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婶打算如何?”赵琼问元夫人,“我估摸城里爆发大规模鼠疫是迟早的事情,该早做打算才是。”
元夫人面容悲怆道:“打算如何?我又能如何?!我的丈夫半死不活,一双儿女皆是年幼,亲戚同族几十人,如何能离开世世代代生活的襄陵?”
赵琼摇头道:“婶婶莫要着急,我在路上听闻其他地方也有感染鼠疫者,如果真的贸然前去别地,恐怕会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
元璟迟疑道:“娘,若是鼠疫严重到非要我们离开襄陵的地步,我们怎么办?”
“现在还不到那时候。”元夫人手指骨节泛白。
赵琼原本打算和赵老三一起离开襄陵,居无定所、四处漂泊,总好过困在笼子里等死。但现在骤然得知染病者是远方逃荒而来的消息,赵琼反而不敢走了,他们消息太过闭塞,万一其他地方的鼠疫反而比襄陵更加严重呢?
况且赵琼还不知道朝廷该如何处置鼠疫泛滥之事,像之前那几次一样封城让百姓等死吗?到时不用等疫症得到控制,襄陵就会遍地腐尸,满城白骨!
赵琼拖着沉重的步伐从元家大门走出来时,天色已晚,太阳西沉。
襄陵干旱,风吹过街道会刮起一层浮土,几月未曾下雨,这种程度的干旱影响到了稻谷灌浆,但百姓生活用水还勉强够用,粮食勉强够吃。偏偏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朝廷派官兵来征粮,又不巧爆发了鼠疫……
她心中不期然地浮现出一句话——天要燕亡!
“赵琼!”她听到一个耳熟的声音。
易朝州瞧着赵琼捂得严严实实的行头,纳闷道:“日头都下去了,你围个斗笠做什么?”
“这段时间襄陵有人得了怪病,叫鼠疫,会传染的,捂住口鼻可以避免染病,你以后出门要注意点,提醒你爹娘也要注意点!”赵琼语速极快地道,“鼠疫染上就得死,你要将我的话放在心上,注意防范,如果看到街上有那些病歪歪的人,不要和他们离得太近,躲远点,不要触碰他们的身体,也不要和他们面对面说话!”
易朝州听赵琼倒豆子似的说了一大段话,最后勉勉强强地点头道:“我记住了。”
赵琼:“……你这个敷衍的样子,怎么都不像记住了啊!天花你知道吗?水痘疟疾知道吗?鼠疫比这些还要厉害几倍!染上就得死!”
“……”易朝州瞪着眼睛惊讶地看向赵琼,总算意识到了鼠疫的严重性。
“对了,”赵琼想起了什么,问道,“你怎么这个点儿就从晒谷场回来了,平时不是天黑了才能回家吗?”
易朝州道:“看着我们干活的官兵不知怎么的全都不见了,我本想留下继续干活,但是邻居家的大哥告诉我爹娘身体不舒服被人送回家了,我就提前回来了。”
他的爹娘在城西边的晒谷场,易朝州在东边的晒谷场,那些官兵有意让一家人在干活的时候分开,每家每户都是如此,说是为了提高效率。
“身体不适……”赵琼心里咯噔一声,压低声音追问,“你爹娘是个什么症状?咳嗽发热否、肺里有没有浓痰、眼睛红不红?”
“邻居说我爹娘发烧了。”易朝州看赵琼表情不对劲,心情不由紧张了起来。
赵琼大惊失色,她立即拉住易朝州道:“你暂且不要回去见你爹娘,就怕你爹娘也感染了鼠疫,再把这病传染给你!”
“这怎行?”易朝州极其不赞同,“万一我爹娘只是累着了呢,我要回去!”
赵琼好劝歹劝,“你别急,咱们先去问问你那个邻家大哥,他总该知道你爹娘生病的症状,等咱们问清楚了,你再回去也不迟。”
易朝州仍然执意回家,一分钟都不想耽搁。
赵琼盯了易朝州半晌,心道她之前怎么没觉得这家伙是个认死理的倔脾气?
眼看易朝州就要转身往家走,赵琼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怒道:“易蛋蛋!你还是没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染即死染即死!你这一回去,万一也染上病怎么办?等死吗?”
易朝州被踹了一个趔趄,他耷拉着脑袋扭头瞟了眼赵琼,语气中流露出几分委屈,“你怎么又踢我?我就是害怕我爹娘出事……再说了,我和我爹娘朝夕相处,要染病的话早染上了,但我现在还好好站在这儿呢。”
赵琼和易朝州僵持不下,易朝州无论如何也想回家,赵琼拦着他,死活不让他回去。
她跟易朝州解释不清鼠疫有潜伏期这个原理,鼠疫潜伏期的前期感染他人的几率较小,等过渡到了后期,感染率就会非常大,说不定易朝州已经染上了病,只是暂时没有发作。
就在两人大眼瞪小眼之际,赵琼突然听到一声呼喊:“官兵过来抓人了!”
