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赵琼辗转反侧。她反复思量那些官兵所说的话,心中始终不安。
赵琼实在是害怕赵老三遭遇什么不测,鼠疫这种烈性传染疾病人人惧之,只能想办法预防,而没有办法进行有效的治疗。
他们爷孙相依为命这么多年,赵琼渐渐长大,赵老三脸上皱纹日益增多,腰背越来越佝偻。就像赵老三自己说的那样,他已经六十多岁,在这个年代算是高寿,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老死了,赵老三对这件事情的接受态度十分坦然。在他看来,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赵老三不怕死,他就是有点放心不下赵琼,所以才时常念叨她几句。
赵琼年幼之时,赵老三可以背着她精神抖擞地割麦子,她长大后,赵老三连弯个腰都十分费劲。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赵琼自然知道这一点,她明白爷爷迟早会离她而去,并且她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赵琼可以接受爷爷病死老死,却不能忍受他被官兵强行抓走、被鼠疫折磨而死。
易朝州心里也装着事儿,赵琼没睡,他也没睡。因为今天晚上赵老三没有归家,赵琼和易朝州为了安全睡在了一间屋子里。
赵琼翻身的时候床板吱呀吱呀响,易朝州瞪眼瞧着乌漆抹黑的房梁,两人都毫无睡意。
“喂,我睡不着,咱们说说话罢。”易朝州忍不住小声道。
赵琼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不,如果你刚刚没有出声,说不定我就已经睡着了。”
“哦……那你睡罢。”易朝州道。
赵琼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她告诉自己明天还有事儿要干,不睡觉对身体不好……但这种自我催眠也没有什么作用,赵琼还是睡不着。
她裹着被子又在床板上翻腾了几下,最终道:“我睡不着了,咱们还是说话罢。”
易朝州没有应答。
赵琼侧着耳朵仔细听了听,发现这小子居然已经开始打呼噜了。
夜色渐深,赵琼瞪着眼睛看着半露的窗子,窗纸破了一半,还没来得及重新糊上,清亮的月光照了进来,将粗糙破旧的室内摆设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色光华,她还可以看见外面夜空上明亮的星辰。
平时晚上会有打更的人沿街敲打锣鼓,大声汇报现在是几更天,自打襄陵施行宵禁之后,夜晚的打更声便消失不见了。
赵琼看了看窗外的月亮,大致推测目前应该快到四更天了。
折腾到这么晚,赵琼也生出了睡意,她合上眼睛,半梦半醒之际忽然听到隔间传来一声响亮的驴叫。
赵琼的瞌睡虫瞬间被赶跑了,她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趴在房间墙壁上仔细听了听,辨认院外是否有人的脚步声。
赵老三和赵琼是乘驴车来到襄陵的,那头毛驴他们没卖掉,就拴在茶馆后面的一个小偏院里,和一棵老槐树绑在一起。
人常形容一个人性情古怪,就说他是个驴脾气,这是用来骂人的话,但实际上驴这种生物实在是很聪明也很通人性的。
赵老三从前住在柳陶的时候家里就遭过贼,那贼翻过院墙想跑到他们家偷东西,正好翻到了拴毛驴的围栏里,毛驴当即撅了个蹄子,把贼给踢晕了。熟睡中的赵老三听到咣当一声响,跑出来一瞅,才发现贼满脸是血地倒在围栏的一角。
这头毛驴赵老三养了三四年了,干活勤快脾性也好,不舍得把它给卖掉。
如今到了襄陵,这头毛驴依旧被养在身边。
刚刚赵琼一听到这毛驴的声音,第一反应是茶馆恐怕是进了生人了,所以驴才忽然被惊醒。
她趴在墙上听了一会儿,没听到什么可疑的声音,刚想回床上继续睡,却忽然听到驴又高叫了一声。
“娘的,这破驴发什么神经……”一个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传过来,因为声音极小,所以让人听得不是很真切。
赵琼心里咯噔一声,她悄没声地后退几步,推了推睡得死沉的易朝州,把他给喊醒。
易朝州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刚想嘟囔句什么,赵琼就捂住他的嘴,凑在他耳边低声道:“进贼了。”
易朝州瞬间清醒了,他下意识摸摸脖子上挂的皮鞘小刀,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儿了。
两个无依无靠的小孩儿简直是打家劫舍的最佳选择,更何况今天傍晚的时候官兵前来茶馆送粮食,那阵仗闹得还挺大,恐怕街坊邻居都看见了。
有赵老三在的时候还好,他虽年老但毕竟是个成年人了,而且他们爷孙的惯常打扮就是粗布衣服配布丁,一看就是穷人。但是两袋粮食送过来就不一样了,他们有了被人觊觎的资本,赵琼早就料到那两袋粮食会招来祸端,家家户户都缺粮食,两袋稻米可以供一个三口之家吃个把月,怎能不让人垂涎?
