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委会办公室里, 林冉坐在许世达对面,气氛有些凝滞, 见许世达很是纠结的模样, 林冉还是先开了口。
“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世达张开嘴,似乎没想好如何开口, 又闭上了嘴,反复几次,直到林冉快要失去耐心, 才说:“姥姥出事了。”
林冉心里不好的预感应验, 给刘秀买自行车的喜悦早已到了九霄云外, 满脑子都是那句,做人不能太得意。
六年前, 姥姥姥爷被带走的时候, 许世达还不是革委会主任,当时也是动用了很多关系, 才将二人送去了一个环境相对好些的农场,这个环境既包括地理、也包括人文。
在地理位置上,门利县丰昌农场地处石景县隔壁县下, 却与工业大县石景县不同,门利县四面环山,交通不便,减少了有人经常出入这里看管这批人的可能;人文上,这里的人与外界通讯很少,所以对这批被判来改造的‘坏分子’并无太大敌意, 只当是多了几个外来劳动力。
后来许世达努力当上了革委会主任,打点关系为姥姥姥爷创造了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情况在一点点变好,有很多人在为这些人努力着、默默付出着。
姥姥从小是被家里娇养着长大的,对于骤然跌落的境况无力接受,自打到了农场以后,状态就很是不好,加上身家‘清白’的姥爷又是被她‘拖累’至此,自责更是为她本就不好的状态添了一层霜。
姥爷生性乐观,每天都在努力开解着老伴,姥姥的状态也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了,但是有一天,不知怎么的,姥姥就突然发起了疯,嘴里不住的念叨着‘冉冉’‘我的冉冉’。
这年头消息传递本就很慢,加上许世达是暗中帮助,不便和那边的人多联系,所以等他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几个月后的事情。
接到消息的第一天,许世达彻夜未眠,第二天在办公室转悠犹豫了一上午,终于还是来到食堂门口,决定赌一下,如果能碰到林冉,就告诉她,如果碰不到,就先不告诉她。
事情也就是这么巧,本来每天忙在车间的林冉,今天因为七车间停工检修排查故障,竟然有时间出现在了食堂。
这事涉及的东西太多,许世达到底还是将人叫回了办公室,据实已告。
“两个多月前?”林冉虽然对姥姥的状况很是担心,但却关注到许世达提的这个时间点值得考究。
话题已经开始,许世达也不瞒着,把那人寄过来的信直接给林冉看,“看最后一划拉的很长的那些字就行。”
长长的仿佛在联络感情的信纸里,林冉找到许世达所说的字样不足四十个字,拼凑起来的信息,就是许世达转述给她的那些姥姥的近况。
而寄信的日期,恰好就在原主离开后,自从林冉来到这个年代,她就已经不能单纯的当一个唯物主义者了。
原主离开,姥姥就发了疯,口中还念叨着‘冉冉’,而这个‘冉冉’是谁?无疑就是原主。
放下信,林冉心中五味陈杂,‘我不杀伯仁,伯仁却……’,虽然来到这个世界占了原主身体并非她的主观意念,但却是既定的事实,况且她曾经答应过,如果有机会的话,要照顾好原主的姥姥和姥爷。
从前她多次打听都没有消息,想要照顾无从找起,现如今有了机会,于情于理,林冉都不会置之不理。
“我想去见见她。”
当年被林冉的姥爷救下,姥姥对他也很好,许世达是个知恩图报的,他真心将姥姥姥爷当做自己的亲人看待,也爱屋及乌的打从林冉进厂开始,就对不记得他的林冉照顾有加,之前不让双方见面也是为着双方考虑。现如今他知道姥姥的状况后也很是忧心,如果可以,他当然希望林冉能去见见姥姥,‘心病还须心药医’,姥姥总是喊‘冉冉’,兴许见到林冉后,人就会像她莫名发疯一样,突然就好了?
