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
从椎名口中吐出这两个字时,我们已经在车上一起度过了无言的十分钟。与我想象中不同,她开着车带我抵达的地方并不是市区,也非事故现场,更不是灵堂之类的地方,而是一个完全独立的小房子,与其他独栋一样的格局,不过看起来比较老旧。
冬季很冷,尤其北海道这边更是能冻到人神志不清。忘了每年会有多少人是被冻死的,但气温导致的间接死亡却是相当庞大的数字。进入秋冬哮喘发作会增多,心脑血管疾病发病概率也会拔高,下雪路滑更容易导致交通事故等等。椎名穿得很保暖,裹着时髦漂亮的奢侈品牌仿制皮草的样子俨然是一副贵妇的样子。而我仅穿着深绿色的长羽绒外套,一直因为方便也是为了美观而卡着的头带也被大衣的帽子给遮挡了起来。看起来我们很不搭,总感觉跟她站在一起自己像是个吃软饭的。
“这里是,鬼屋?”
看起来真的跟好久没人住一样,椎名跟没听见我的话一样打开了门,从大门到前门的路面留下了松散的脚印。不过在这之下,我观察到有几串旧的脚印存在,踩上去时,昨天才覆盖上的蓬松雪花被压扁,可以明显感受到踩硬的地面凹凸不平。大概是每天都会有人来,但也只是一两个人过来而已。从眼前被从外面上了锁的门看过去,大概里面没办法打开。也就是说,这跟牢笼也没什么区别。
“喂不是吧,你难道在用这里私囚他们俩?这不是犯罪?”想到这个女人竟然敢把人非法拘禁在这儿,虽然可以见识到她有一定家族产业基础,财力跟人是不缺的,可现在毕竟讲求的仍旧是法律。非法拘禁可是会被起诉的。
“别说得那么难听嘛小露,我只是招待他们在家里而已。这里虽然不是那边的宅子,不过也是我们家的。平时有专门的人来送饭,有电,取暖也不是问题,我又会来陪客人说话。就算他们介意,顶多也只能算我招待不周。招待不周算得上犯法吗?”
带着狡猾的笑容回头瞥了我一眼,椎名打开了房门。正门的锁由于是从外部加固的,大概是担心从里面破门而出,所以一共锁了三道。随着椎名将门彻底打开,普通的乡下公寓的玄关便展现在眼前。现在是中午左右,光阳投进来,干燥空气中让我有些介意的是在光照下闪闪舞动的尘埃,因为它昭示着这里并不是常有人居住的房子。同时也证实着椎名口中的“招待不周”实际上就是非法拘禁。
沉默着没有说话,连鞋子都不必脱,我们就踩着雪走进了房间。也许是顾忌着雪水融化实在太脏,房间的地板上铺着一块一块的旧报纸,报纸一直通向一旁的起居室,上面是干燥了的泥水印渍,看起来很脏。
想必被囚在这里一定很无趣。视线之内都是灰,虽然不碰就不会脱落,说是供电,也不过是一台电热片式的暖气在工作。像朝拜一样,两个穿着厚衣服的男人就一左一右对坐着,汲取着这唯一的热源。
“晴……晴奈!你来啦……”
看到有人进来,其中一个男人站了起来。他脸上灰败的样子原本跟地上的脏报纸一样,见到了椎名,便如同被点亮了火焰一般开始跃动起热情。
“午安,平贺先生,境先生。”
椎名非常有礼地与两个男人问好,但只有被称呼平贺的男人起身回应她。反观叫境的,只是抬眼皮搭了一眼便一句不说。这样看来,平贺应该就是那个爱慕年轻寡妇且钟爱丧服play的男人,毕竟在看到椎名的时候火热的眼神让我都觉得恶心。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朋友岸边露伴先生。”女人转过头看向我,随后指着热情似火却被迫一身邋遢胡子都没办法刮的男人道,“这位是亡夫的朋友,平贺淳一先生。那边的那位是境莲先生。”
“你好。”
“啊、你好,岸边先生。”
面无表情地互相问候了一句,还是跟刚才一样,平贺淳一只是与我互相点头,眼睛便赶忙转回椎名的身上,而那个跟石像一样的境莲则直接无视我。
我是不太在意,如果可以我倒是很想做那个不搭理人的一方。不过椎名有求于我,现在被迫与他们做交流,抱持着早点结束早点离开的想法,在环顾了一圈并没有椅子的情况下只能选择站在原地。且没给椎名继续客套的时间。
“所以,可以直接告诉我真相吗?”
“诶?”
