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耀眼的天光透过层层云雾,轻缓地照在那收敛这光泽的苍青色瓦砖上,形成一道道柔和的光晕,让沉寂多时的道观逐渐展现出苏醒的迹象。
道观内,两道人影,一前一后。
裴风然走在前面,白修跟在后面。
“陈然,你给我站住!”
“这里是家主的居所!家主闭关期间,无关人员不得擅自入内!听见没!非谢家族人不得入内!”
“陈然!陈然!”
“别以为家主是你师兄就拿自己不当外人,这里可是谢家禁地!”
见裴风然就这样推门走进去了,正在唤对方的白修呼吸一窒。
但是,很明显,对方根本不是他能劝住的,他就算急得在原地跺脚也没用。
白修想起裴风然那惯会搞事的性格,生怕对方在这里弄出什么事来,到时候家主出关了不好交代,于是,白修看着眼前的门框,憋着一股气,最后一咬牙,也一脚跨了进去。
走在前方的人刻意放慢脚步,侧耳听着后面逐渐跟近的脚步声,一直装聋作哑的裴风然暗自偷笑一声。
[呵,还说什么死都不进来,意思是,不死就进来呢?]
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的裴风然晃晃悠悠,随意地四处打量着道观里的景物,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别叫我陈然,我还没说要改姓呢~”
完了还十分夸张地赞叹:“哟,这里布置的不错啊,难道师兄的情商回归正数了?”
“……你还真是不怕死啊!”
匆忙跟上来的白修看着裴风然那副慵懒自然的神态,觉得对方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心累的语气几近叹息,道:“哎,我说你啊,要等人,就不能好好站在外面等人吗?虽然陈家地位高,但你就不能稍微尊重一下族规吗?表面功夫也好啊!”
意料之中,对方完全没有理他。
这时,到处闲逛慵懒的男子突然一低头,道:“咦,这里有一叠纸,还有墨汁,嗯,看来师兄确实已经出关了。”
“哎!你这又想玩什么?别乱来啊!”看到裴风然走过去,随手拿起过道旁石桌上的纸和笔,白修又被吓得差一点就要停止呼吸了。
他觉得自从认识了裴风然,寿命都减少了好多年。
只见身着一袭精致典雅暗纹的深紫色广袖的裴风然微微一笑,随手一撩衣摆,稳稳地端坐在流水潺潺环境优美的池塘边,提笔沾了沾墨汁,开始在白纸上涂抹。
听见白修的惊呼,他也不停笔,只是嘴角一勾:“如你所见,在作画。”
“……作画?”
终于正视了自己的话全被当成耳旁风后,白修默默收回了伸出的手臂,一脸的面无表情:“哦,那你画的是什么?”
“荷花。怎么,不像吗?”
白修闻言,一脸无语,连之前被他的动作吓的半死的精神状态都逐渐恢复了,疯狂地在心里吐槽。
[谁TM能看出纸上那团乌漆嘛黑的东西是荷花!!!]
但是,难得裴风然安分下来,白修也不想过度打击对方的自信心,以免这人又到处乱跑。
于是,白修皱着眉死命地盯着那幅“画”,搜肠刮肚,费尽心思,几乎用尽了他毕生的智慧,终于琢磨出一条能夸的细节。
“额、也不是不像……起码、起码……这片黑色涂得很均匀!”
——均匀得让人完全看不出这是幅画,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展示墨汁的质地。
“是吗?”
对于白修磕磕巴巴的奉承,裴风然不置可否,只是提笔在画上写下几句应景的诗句。
白修见状,顿时松一口气了。
呼,夸裴风然的画技实在是太让人心虚了!
幸好幸好,这下不用再昧着良心说话了,这字可比画好多了。
“你这字写得是越来越好了!”
