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垠的虚拟星空中,流光浩瀚闪烁,一个个圆球形的封闭空间犹如珍珠般串联而又彼此独立隔绝。
212进入标号为“Z-36”的空间,吃惊地看见一个身影正背对它坐在沙发前,不由微微睁大眼睛。
它、它家宿主,这次居然没迟到?
但这份惊讶没有维持多久,随着那道背影听见声音转过身来,陌生的面容出现在眼前,它下意识退到了门边:这不是它的宿主!
“当前信号已失效,请重新连接……”
机械的声音在小圆球系统212耳畔不断重复,提醒它内外通道都被切断的事实。
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那人已经走到了近前。
黑发,雪肤,眸子漆黑,眼角微挑,淡色的唇轻轻一扬,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场扑面而来。
“你好,”他很有礼貌地打了个招呼,望着212的眼睛里透出不可抑制的好奇,却并不令人厌恶。
这人看起来很年轻,微笑的时候那股若有若无的少年感一下子明晰起来,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压迫凌厉。
212却无法放松,满心都是不祥的预感,整个球在空中微微发抖。
这片星云是它和宿主的中转地,理论上没有别人可以进来。212能够察觉到自己身上没有出问题,那么就是它的宿主……
虽然212不喜欢自己的宿主,可此时也不由担忧起他的处境了。
像是看穿了它的心理,少年退后一步,抬手扔了个芯片给它,“看完这个,你就明白了。”
212总觉得他是不耐烦朝自己解释。不知怎么地,哪怕这个少年看起来很礼貌很好说话的样子,它就是觉得这并不是他的真面目。
犹犹豫豫地接过芯片,它选择读取。
这是一个记录片段,里面,背对着模糊的阴影,它的宿主坐在桌前,正朝它露出僵硬的笑容:“小二啊,你、你也知道,这次中枢的考核我是肯定过不了的……你接的任务都太难了……当然,我也知道,这不怪你。但是你也要知道,要是这次考核我失败了,不光是我毕不了业,你也得被扔进回收站变成垃圾,对吧?正好,这位大人愿意帮我们……你、你好好听他的话就行了,他会代替我……”
声音渐渐模糊不清,记录也随之中断。
而看完这些,212的脑袋顿时变成了一团浆糊。它没有想到,为了度过考核,宿主会想要……作弊?替考?而且人都找好了……
想到之前宿主因为考核而暴躁的情绪,那一丝疑虑也随之打消了。
接下来,它真的要听宿主的话,帮他隐瞒吗?隐瞒这件事,说起来并不难,只要有宿主的信物在,中枢只会核查进度,不会没事就跑来看看宿主是不是换人了。
但……
212晃晃一团浆糊的脑袋,就在这时,它听见熟悉的提醒声:“警告,Z-36,请及时进入任务世界。警告三次后将开启惩罚程序。”
信号恢复了。
212朝少年看去,他悠闲地坐在一旁,不急不慌,仿佛真的只是来帮忙的。
“你为什么要帮他?”212忍不住问道。要知道,进入任务世界是有陷落风险的,中枢会接到求救的话会救它的宿主,却不会理会没有登记的黑户。
闻言,少年沉思片刻,唇角扬起漂亮的弧度。他叹道:“大概是因为我是个好人吧。”
“啊、啊?”
“等你见多了就知道,只要能帮助别人,好人做事是不求回报的,”少年道,“既能帮他,也能帮你,我实在不忍心拒绝。”
“帮、帮我?”212几乎要变成一个结巴。
“据我所知,你继续和你的,唔,宿主,搭档下去,也许再过一百年也未必能够完成考核,随时有被销毁的风险。”
“而要是像你这样独特的系统被销毁了……可是一件让人遗憾的事。” 少年的表情很真诚,几乎像是用最精细的尺子测量过,连眼角的弧度都恰到好处。
212一怔,小圆球上的仿真眼睁得大大的,“我这样的系统……难道不是很没用?”
作为唯一一个被激活的反派成长系统,212的任务是培养出能够胜过天命之子的反派角色。这不仅仅要求宿主去对付一个集天资、心性、气运于一身的强大对手,更是在和任务世界的天道为敌。
设置最难的任务,却只给最少的帮助。它的宿主就是这样骂它的,212却也无法反驳。
因为,它能够为宿主做的事情,微不足道。
少年一笑,眸光极亮:“挑战天命之子,难道还不够有趣吗?那些只会按照命运轨迹走下去的人,才是废物。”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语气轻蔑,212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所以,你愿意相信我,”少年朝它伸出了一只手,温雅的表象下终于露出了一分真实的肆意,“接受我,作为你的临时宿主吗?”