想法是好的,但实施起来实在太难,这也是许世达为什么一直在纠结是否要告诉林冉的原因之一,那个地方,他用尽全力,也只是能找到人对两位老人照顾一二并传递些消息,想要去见一面,他自己都办不到,更不用说把林冉送过去了。
“哎,”许世达颓废的把脸埋在两只手里,叹了口气,努力思考他昨天用了一晚上都没想出的办法。
林冉知道他的难处,也不出声打扰,只试图在脑海里搜索自己有没有什么办法。把原主的记忆搜索了一遍无果,林冉又把自己来到这个时代以后遇到的所有人都想了一遍,最终筛选出两个人来。
这个事情,最靠谱的其实当属魏亦鸣,上次林奶奶来闹的时候,魏亦鸣直接请动了警察和武装部的人来,可见他在石景县的关系网还有不少,门利县那边兴许也能有些门路。
只是对方连日来的失联,让最靠谱的人,成为了最不靠谱的人选。林冉叹了口气,决定今晚给魏亦鸣打个电话,看看能不能联系上。
至于第二个人选,因为其实没有多少交集,她的不确定性比魏亦鸣还要大,是林冉留给自己的最后一搏。
就在两人相顾沉默,气氛沉重的时候,办公室的大门却被敲响。
‘当当当’的三声,敲在两人的耳膜上都仿佛是擂鼓一般——敲门声之前,她俩都没有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两个人的对话实在过于敏感,门外的人是否听去了一二?
许世达跟林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惊疑。
这里是许世达的办公室,所以得由他开口,“谁啊?进来。”
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刚刚的震惊不曾有过。
在两个人灼热的视线下,一身蓝色布拉吉,脚踩小皮鞋的冯曼丽打开房门。
“许主任,有您的电话,我刚刚去高叔叔办公室拿文件,正好碰到有人找您,对方说会在一个小时后打过来,希望您能准时过去接听。”
许世达一脸镇定,“嗯,知道了,辛苦你了。”
冯曼丽听了这话却并没有走,咬了咬唇,表情挣扎,然后突然走了进来,办公室的门在她背后‘咔哒’一声合上,屋内的两人视线齐齐望了过去。
“你听到了。”林冉的语气很是肯定,冯曼丽的表情实在太没有遮掩,让人想看不出她听到了谈话都不可能。
房门被关上的那一刻,冯曼丽的表情也下定了决心一样,听到林冉的话,点头承认,“听到一些。”
“我大概有些办法送你过去。”这才是她留下来的目的。
林冉审视的眼光没有离开过她,半响才问,“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
虽然冯曼丽之前的表现确实非常友好,但每次她出现在林冉面前,不是在帮朋友道歉,就是在对她表示感谢。就拿钱红的事儿来说,众所周知那是冯曼丽的朋友,前段时间因为举报自己不成功,被降了工资等级,虽然很久没再听说两个人在一起出现,但林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泡在七车间太忙而消息闭塞。
她的顾虑冯曼丽自然知道,看了眼许世达,见对方表情平静,看不出喜怒和信任,冯曼丽转向林冉,努力表现出自己的真诚,“我知道你可能会不相信我,但我是真的想帮你们,我听说钱红传你谣言的时候,就远离她了,后来发生那件事的时候,我们已经不是朋友,我自然没有立场再来为她向你道歉,而且我这个工作,我也说过了,我和我叔叔都是感谢你的。”
冯曼丽尽量把自己的心里路程说了出来,余光扫了眼许世达,见他还是无动于衷,终于还是把自己最后的底牌和盘托出,“我姥姥跟你姥姥情况一样,不过她没能挺住,为了不连累我和叔叔,跟我爸一起自杀了。”
冯曼丽的家庭更为特殊一些,她父母是重组家庭,本身承受的压力就比别人家多一些,她姥姥和父亲是第一批被打倒的分子,在那之前嗅到了些风声,察觉不妙,直接登报跟她脱离了关系,连夜把当时年纪还很小的她送来了石景钢铁厂,寄养在了冯厂长名下。
冯厂长跟他父亲虽然是亲兄弟,但是成家后就各自在两地生活,姥姥连累不到叔叔这边,加上叔叔膝下无子女,所以对她很好。
看着两个人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冯曼丽背后抵着房门,怕耽误时间,直接说正题,“我之前的家就是常来农场的,我家情况有点复杂,我爸原先住的房子在我叔叔名下,所以他去世后,房子也还在,林干事可以用我的身份过去,说自己回老家看看房子还是怎么的借口就看你自己编了。”
冯曼丽当时离开常来农场的时候也不过是八、九岁的年纪,都说女大十八变,林冉和她年龄相仿,确实可以冒充一下,而且冯曼丽也说常来是她的伤心地,她本人不会去踏足,自然也不会露馅。
冯曼丽说的很是诚恳,林冉和许世达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信任她。
桌子上的信还扣在上面,两个多月前姥姥的状态就不好了,如今也不知道人是什么模样,两人担心的很,最终决定赌一把。
如果被发现,被借身份的冯曼丽也要受牵连,林冉虽然对她了解不多,但姑且认定她不是一个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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