裴风然笔锋一收,直起身端详了一会儿,听白修赞赏自己的字迹,露出笑意,眼波微转,刻意地瞥了白修一眼:“那可不,还要多谢小时候的罚抄,看来罚抄还是有点用处的嘛~”
白修脸一僵。
他想起来了,小时候,几个孩子里面,就属裴风然最能闹腾,但偏偏这家伙还特别能甩锅,每次出事都让别人背锅,幸好长辈们头脑清醒,眼光锐利,没有被欺骗到。
但是!
虽说长辈们一眼就看穿了真相,但他们都很懒啊,干什么都喜欢连坐,别管谁对谁错,出了事,所有人一起罚抄就对了。
罚抄可不是什么容易活儿,导致裴风然这一提罚抄,白修就觉得手疼、肩膀疼、脖子疼、眼睛疼、头疼!
都快养成条件反射了。
“裴、风、然,你个……”
想起多年被坑的经历,白修暗自磨牙,但是却不敢直说什么“你个王八蛋”或者“老子今天要好好教训你一下”之类的话,因为——
“怎么?想打架?”
像是在回应白修内心所想那般,裴风然好整以暇地直起身,眉眼一弯,笑盈盈的转过头看着他,然后,手指离开画纸。
白修看着那熟悉的紫色折扇映入眼帘,裴风然一抖折扇,他的心也跟着一颤。
“……哼!”
他硬气地咽下后续的语句,抱着胳膊,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冷哼,暗道一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没办法,他打不过。
[也不知这家伙怎么长的,这武力值高得不像话,完全不像正常的陈家人啊!]
白修用手摸着下巴,小声嘀咕着:“说好的因为天妒英才,所以满门病弱呢?怎么你这家伙的就这么厉害?你真的是陈家的继承人吗?”
“嗯?我听到了哦~”
微风吹过,裴风然那头毫无束缚的墨色长发垂下,遮住了左边半面脸庞,露出的右眼微眯,明明语气温柔得让人心动,但却让白修心里一阵发毛,浑身不自在。
[啧,这妖孽正经起来,气场还真是可怕!]
白修翻了个白眼,转移了这个危险的话题:“所以,你一大早就拉着我来这里,到底是想做什么?”
正经不过三秒,裴风然就又恢复了之前那幅懒散的模样,用手托着腮,拈着手里的画静静欣赏着:“你这么急做什么,反正一会儿就知道了嘛~”
“喂!你擅闯禁地,我还没和你算……”
白修还没吐槽完,就听见身后一道清冷空灵似冰凌的声音传来。
“师弟成年了?”
愣了一下,白修一个激灵,慌忙转身。
只见一位道韵天成,仿若静观红尘的仙人缓缓走来。
仙人半垂着眸子,神情淡漠,像是静观人间的仙神。神人的身上仅着一套素净整洁的黑边白色道袍。,头黑色长发被规矩地用簪子束在道冠内,半长的飘带轻轻垂落。纯白的衣袂随风轻动,气质缥缈,一派光风霁月,周围的时间仿佛都被他主宰,连轻柔的风都不敢靠近,吹动的原来越缓慢,直至停滞。
见到来人,白修瞳孔微缩,立即收束所有心神,脸上没了之前肆意玩闹的笑容,站得挺直,整个人严肃守礼得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抬手低头,端端正正地对谢时玄行礼。
“白修,见过家主!”
站在两人身前的谢时玄只是淡漠一瞥,轻轻抬手,示意白修不必多礼。
在面对气场十足的道观之主时,裴风然依旧是懒洋洋地坐在凳子上,笑着看向对方。
白修是谢家的家臣,自然严阵以待,但他又不是。
他陈家和谢家是同一层级,甚至因为某些不可说的原因,陈家地位更高一点。曾经的谢时玄和他一样,都是家族的继承人,只不过师兄向来听话,早早地就继承家主之位履行职责去了,他却是不想这么快就失去自由。
看着多年不见,风姿更胜从前的师兄,裴风然的心底莫名有些欣喜,但面上依旧和往常一样,打趣着不善言辞的师兄。
“恭喜师兄出关。”裴风然笑意吟吟地抖了抖手上那把精致小巧的折扇,骤然合拢收回掌中,然后朝对方一摊手,“是啊,师弟成年了,所以,有礼物吗?”
