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谢时玄睁着眼睛盯着裴风然看的时候,院子里没人敢说话,甚至连风都停滞了,空气都凝结成冰。
直到谢时玄低垂下他那双骇人的星眸,院子里的空气仿佛才恢复流动一般。
待师兄彻底转过身去,裴风然轻轻地吐了口气。
其实,师兄的能力他很清楚,真的不是一般的可怕,如果不是师尊特地交代,裴风然也不敢站在那让师兄看。
即使这样,被人从里到外每一寸都看透的感觉,实在是太刺激了,他刚刚差点就出手了。
“白修要不要过来看看?”
不能就自己一个人承受这种痛苦,于是,裴风然转过头,不怀好意地看着白修。
此时,院中的三人虽然都美,却各有千秋。
裴风然也是一副好相貌,但这却不是最引人注目的,最让人侧目的是他的声音。
裴风然的声音是那种清雅中带着如水似莲般的温润,尤其是笑着说话的时候,更是让人也想跟着一起笑,精神上的感染力非常强。
白修的耳力异常出众,对声音十分敏感。
幼时,白修就是被裴风然的声音吸引,凑上去交朋友,以致于被坑了这么多年。
但是,仔细想想,实在是怪不得当时自己脑子进水,因为即使是现在,白修还是觉得裴风然的声音无人能及。
所以,若是平时裴风然这么笑着和他说话,白修肯定是百分百同意,但是,此时此刻,白修却是把头摇成拨浪鼓。
对家主预言的恐惧,彻底压过了对裴风然声音的欣赏。
白修恨不得自己变成透明人,脸色煞白,连声拒绝:“不不不!不用了不用了!”
但裴风然可不会这么就轻易地放过白修,他的侧脸隐在墨色的长发下,嘴角轻轻勾起,用余光看着白修,语气轻柔,不带丝毫烟火气。
“这可是谢家家主的预言,多么难得的机会!”
“难道说,其实你并不相信师兄的预言,觉得会出问题?”
听到有人质疑家主的预言,白修完全不过脑子,立刻条件反射般地挺直腰身反驳,他可是家主最坚定的拥护者。
“怎么可能!家主的预言是绝对不会出问题的!”
刚说完,白修就清醒了过来。
家主的预言是绝对准确没错,但是……现在不是讨论准不准的问题啊!这是要命啊!
得到预想中的回答,裴风然立刻伸手把想要反悔的白修抓到谢时玄身前,抢在之前说道:“师兄,白修说他也想要你的预言!”
正拿着笔准备写字的谢时玄抬头,疑惑的目光扫过一直跟在自己身旁的家臣,他记得自己之前问过对方,但白修摇头了,难道自己又记错了?
虽然内心有些不解,但谢时玄还是点了点头,不过是些许一点小事。
“当然可以。”
被裴风然抓着没法逃跑的白修,被迫顶着家主问询的目光,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有、有劳家主。”
于是,白修和谢时玄也对视了几秒。
“好了。”
被家主郑重其事地盯着看的白修真的是浑身战战兢兢,见家主终于垂眸低头后,立刻回头恶狠狠地找裴风然算账。
实现了目的的裴风然早就站一边自得其乐地摇着手里的扇子,悠闲地就差嘴里哼着歌了。
他可不怕白修那雷声大雨点小的威胁,两人是多年的损友,谁不知道谁啊。
白修就是他家师兄的脑残粉,在师兄面前透支了所有的乖巧。裴风然有自信,只要有师兄在这,白修就什么也不敢干。
果然,明明白修心里气得要死,但碍于谢时玄在场,最后也只能对着裴风然干瞪眼,无可奈何地在心里记下这笔账。
“好了。”
很快,谢时玄停笔,唤两人过来,递给两人一人一张写着字的纸。
“啊……”
“嘶……”
看着手中的白纸,两人同时睁大眼睛,发出希望破灭后彻底绝望的声音。
“怎么了?”搁笔后起身的谢时玄转头看向两人,淡漠的神情里透出一丝关心,“可是看不懂评语?”