她心里一凉,想都没想就拉着易朝州就往隐蔽的小巷里面藏。
官兵抓人怎么都不会是好事,赵琼还没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但她决定还是先走为妙。
巷子后面摆了一排恭桶,臭气熏天十分难闻,易朝州脸色发绿都快吐了,赵琼遮挡住了口鼻,多少能隔点味道。
她微微探头,看见外面的官兵手持几米多的竹竿,正在用棍子粗暴地驱赶几个人。
赵琼一看,感到惊讶不已,被驱赶的那几个人身材瘦弱、步伐虚浮、脸色蜡黄,时不时还咳嗽两声,看上去像是感染了鼠疫的病人,健康状况堪忧。
“这是要干什么?把他们给聚集起来……”赵琼费解地思考,“集体囚禁防止鼠疫扩散?把染病者全都杀掉?”
并非是赵琼的思想太阴暗,而是周、燕两朝处理范围性瘟疫的手段实在是让人胆寒。
但她转而一想,燕忙于外邦之战,根本没有多余的兵力分出人手来围城封城……无法封城,又该怎样以最小的代价防止瘟疫扩散?
难道是……屠城?!
赵琼眼皮一跳,膝盖差点软得站不住。
这并非危言耸听,燕袭周风,风气彪悍,将领行军打仗策略激进、手段凶残。屠城、坑杀战俘……这些事情非但不会成为将领一生的污点,反而会为他的履历添上一笔,叫人觉得他是一个勇武无人可挡的大将。
赵琼先前也读了不少野史,有野史记载,燕南方偏远之地爆发瘟疫,当时的皇帝为避免此事流传出去使民心动荡,索性派了一个军队把那个小城给屠了,随后封锁消息。赵琼对这本野史的内容印象深刻,因为这本野史的作者刚一写完这本书就被皇帝以妖言惑众的罪名施以凌迟之刑,后又过了许多年,这本书才重见天日,供世人阅读,可大多数人都不把这本书的内容给当真,只当做趣闻来读。
赵琼有幸读到过这本书,她当时也没把这里面的故事给当真,然而现在细细想来,燕皇帝下令屠城之事虽让人不可置信,却并非无迹可寻、毫无理由。
可如果屠城之事是真,燕皇帝身边就没有人劝谏他要爱民吗?
历史真实性有待考证,但赵琼真心觉得朝廷要是想甩掉鼠疫这个大包袱,像以前那样封城屠城乃是上上之选。
省时省力,又可解决隐患。
就是不知这次的鼠疫范围有多广?有多少个城市感染了鼠疫?
襄陵城人口上万,其他稍大一些的城市人口更多,鼠疫扩散,死去的人口数量将至少以万为计数单位。
易朝州看见官兵拿竹竿赶人,急得眼睛都红了,“我爹娘……会不会也叫他们捉去?”
赵琼对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她仔细听着外面街道的动静,等到押送人的官兵走了之后带着易朝州跑出街巷。
“咱们先去你家附近看看官兵是否有到那边抓人,之后再从长计议。”赵琼道。
易朝州点了点头,心急如焚地向家里跑去。
待二人跑到易朝州家附近,就见有一老翁坐在地上哭道:“造孽啊,为何要带走我儿?!”
易朝州脸色顿时变了,“人都抓走了?染病的都被抓了?”
“可怜我儿子只是感染了普通风寒,那官兵竟也不肯放过!”老翁呜呜低泣,“宁杀错不放过,怎能如此?”
“那些人是被抓走了?要杀了他们?”赵琼急得出了一身汗。
老翁道:“听官兵讲,是要送到一个地方统一治病,老天爷呦,这病可怎么治得好,和染了病的人同住一起,原本没病的人也要染上病了啊!”
易朝州听闻此言,牙齿都要把嘴唇给咬破了,他捏着拳头全身发抖,哑着嗓子道:“我要去见我爹娘,他们不能待在那!”
赵琼猜想那群官兵是要将所有感染了鼠疫的人集中到一处,隔离人群,以这样的手段达到控制疫症的目的。
可这样的手段是治标不治本的,鼠疫有潜伏期,表面上看上去十分正常的人,说不定过上两天就会发病了,到时候官兵就要继续抓人,然而染病者在病情潜伏期也可能感染其他人……一个传一个、一个传一个,直至疫情扩散到无法控制!
据赵琼所知,几乎没有什么药方可以完全迅速地治好鼠疫,这些药方都只能起到缓解病情的作用,该传染的还是要传染,该得病还是要得病,该死的还是得死!
赵琼收敛头上戴的斗笠,想了想,开口劝道:“这样,你先跟我一起去茶馆,泡泡草药汤去掉身上的病气,随后咱们和爷爷一起商量下对策,打探你爹娘被押送到了何处,你想见你爹娘,也要等到咱们把事情给搞明白才行。”
易朝州嘴巴张了又闭上,他现在心情惶急不安,已经完全不知该怎么办了,赵琼条理清晰的建议给他找了一个努力的方向。
“好,我听你的。”易朝州平复心情,缓缓道。
赵琼听到易朝州的答复,不禁多看了他两眼,能够如此快地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这种素质算是很难得的了。
回去茶馆的路上,两人皆是十分沉默。
太阳完全落山了,街上乌漆抹黑的,易朝州轻声问:“你和你爷爷打算怎么办?”
“走一步算一步呗,原本我想着能逃出城去,但现在……”赵琼叹息,“别的地方是个什么情况还不知道呢,说不定都已经是个死城了,也许襄陵这样的状况还算是好的?”
她顿了顿,又道:“我现在就盼着那些征粮的官兵赶紧滚蛋……”
希望朝廷不要下达那些会酿成全城悲剧的命令。
若真如此下达了命令,赵琼也决不会认命,束手待毙地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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