被我的问题问得一愣,脏兮兮的平贺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
“如果是景一郎的事……那个我们已经跟晴奈说得很清楚了,而且这件事警察也知道,我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一脸为难的平贺淳一看向椎名,然而椎名没有看他。我并不清楚两人的关系是否亲密,但平贺称呼的是“晴奈”,而不是“椎名”,也许是平贺的自作多情,不然的话那他们两人本来关系就非常密切。与丈夫的朋友关系密切,这对于痴情于景一郎的椎名来讲,无法想象。
“你……就是爱慕椎名的那位先生吧?”想太多容易让我的脑袋也变得乱七八糟,等着对方吐口倒不如主动出击。在来的路上,早已准备好的问话直接被我掏了出来。
“听闻椎名小姐说,你是在葬礼之后才开始对她展开攻势,在此之前你在做什么?为什么没有表白。”
“呃?这……可是晴奈她已经结婚了,如果不是景一郎他不幸出了意外,我也肯定不会、不会那个样子!”
急切为自己争辩的平贺皱起了眉,他直视我时我才发觉原来这个男人长得也并不赖,不过是面对椎名的时候态度卑微了一点。当然这也是因为椎名本身的态度非常不善。
“呵!那你岂不是更有动机?杀害景一郎之后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追求椎名,虽然警察没有查出破绽,不过你应该没少被约去谈话吧!”
“你……!”张了张嘴,那张颓废的脸上显露出焦急无奈,随后深吸一口气,平贺道,“这是没错,警察当然会怀疑我跟莲。不过我们本身酒量就不如景一郎,当时他才下飞机没多久,我们都知道他要回家,晴奈在等他,已经提前跟他说好,喝得差不多就帮他叫出租车回去。谁知道景一郎会开着车子离开!我们根本就没有让他开车走啊!”
“可是车子是你的吧?!”在没等我开口时椎名突然大吼了一声。
“是我的没错,但是我没有怂恿景一郎酒驾,那不过是因为车钥匙就放在我家里。但这跟放在厨房的菜刀差不多吧?我说过了我们都喝多了,根本就没人有机会去怂恿景一郎,这就是一场意外!”
平贺仍旧在大声为自己辩解,虽然被气得不停抚着胸口,却依旧目光坚定。
“还有!”平贺转头怒视着我,下唇因气愤而明显颤抖仍旧没有停止辩解,“我确实喜欢晴奈,但是我跟景一郎是好朋友!要不是因为他突然离世我是计划把这份心意藏一辈子的。虽然这场事故看起来就像我故意的一样,但警方给出的鉴定他是被大货车甩尾才撞下公路!车子翻滚没有系安全带导致他颈椎断裂,难道这也该是我来买账的吗?我跟莲都是无辜的已经说过多少遍了!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能相信我!”
到底要他怎么做呢?在平贺暴躁地发泄完之后,我内心也开始思考起来。说真的这时候其实动用替身是最直接的解决办法,然而一旦面临需要动用脑力的挑战,我更愿意亲自上阵。这如同看推理小说一样,即便买到了小说本体,又有哪个真正的爱好者会从最后一页开始翻看?
“……也就是说,你敢承认自己没有撒谎咯?”
身为这栋房子的主人,景一郎的妻子,她在进入这间房间之后身上总有着一股女主人的气质。在问出这句话时,也没有我想象中的激动。
我以为她会跟平贺一样情绪崩溃,然而她没有。以平贺跟境一直没法刮的胡子就可以看得出他们在这里大致被囚了几天,在我的到来之前,椎名至少经历了“对两个朋友单独问话”以及“将两人同时请到这里共同问话”这样的流程。对于椎名来说,拖时间并不能得到真相,她一定没少问过,不过两人给他的答案都一样罢了。
“我当然没有!不只是对你,对景一郎我也没有过!他是我的好友,我……”
原本还满是愤怒的眼神在与椎名对视后突然软化了下来,平贺的脸因为嚷嚷而微微发红,低下头的时候还真像个纯情的高中生。
“而且,我看到晴奈一个人操持整个丧礼,你们家规矩又多亲戚也很多,熬了好几天真的很辛苦,突然瘦了一大圈,好几次感觉你都要倒下去了,这实在是、让人……”
这个男人可真有趣,虽然有点好懂,没有那边一直坐着不吭声的境难搞,不过这份想要霸占未亡人的心情倒是很戏剧化。类似于午间剧场。
“如果撒谎了,可是要被割舌头的。你敢保证你没有撒谎吗?”