易朝州胆子本就不大,他为了给自己壮胆,总会在遇到危急之事的时候摸摸脖子上的刀,好像有了刀他遇事就不会感到害怕了。
赵琼稍稍从窗户露了个头,想看看盗贼跑去了哪里。
夜色里,一个身材瘦巴的驼背男正悄无声息地一步一步挪进灶房。
茶馆后院挺破的,灶房的门缺了个角,连把锁都没有,驼背男很容易地就进去了。
一般来说,老百姓家中的余粮都会存放在灶房,可是赵琼把家中余的所有粮食都给藏起来了,今天傍晚送来的两袋稻米也已经打包好分批贮藏到了各个地点。
驼背男进了灶房一无所获,怒气冲冲地弯着腰出来了。
他在院子里走了一圈,从兜里摸出了什么东西,撬开了锁,似乎是打算去茶馆前堂找找粮食。
赵琼沉得住气,她就藏在屋子里一动不动,眼睛不眨地盯着驼背男。易朝州紧张到手心冒汗,小刀的皮鞘放在手上触感滑溜溜的。
赵琼扭头小声对他说:“一会你听我指挥,我让你别动就别动,让你跑你就跑,让你拿棍你就拿棍……”
易朝州使劲点头。赵琼遇事特别冷静,易朝州跟在她身边就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跳到嗓子眼的心脏落回到了肚子里。
驼背男很快从茶馆前堂退出来了,他显然又一无所获。
能找到粮食就有鬼了,天那么黑,什么东西都看不清,赵琼和赵老三把粮食藏得特别深,不用心搜还真找不到。偏偏驼背男做贼心虚,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所以他没有翻箱倒柜地仔细寻找。
驼背男显然不会死心,他眼睁睁地看着官兵抬着两袋稻米来送粮,守在茶馆的一老两小一副很好欺负的样子,而今天晚上那个老的又没回来。
天赐的良机,不做点偷鸡摸狗的事儿简直对不起他金扒手的称号!
驼背男在院子里头转了好几圈,似乎在思考粮食到底藏在了哪。忽然他拍了下脑袋,想起这茶馆似乎有个地窖,他在院里头团团转着找地窖的入口。
地窖并不难找,驼背男找到了地窖入口,摸索着边缘想要把口给打开。
赵琼看到这里,轻手轻脚地打开了屋里的一个储物箱,从里面摸出一把生锈的铁锁,她尝试用钥匙开了下锁,发现它还能用。
“等会那个男的一钻进地窖,我就冲过去把他给锁在里面,然后你赶紧去墙那边拿两根结实的木棍,你一根我一根,如果那个男的出来了,咱们就照他头上闷几棍。”赵琼对易朝州交代道,“不要用刀,捅死人就不好了……”
易朝州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赵琼看着驼背男弯着腰拱进了地窖里,她没有立刻冲出去,而是等了两三秒,待驼背男已经完全进入地窖,她才一脚踹开屋门拔腿往地窖口跑过去,掀盖上锁一气呵成。
铁锁咔啦一响,地窖口顿时被锁住了。
赵琼松了口气,被困在地窖里的驼背男反应过来,开始疯狂地敲打盖着地窖的木盖子。
易朝州从墙根拿了两条特别结实的木棍子,将其中一根递给赵琼。
驼背男在地窖里头怒骂道:“两个小崽子!快给你爷爷放出来,你们俩给我等着,看我出去了不把你们的皮给剥掉!”
赵琼嘲讽道:“你脑子是不是有病,有病就要去治!你都威胁要剥掉我们一层皮了,还指望我把你给放出去吗?”
驼背男暴跳如雷,双手更加使劲地敲打木制的地窖盖子。
赵琼觉得木头盖子撑不了多久,因为这个东西好久都没换了,有些木头腐朽了,一掰就断。
她对易朝州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举着木棍对准了地窖口。
哗啦一声,驼背男的一只拳头打破了地窖盖,他激烈挣扎着想要爬出来,没想到刚一露头就劈头盖脸地挨了一顿闷棍。
易朝州打得格外凶狠,他一边打还一边骂,“竟然欺我二人年幼,你这无耻之徒,看我不把你给打的头破血流!”
赵琼也打得非常凶狠,她觉得用棍子不过瘾,还上脚使劲踹了那人两下,“让你偷让你偷!知道阴沟里翻船这句话怎么写吗?”
经历了一天的波折之后,赵琼和易朝州心里都有股郁愤之气无处发泄,这盗贼正好撞了上来,两人不管不顾,下手没轻没重,逮着人就打。
待他们俩打完了一个回合累得气喘吁吁了,那驼背男早已满头流血不省人事。
天色太黑,易朝州也看不清驼背男鼻青脸肿的模样有多么惨,他瞧见人晕倒了,立刻道:“咱们不会把他给打死了罢?”
赵琼手一伸,摸摸驼背男的鼻息,镇定道:“没死。蛋蛋,你去找几个麻绳,咱们把他给绑了。”
易朝州扭头就去杂物房里面拿出了一大捆麻绳,“我帮你绑,一定要多缠几圈,可别让他给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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