谢时玄垂眸看向师弟伸出的手掌,沉默了一瞬:“……”
[师弟又调皮了。]
抬起头,谢时玄看着即使多年不见神态却一如往常的师弟,冷着脸继续道:“你现在不是应该在师父那里好好准备你的成年礼吗?”
裴风然摊开的手一僵:“……”
[师兄又犯病了。]
此时的裴风然和刚刚的谢时玄一个表情,看得出是同出一门的亲师兄弟。
收回手掌,裴风然无奈又习惯地看了师兄一眼:“师兄啊,之前不是和你说过,成年礼推迟了,又忘了?”
“……哦。”
神情高冷淡漠的谢时玄慢半拍地点了点头,明显是忘了。
一旁的白修怕家主尴尬,连忙向裴风然使了个眼色。
赶紧说正事!
裴风然立刻斜了他一眼,暗地里手腕一动,微不可见的挥动扇子,成功地让白修低头,眼观鼻,鼻观心,恢复之前“我是雕塑,你看不见我”的状态。
当然,正事还是要说的。
“最近发生了很多有趣的事,师兄刚出关,我就简单说一下。”
“这一段时间里,各家都‘意外’地死了不少人,看着好像没什么联系,但谁都猜得出,幕后黑手绝对是魔族。他们对我人族觊觎已久,前几次铩羽而归,这回倒是学聪明了,知道暗中分化人族。呵呵,没想到,居然还真有不少没脑子的家伙被说动了。”
难道那些傻子以为是在玩打工游戏吗?可以人族魔族随便选一个地方就业?不顺心了还能随便跳槽?
左右反复横跳,这是担心自己死得不够快?
说到这,裴风然都觉得有些惊叹,不过他才懒得去提醒那些作死的白痴,只是嗤笑一声,不在意地扯了扯嘴角,随后看向神情专注的师兄。
“前几日,在第八域和第九域附近发现魔族的踪迹,疑似有大量魔族精英入侵,不少人趁机在里面浑水摸鱼,事态变得略微有些严峻,连正在休养的师尊都被惊动了。现在外面是暗流涌动,你孤身一人住在这里,师尊不放心,所以我就替师尊过来看看。”
[顺便来你这躲一躲,省得那群老狐狸抓自己去干活。]
裴风然默默地在心里接了一句,其实没说的这句才是重点。
听见师父和师弟的关心,即使是喜欢独居的谢时玄也不由融化了脸上的冰冷,露出了一丝略微有些柔和的微笑:“别担心,师兄不会有事的。”
裴风然灵活地转了转手里的折扇,面色如常,他本来也就不担心师兄,不过是随便找了个借口过来避避风头罢了。
[哎,师兄果然听不出来。]
裴风然突然有些理解师尊担忧的点在哪里了。
不过,裴风然也不是太担心,虽然他家师兄性格冷淡,记性也不好,在某些事情上还特别迟钝,但师兄可是天生的星眸之人,手掌苍生命数,眼观万物生灭,拥有前无古人的先知之能……
咦,等等!!!
突然想起什么,裴风然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立刻挺直身躯,盯着师兄。
“那个、师兄!其实,师弟这次来……还有一事。”
“何事?”
仔细地观察着师兄的表情,裴风然小心地试探道:“师兄闭关多年,这次出关后,是否还要继续之前那般……给人预言?”
裴风然在心里打鼓,一旁装雕塑的白修也竖起了耳朵。
谢时玄的神色一向清冷淡漠,但说到预言,谁能比得过天生星眸的他。
一直半掩的星眸微张,睫羽颤动,谢时玄的脸上露出一丝郑重:“没错,之前能力不足,不敢多加妄言。如今闭关良久,终于从浩瀚星河中参悟出一丝命运的真谛,虽未至大成,但也是时候造福族人了。指引迷途之人走向既定的道路,是我不可推卸的职责。”
“……!”