一方在委婉表述心意,一方却威胁割舌头,如此反差的情景果真有趣极了。椎名用低沉的声音质问着平贺,那仅存着仇恨的目光像是将痴情男人平贺精心奉上的心意一脚全踩碎似的,一丝情面都没有留下。
“我敢保证!”激动的平贺昂了昂头,与椎名对视的眼神没有一丝犹豫。只是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红晕感觉很可笑。
“小露……”转头看了我一眼,椎名的眼神冷得我脊背冒汗。这女人怎么回事,那双眼睛是藏着刀子吗?随着脊背又湿又冷,我感到脚底也开始朝上蹿起冷气。原本就只有一张电暖气的房间似乎又下降了几度。
“帮我……帮我搞清楚他到底有没有撒谎。”
“如果他撒谎了呢?你真的要拿刀割了他的舌头吗?”用玩味的目光回望椎名,我开始期待起她的行动。
“当然!如果他是害死景一郎的凶手,我甚至会控制不住自己杀了他!”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人说起这样的话来,总有一种别样的诡异。很多恐怖片的主角是女人,不管是知名的贞子小姐,还是伽椰子小姐都是女性,现在想来果然女性更容易塑造这种恐怖气氛。
“所以?即便他撒了谎,被我辨别出来,我将答案告诉了你,他会束手就擒被你割舌头吗?”触碰到关键了,我的心绪才跟着紧张了起来。手不停松松紧紧来回握拳,藏在口袋里没被对方看见,但心率与血压都在上升,我感知得到。
“小露……”椎名一脸奇怪地瞪着我,“你不是发现了吗?”
“当然!毕竟我还是头一次遇见过,简直记忆深刻啊……”
回想着昨晚几乎撑裂喉管与食道的痛苦,被挤压而无法呼吸,缺氧致幻,是比爽快或痛苦更难以形容的感觉。如此登峰造极的体验,它本身就足够让我上瘾,让我如同置身天堂。我渴望椎名晴奈能给予我更多,用她那不可思议的武器。同样清楚的是,自身对欲望的妥协,也将我拉入了不得不与她一同前行的死路。在踏进这个房间时,我就已经不得不帮她到底了。
但这个名为平贺淳一的男人真的可以相信吗?我知道有些骗子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理所当然。你以为他在撒谎,实际上他连自己都已经欺骗了,甚至可以欺骗得了测谎仪。天衣无缝的表演之下的可信度是多少,我并非这方面的专业人员,心里完全没底。
如果他真的撒了谎,椎名不会杀掉他,只是割了舌头的话……
不行不行,就算眼前的平贺是故意杀人的真凶,也不该由椎名来制裁。从跟康一认识时的那件事就已经认知到,即便自身拥有着可以翻开上帝手册的能力,也不可以过多干涉。说到底,我岸边露伴不过是个平凡人而已。
“椎名,如果方便的话,让平贺先生看一眼怎么样?”
“晴奈?什么要让我看……”即便面对椎名的威胁,平贺也没有停止用胆怯又担忧的眼神看椎名。
“……嗯。”点了点头,椎名朝后退了一步。她将身体靠在门框上,哀伤的神情依旧,脆弱的模样依旧,随后缓缓将下颌拉开。
“晴奈你……在干嘛?”毫不知情的男人小心翼翼地问,也许该称之为关心吧!
“不要说话。”提示他赶快住口,我继续注视着椎名的动作,连同一旁装死的境也开始皱着眉看了过来。
“嗬……啊……”
口中吐露出无意义的字节,那夸张到可以塞进一个拳头的嘴巴中,肥厚的舌头一点点垂下来,再拉长。
那几乎捅进我胃中的恐怖玩意儿就在眼前伸展开它的姿首,是人类的舌头,但绝不是一般人类的舌头。吧嗒吧嗒的声音,在三人的屏息中口水滴落的榻榻米上奏响,日光的照耀下舌头变得粉嫩嫩亮晶晶的,丰沛的唾液顺着红色的舌尖不断滴落,然而味蕾的背面却暴起恐怖的血管,我的喉咙甚至都开始感到一窒。
“……哈……哈……呼……咯咯……”
仍旧在不断拉伸的舌头像柔软的年糕一样,明明是漂亮的女人,因为舌头的关系乍看之下跟蜥蜴一样。这就是椎名晴奈,这就是她的恐怖之处。
“……如果不想死,就说实话吧,要是你们肯说,我会劝椎名放你们一条生路。”
“这、这……”
平贺原本还要上前关怀,在椎名那恐怖的舌头拉伸到几乎垂到膝盖的地步时还是胆怯了。他难以置信的眼神完全慌乱掉,在无意识朝后退的过程中磕到了电暖气,眼看着就要后仰跌倒,一直默不作声的境伸出了双臂将人接住揽到身后。
“好了,一切是我做的,放过淳一吧,他什么都不知道。”
像是几天都没有喝到水一样的嘶哑声调,枯瘦的男人睁开双眼迎上了椎名的目光。
我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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