    “你回去吧，我不想读书了，也不是读书的料，我要一个人去上海闯荡了。”

    “你知道上海在什么位置，这里离上海多远吗？你一个人怎么去？”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上海是个大城市，等我这次去了我就知道有多远。”

    顾惜直截了当：“你不能去，跟我回家。”

    “松手松手”，沈易欢不愿被他扯着：“我不想回去了，顾惜，我不是你，我没有家的，在这里也遭人嫌，不如一个人去外面看看。”

    “沈易欢，外面没有你想得那么好，你一个人人生地不熟去外面，很容易被骗的，你知不知道有些人骗你们女孩子去做什么？”

    她怎么不知道，这时候网络还不发达，很多东西光靠报纸电视传播反而更容易严重化。

    但她不搭理那些人不就行了吗？

    沈易欢认为自己又不傻，好坏还能分清楚。

    他们说话间，票已经检到最后一位，检票员是个中年大叔，天没亮就要来工作他明显不怎么高兴，对沈易欢说话也冷板板：“就剩你一个了，还走不走？”

    “走！”

    “不走。”

    沈易欢的耐心快要用完：“看到没，我的票已经买好，今天我是一定要走的，谁也不要拦着我，你松开。”

    “你是从我家出来的，出什么事情我会良心不安，沈易欢，你不能走。”

    “跟你没关系，本来昨晚只是你好心收留我，我很感谢，可顾惜，我们只是同班没几天的同学，我的事情你没资格管。”

    车快要出发，两人还在僵持着，沈易欢已经开始想骂人，他未免太爱多管闲事。

    哪知道下一秒，她直接想打人。

    因为顾惜撕了她的票。

    沈易欢崩溃了。

    这张票代表了她全部的希望，她想换个地方重新开始自己人生的希望。

    全被顾惜毁了。

    他凭什么？

    沈易欢把票握在手里，人处在崩溃地边缘：“你赔我票，你凭什么撕了我票，这个是我花了88块钱买的。”

    她一个基本没有零花钱的人，攒这笔钱得要有多难。

    顾惜也是一不小心撕了这票，见沈易欢这样子，他有点无措。

    “你先别难过，我赔给你，等下我就把钱给你。”

    他根本不懂。

    检票口已关闭，这辆车等下就要走了。

    她没有希望了。

    沈易欢微微拱起身子蹲下去。

    她为什么又没有希望。

    她忽然恨透了这个人生。

    为什么所有倒霉的事情都要被自己遇上。

    为什么她只是想走，这个都实现不了。

    车站有人把目光投向了他们这边，有怀疑的、有看热闹的、也有冷漠一瞥的。

    顾惜默默站在她身边。

    竟然思绪走了下神，想到这好像不是他第一次看到沈易欢哭了。

    那天晚上，那个小巷子里。

    那个女孩的救命声也很绝望。

    没想到这次换他自己让她难过了。

    顾惜小心翼翼也蹲下去：“沈易欢，对不起，你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