裴风然此时已经顾不上其他了,他盯着纸上的墨字,抬手捂着自己的额头。
他头疼。
万分头疼。
“师兄啊……”
“嗯。”谢时玄应声。
“这「天下谁人不识君」……是什么意思啊?”裴风然的声音颤抖着,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但谢时玄可不知道师弟在挣扎什么,他还以为师弟是真的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呢。
于是,谢时玄边回想画面边解释:“这是指师弟你将来会闻名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地位而言,你的存在极其重要……”
说实在话,谢时玄给出的绝对是上吉之语,这纸上写着的评语任谁明白其中的含义都会露出会心一笑,毕竟,谁心里没点虚荣呢。
但是,偏偏裴风然是个例外。
在他的眼中,只映照出了两个字,麻烦!还是天大的麻烦!!!
天下谁人不识君?
别吧!他躲还来不及呢!
能把出风头的机会让给其他更需要的人吗?
他不就是来师兄这里偷了一下懒吗?用得着这么报复他嘛!
裴风然内心的悲伤逆流成河,拧着眉,拈着那张写着预言的纸的手指就微微发颤,恨不得把这东西给扔出去,离他越远越好!
“……师弟?”
正在耐心对裴风然说话的谢时玄自然是感受到了师弟内心的幽怨和抵触。
和其他先知不一样,谢时玄看着高冷,其实性情随和,即使自己呕心沥血参悟天机,千辛万苦才写出的预言不被对方接受,他也没有任何生气的念头。
他知世人的心思,普通人都不愿认命,更何况他这位天资出众,自幼就极其有主见的小师弟。
谢时玄停下讲解,随手整理了两下因为提笔书写而出现些许褶皱的衣袖,神情淡漠平静地看着裴风然,以一句姑且算作警告的话作为结尾。
“师弟,勿谓言之不预。”
压下心头不祥的预感,裴风然深吸一口气后,单手捂着胸口,眼中氤氲着泪花:“师兄,你师弟才刚成年,担不起如此重任,要是有个什么万一……”
谢时玄是真没看出师弟在装可怜,只当师弟是在对他撒娇,生硬地安慰道:“莫慌,师父和师兄都相信你可以的。”
“……”裴风然这下是真的心痛了。
师兄,你师弟的心正在滴血,你听见了吗?
哦,就师兄那个负数的理解力,想来是听不见的。
裴风然又一次想起自家师兄那点歪了的技能树,略微有些无奈地低下头,用扇子抵着自己的额角,默默检讨。
师兄的性格和能力他也不是第一次知道了,有这样一位坑师弟的师兄,他除了原谅还能怎么办?
[算了算了,大不了他到时候隐居起来好了,找座山躲起来他还不会吗?]
既然躲不过,那就只能认命。
随性的裴风然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抬头看了师兄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促狭:“师兄啊,就你那负分的阅读理解能力,你还写什么评语,直接把看到的场景画下来岂不是更好?”
谢时玄当即表示拒绝:“不行。”
“为什么不行?”裴风然满脸的疑惑,难道这里面难道还有什么玄机不成?
一袭白衣的师兄半垂眸,神情缥缈似仙。
“天机不可泄露。”
看着师兄一本正经的用那张淡漠脸在那瞎扯,简直比自己还能演,裴风然抽了抽嘴角,面无表情地抬手抖了抖那张写满「天机」的白纸。
“哦,那你告诉我,画和字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这「天机」早八百年就泄露完了好吗!
“噗!”
忽然,裴风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不满瞬间消失,噗嗤笑出了声。
他眉眼弯弯,语气再温柔不过地唤着师兄。
“哦呀,别不是师兄居然不会画画吧?没事没事,师兄不会画,师弟可以代师尊教你。来,先来个摸底考试,让师弟看一下师兄现在的水平。”
有些恼羞的谢时玄垂眸不语,拢着袖袍默默地盯着裴风然,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但是这些对裴风然来说,形同虚设。
对于师兄周身能冻死人的气场,裴风然却是完全不惧,兴致勃勃地在庭院的石桌上摆好了笔墨纸砚,继续调戏着自家的高冷师兄。
“来嘛,师兄~师弟发誓,绝对不会笑出声!”
攥着手里的白纸,好不容易才从自己那凄惨的未来里回过神来的白修,抬头就看见面前自家损友又在调戏自家家主。
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他们的对话,白修顿时一脸黑线:“……”
他不知道裴风然有什么可以骄傲的,说起画技,你们师兄弟完全就是半斤八两好吧!这么高兴,难道是因为脸皮比较厚吗?
最后的嬉闹止于裴风然又突发奇想拉着两人出门,以庆祝谢时玄出关的名头。
白修瞟一眼就知道这人想干什么了,但他不敢说。
总之,祝那些即将得到家主的预言的人好运吧。
待三人离去,院子恢复平静。
忽而,一道人影出现,目标明确地拿起石桌上的那摞白纸,然后悄无声息地又消失了。
“阿嚏!”
