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来农场很小, 小到林冉自称是冯曼丽回来看自家的老房子的时候,看到的是场长一脸的不好意思。
武大国把看过的介绍信还给林冉, 搓了搓手, 跟林冉解释,“那个, 冯家丫头,这实在是太对不住你了……”
林冉接过上面写着冯曼丽名字的介绍信,跟一同前来的许世达对视了一眼, 武场长欲言又止的样子是为了什么?
林冉试探性的说:“场长叔叔, 我离开这么多年没回来, 这趟回来就是想收拾收拾房子看看还能不能住人的,您怎么说对不住我 ?是我家那房子怎么了么?”
这话问的好, 武大国右手握拳击在左手掌上, 有些激动,“诶, 可不就是你那房子么,房子是没怎么,就是咱们农场又小又穷你也知道的, 你去石景县没两年,咱们农场就来了几个下乡知青,场里给安排了住的地方,后来又来了几个那个什么‘走资派’,场里实在没地方招待她们,还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人, 场里又不能真让人去住牛棚,所以就……”
武大国的声音越来越小,林冉却听懂了他的意思,因为厂里没钱建宿舍,又不忍心给人住牛棚,所以把冯家暂时空闲的房子拿来给那些人住了?
林冉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捏在介绍信上的指节都范了白,努力维持自己的情绪,尽量平静的问他,“那场长,我们这么老远过来,您不能让我们住牛棚吧?我家房子可是好几间屋子呢,您都给他们住啦,就没说给我们留一间?”
来之前,冯曼丽把自家的情况都说了个清楚,常来农场的住户集中,房屋也是按列规整建成,冯曼丽不止详细的给林冉说了自家在第几条道、第几户人家,还说了自家有几间房子,每间都是干什么的。
冯曼丽当初离开家的时候已经有近十岁,该是记事的年纪,八年过去,现在回家乡,如果找不到自家到底是哪个门,还可以说是家里变化大,或者时间久记不得,但自家有几个屋子再说不清,身份就真的要叫人怀疑了。
再说冯曼丽当初离开的年纪,已经初具模样,按理八年后回来应该跟当时相差不大。但一来林冉来后,原主的身体被养的好了些,和冯曼丽那种没受过苦难的模样有些相似;再者八年过去,农场的人记得最深刻的是冯曼丽的父亲和姥姥自杀,对冯曼丽这个小丫头的模样,印象反而模糊了。
是以林冉拿着介绍信来的时候,加上心里那些小心虚,武大国竟没分辨出林冉不是冯曼丽,只当是城里水土养人,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闻言,武大国赶忙回道,“那哪能呢,那些老人统共也才七八个,咱们一共给他们安排了三间屋子,你家东厢那俩屋咱们没给安排人。不过我听说你们城里人都不愿意跟那些人挨上关系,要不我给你们找户干净的人家你们住下,那屋这两天我就让人腾出来。”
腾出来,怎么腾?几天的时间够干什么的,是要让人住牛棚么?
林冉脱口而出:“不用。”
随即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激动,又赶紧解释,“我叔叔让我回来,也不是让我在这长住的,就是回来看看房子有没有要修葺的地方,怕几年没回来人,等想回来的时候房子塌了。那些老人既然没地方住,就先住着,正好也能帮我家看看房子,那东厢不还剩两间屋子么,我跟我表哥正好够住了。”
林冉话说的大气,但心里也清楚房子姓冯,她没资格这么说,但又不能真的让姥姥姥爷去住牛棚,只暗自决定回厂跟冯曼丽或者冯厂长谈谈,看看这个房子自己能不能买下来,或者付房租。
自从找冯厂长开了介绍信,以冯曼丽的名义踏上来常来农场的路,林冉除了相信冯家人,已经别无他选。
有了‘冯曼丽’这话,武大国心里的大石头放下,咧开嘴直笑,“我先替那些老人谢谢你了啊丫头,他们既然住了你的房子,也不能白住,我这就让人去通知他们去给你打扫屋子,就当是感谢你的收留了。”
是我替姥姥姥爷谢谢你,感谢你对他们的照顾,林冉心里回到,许世达能为姥姥姥爷找到这样的地方,有这样的村长,可见费了不少力气。
林冉并没有阻止武大国找人。她现在的身份是和那些人没有交集的‘冯曼丽’,好心可以,好心过度恐怕遭人侧目,已经到了常来,马上就能见到想见的人,林冉努力稳住自己,不让之前的努力功亏一篑。
冯家原先有兄弟四个,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现如今只剩下冯厂长一个,但家里的房屋还是盖了不少,东西厢房分成前后院,一共盖了五大间,可能本来是想给冯家兄弟成家,只是最后都成了空屋。