白修僵硬着脸和裴风然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绝望。
完了!
人族九域之中最可怕的先知要上线了!
不要啊!!!
但是,看着自信满满的谢时玄,两人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不知道该如何劝阻这尊大神。
即使是能言善辩的裴风然都有几分为难,难道要他直说[不不不,他们完全不需要你那令人绝望的指引]或者[你这不是造福,是祸害,还请放过那些可怜人吧]?
会被断绝师兄弟关系的吧!绝对会的吧!
犹豫半晌,为了维护两人岌岌可危的师门情谊,裴风然在心里组织了半天的语言,最后侧着头凑过去,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要不……先在师弟身上试试?”
“当然可以,来这边。”
虽然不知道师弟为什么突然想要他的预言,但谢时玄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反而觉得新奇,顺手拿起桌上的白纸,郑重其事地邀请裴风然进内院。
“师兄,等……”
谢时玄转身的动作太过干脆利落,裴风然没能成功阻止,只得跟上。
但是,刚走两步,他又停下脚步,偏头瞟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白修。
他知道白修有个臭美的习惯,就是在衣服袖子的上半部分坠着一条轻盈的飘带,飘带上面还绣着纹理清晰可辨的精致花纹。
白修的身高样貌都属于顶级,此刻站在池塘边,微风习来,气质俨然,玉树临风,轻盈的飘带在他周身随风飘荡,更添几分如仙的气质。
白衣飘飘,灼灼其华。
[可真是个自恋的家伙,好看是好看了,可惜……]
裴风然唇边露出一抹深意,一步跨出,突然出手,一把拽住了白修袖子上那条轻柔的飘带。
“哎哎哎!你拽我衣服做什么?快松手!”
白修被裴风然的动作吓得差点跳起来,但是他怕惊动前方的家主,只能压低着声音声讨好友,然后心有余悸地用双手攥着飘带和袖子的连接处,生怕被对方拽掉了。
“白修和我一起去吧~”裴风然的语气自然且活泼,手底下却是暗暗用劲,让白修不得不跟着他向前走。
“不不不!我不去!死也不去!”
白修疯狂摇头,惊恐万分,拼了命地加大力气,想要留在原地。
但是,单纯比力气,他又怎么会是武力值逆天的裴风然的对手呢?而且,白修还心疼衣服,根本不敢用全力,这就更比不得了。
裴风然根本就不在意白修那微弱的抵抗,拽着对方的飘带,愉快地向前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劝:“怕什么,不就是师兄的预言嘛,你要相信自己,说不定这次是准的呢~”
白修担忧走在前方的谢时玄发现他们这边的情况,不敢和裴风然大打出手,只得愤恨道:“你有本事就自己一个人过去啊!为什么要带上我?”
裴风然看着即使生气都不敢大声喊出来的白修,眉眼弯弯,笑容无比温柔:“我们是朋友嘛,自然要祸福同担啊~~~”
白修听得额角直抽搐。
[他脑残了才和你祸福同担!而且,家主的预言那是祸吗?那分明就是灭世之灾!]
[准确的预言是灾难,不准确的预言是更大的灾难!]
被拽着走的白修内心悲愤万分。
“你什么时候能不坑我!我就知道,你找我准没有好事,我就是你拿来背锅的!你给我等着,一会儿等家主的预言出来,我看你怎么……”
“啊,到了。”
裴风然突然停下脚步,打断了白修怨气十足的碎碎念,他站在院门回头看向白修,期待的笑容和煦得仿佛三月春风。
“快进去吧~”
注视着近在咫尺的门槛和家主站在等待的模样,白修整个人都僵住了,心似坠入无边冰川,浑身冰冷,不祥的预感在周身萦绕不散。
此时,他的心里只有一句话。
[绝交!必须要绝交!]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