走在大街上的裴风然突然打了个喷嚏。
对此,白修毫无同情之心,直接就损道:“是不是生病了?”
裴风然抬袖掩面,难得凝眉思考,嘴里神神叨叨的样子:“不太像,我感觉更像是有人在背后念叨我,要给我下绊子。刚刚那一瞬间,浑身冰冷,有种不祥的预感……”
“谁没事惦记你这种人?”裴风然演戏的次数太多,白修都懒得赏他一个眼神。
倒是静静走在一旁的谢时玄,向着自家道观的方向轻瞥一眼,而后又看了眼裴风然,眸中透出几分了然。
想不通就不想了,裴风然洒脱地挥了挥衣袖:“不管了,等麻烦到了再说!”
继续大步向前走去。
“走走走,为了庆祝师兄出关,今天我请客!”
“谁付钱?”被坑过无数次的白修警觉地问道。
“……这不重要。”
“那我不去。”白修十分坚定地拒绝道。
被坑的次数多了,他也有了经验。他看出来了,今天要是去了,多半是自己付钱,他才不要给裴风然当钱袋子。
“哦,这样啊,那太可惜了。师兄,既然白修没钱,那我们就回……”
裴风然转身看向谢时玄,还没说两句,白修就慌了。
“哎等等!我付钱!我付钱——”
这,就是白修的命运。
陈家禁地。
坐在轮椅上的清雅男子用修长的手指随意地翻手里的白纸,待看见某人画作的时候,脸上划过一抹笑意。
突然,另一道身影出现。
“家主,消息送来了,魔族行踪已经暴露,在第九域!”来人压抑着激动汇报。
“知道了。”
“……需要联系魔族的卧底吗?”来人有些迟疑。
“无需。”
“是。那、应该派谁去?”
院中一时寂静无语。
陈墨收回几乎和白纸一个颜色的手,想象着自家那懒散的小徒弟在见到这句预言时的脸色,古井无波的眸中泛起点点笑意:“这次就让你家小公子去吧。”
身形挺拔,面容严肃的男子低头瞄了一眼,看到纸上的预言,脸皮一动,忍着笑道:“看样子,小公子是注定逃不过这闻名天下的命运了。”
“命运吗?”坐在石桌前的陈墨眸中闪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清辉,“时玄的能力又强了几分,可惜……”
他的大弟子谢时玄天生星眸,这对于先知来说,无异于天赐。但是,为了保证星眸预测的准确性,谢时玄不能动用任何一点灵力,以免造成干扰。
无论灵力有多强大,不能动用灵力就等于没有战力,不能自保。所以,为了保障谢时玄的安全,他只能永远留在防卫最严密的地方,哪里都不能去,等于终身都被困于一隅。
还有裴风然……
“他现在是陈家唯一一个健康的人了。”
清雅病弱的男子抬起头,视线仿佛能穿过墙壁,看到裴风然在街上和师兄好友嬉笑打闹的身影。
但是,如果要继承家主之位的话,那裴风然多半就要告别健康的身体,再也不能如此活泼肆意了。
如果可以选择,谁不想当一个健康的人。
听到家主话语中的疼惜,守卫在他身后的男子闭上眼,攥紧了拳头,声音低沉:“为了人族的存续,这是必须的牺牲。”
[必须的……牺牲吗?]
陈墨无声地勾起唇角,和年轻时相比丝毫未变的眉眼上,透出一股敢于天斗的凌厉和坚定。
人族,作为无尽时空中的最强种族,领土横跨九域,连神魔也需退避三舍,什么时候到了需要用小辈的牺牲换取未来的地步!
不过都是些他们当年玩剩下的小把戏罢了,以为这样就能动摇人族的根本,也未免太小瞧他了吧!
沉寂够久了,是时候了让魔族的那些小鱼小虾们瞧瞧他陈氏下任家主的实力了,顺便,也让老一辈的好好回味一下当年被他支配的恐惧。
若是忘了,那可真是太不幸了。
曾经睥睨天下如今依旧屹立在人族巅峰的陈家家主收敛了神情,脸色平静地用手指磨挲着轮椅的扶手,单薄的身体中透着一抹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从今天开始,人族要撕开和平的外衣,主动进攻。
让天下百族看看,什么叫做共主!
“传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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