武大国找的人刚刚去地里喊人,那些住在冯家的人因为是被批下来的,所以各自都有些任务,现在这会儿还都回不来。
冯父和姥姥自杀后,这院门是武场长找锁锁上的,现如今冯家人回来,武场长自然得跟着过来开门,并把钥匙还给冯家人。
从外面反锁的大门,推开后里面却不是空无一人。
大门打开,两个男人侧开身,女士优先的原则让林冉先进。
走进大门,从几间西厢中间出来,进到院子里,林冉往里迈的脚部一顿,仿佛生了根。
许世达走在她的后面,被她突然的停顿搞的措手不及,差点装载她的肩膀上,顺着林冉的视线看过去,许世达瞳孔紧缩,差点比林冉还绷不住。
冯家的院子很老了,地上没有铺过砖瓦,就是土地。
院子中央,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坐在地上,低头似乎在看着地上的什么东西,脸上挂着的,是与她年龄极度不符合的满面天真,手指头还时不时戳一下地上的什么东西,许世达眼尖的看到她应该不是在数蚂蚁,而是在玩石子。
那石子不如自己的拇指指甲盖大小,十来块放在地上,那老妇人偏偏乐此不疲,将石子在地上推来推去,玩的不亦乐乎。
林冉的眼泪含在眼眶,顾忌着身后的武场长,强忍着没有掉下眼泪。
难怪她去东北没有找到姥姥,谁能想到呢,这世上就是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刘秀和她上辈子的妈妈长的一样不说,就连姥姥,都和她记忆中的姥姥模样相同。
许世达反应很快,一把篮过林冉的肩膀,给予她无声的力量,也是告诉和提醒她,现在还不是相认的时候。
身后,武大国关上院门,转身跟上两人,见他俩站着不动,只望向院子里,探头看了眼,才叹息着说,“这是连英大娘,你们的年纪得叫她一声奶奶了,这位老同志下来之前听说还是个教授呢,可惜了,哎。”
见两个人还是望着那边,武大国想了想未来大家估计要相处好几天,还是把事情都说请的为好,于是跟她们解释,“大娘刚来我们这的时候不太适应,后来好了一段时间,谁知道前阵子不知怎么的,人突然就发了疯,这段时间倒是不吵闹了,只是人傻呆呆的,她有个老伴,平时得上工,也不能一直在家看着她,我看她们实在可怜,就把她的工作安排的轻巧些,她老伴身体还不错,一个人干两份工也还能吃得消,两人勉强维持个温饱。”
这已经是很好的情况了,林冉轻声说,“您是个好人。”
上辈子的时候,她偶尔听到研究院里的那位老教授感慨,有多少人死在这场动荡里,不是因为枪.毙,而是受不了自杀的。受不了流言蜚语、无止尽的□□、忍饥挨饿还有看不见的未来,还有很多因素,吞农药都找不到物资,没有高楼、没有水源,一根鞋带,一根筷子,结束了一生。
武大国是常来农场长,要不是他心善,也许她的姥姥姥爷也会走上那条路,是他的心善让这些人的生活得到了一丝保障,至少人活着,就还有希望。
“地上那么凉,她坐那么久会不会对身体不好,”林冉嗓音发涩。
武大国只当小姑娘在城里过惯了好日子,看不得有人受苦,叹了口气没回答,只走到对面把两间屋子的锁打开,然后把对应的钥匙卸下来递给林冉,“这是两屋钥匙,我已经叫他们回来了,干活的地儿离这有点远,怎么的也得一个多小时,你们先找个地方坐坐休息休息。”
林冉接过钥匙道谢。
武大国摆了摆手,“谢啥,这本来就是你家。”
要走的时候,武大国看了眼院子中间的老妇人,对方似乎并不知道院子里进了人,还是一心低头玩着石子,武大国走过去,对她说,“大娘,这是我之前跟您说过的冯家的人,冯曼丽,她回家来住得住几天呢,您再见着她可别害怕啊,这不是什么陌生人。”
说完武大国又走了回来,怕‘冯曼丽’多想,解释了一句,“大娘这几天情况稳定了不少,但保不齐会不会突然……,你们平时走过路过的时候,尽量避……让着点她,她也不容易,算是武叔叔找你帮忙了。”
人家才是这屋子的主人,却要让主人避开客人,武大国觉得自己理亏,于是改口说‘让着’点。
自己的姥姥,自己不能相认,还要被别人一再委托,林冉连连点头,怕武大国再不离开,自己就真忍不住掉眼泪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想不出来好听的微博名灌溉营养液+10,爱你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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