那一瞬间,被蛊惑了似的,212用力点了点头。
无形的契约骤然成立,少年微微一笑。
“那么,你可以知道我的名字。”
“吾名,原笙。”
*
文朝长平十六年四月,宫中的赵贵妃因病薨逝。帝哀,命以皇贵妃仪入葬,于太清殿停灵七日。
赵贵妃有一亲子,在诸皇子中行六,年七岁,单名一个“笙”字。
宫中皆知,六皇子从小就是个病秧子,刚出生就大病小病不断。也因此,他被赵贵妃护得严严实实,长到七岁甚至从未出过未央宫。见过他的人寥寥无几,只知道这是个打不得碰不得的宝贝蛋。
等到赵贵妃停灵的时候,六皇子又生生因为母妃的去世而晕厥整整三天三夜,长平帝心疼爱子,特令他不必为赵贵妃守灵,以修养为要。
在文朝,一般来说,父母长辈去世,子孙都要日夜守灵,才称得上孝顺。
但皇宫本就不是一个遵循常理的地方。皇帝自己守孝都以月代年,赵贵妃又不是皇后之尊,宫中还真没有类似的习俗,何况六皇子体弱多病,据说因为伤心多次晕厥,就算从头到尾不出现在灵堂里,那不也很正常么?
偏偏有人天生话多。
当五皇子带着七皇子按礼仪前来为赵贵妃作祭时,见周围没什么人,他就忍不住抱怨起来。
“亲生的不来,我们倒急巴巴地赶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皇后呢!”
五皇子被生母淑妃宠坏了,又自小知道自家母妃与赵贵妃的私仇,被早早赶来灵堂自然心中不满。
他当然不是自愿来的,而是被淑妃催来的。毕竟这几日皇帝日日都来灵堂表示深情,淑妃又渐渐有失宠的趋势,面圣机会不多,自然不能错过。要不是她临时有事,还要亲自带着儿子来表现一番姐妹情深呢!
但显然,她低估了自家儿子的找事本领。
五皇子拉着脸,随手往香炉上插香,见周围不是依靠赵贵妃的低级嫔妃就是安静得像鹌鹑的内监宫女,更加口无遮拦起来:
“赵贵妃也是倒霉,病秧子生了个病秧子……赵贵妃说不定就是被她儿子克着了,难怪那个病秧子不敢来呢……”
这些话五皇子听自己的母妃抱怨过,他年纪小,学这些话却很熟练。再往旁边一看,七皇子只是懵懂地看着他,连附和一声也不会,叫他有些无趣。
五皇子不快地说:“你是个哑巴吗?连话也不会说!真不知道母妃为什么要把你抱回来……”
七皇子怯懦地低下头。
抱怨几句,手上的香也插得歪歪扭扭,却不妨一只手伸过来,把他的两炷香拔了扔在地上。
五皇子还没反应过来,那身影却已自顾自重新插上了香,仔仔细细地扶正放稳。
“喂,你——”五皇子勃然大怒。
然而没等他呵斥出声,那身影已经转过来,一只手锤在他脸上,把他扑倒在地。
五皇子猝不及防挨了一下,下意识地就要还手。两人在地上翻滚厮打,七皇子哇地一声哭了,怯怯地缩在一旁,而周围人则犹豫着不敢上前,场面一时乱作一团。
太子戚衡阳走进灵堂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幅场景。
“……”
他身边的内侍白安机警敏锐,窥见他的神情后就立刻上前,呵斥旁边的小太监:“还不快把皇子们分开!”
以他的眼色自然能认出,那个和五皇子打架的身着素服的陌生身影,十有八九是赵贵妃亲子,六皇子戚笙。
娘哎,这位殿下可是出了名的身子不好,要是这会出了什么事……
戚笙被内侍们拉着分开时显得很安静,和正在破口大骂的五皇子大相径庭。
他白嫩的脸上有青紫痕迹,看起来触目惊心,一双杏眼因痛楚浮起一层薄薄的水汽,嘴角却是上扬的。这位很少在人前出现的小皇子轻蔑地盯着五皇子道:“有本事,再来。”
五皇子气得跳脚:“你等着!谁不来谁是孙子!”
一旁众人:“……”
五皇子年纪小,力气却不小,气在头上拼命用脚去踢旁边按着他的内侍。小内侍被踢得倒抽一口气,却不敢放开他。
太子冷冷看了他一眼,声音听不出喜怒:“放开他。孤倒要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五皇子这时才注意到了太子,不由一个激灵,紧紧抿着嘴不说话了。他平时最怕太子,此时更添一分心虚。
另一边却是内侍一声惊呼,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六皇子大概是体弱不支,突然晕了过去。
自从进了灵堂,戚衡阳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他亲自上前抱起了自己最不熟悉的弟弟,察觉到手上的重量,不觉一顿。
迈出灵堂前,他吩咐白安:“去请太医到东宫来。”然后再看五皇子一眼,“送五弟回淑妃那里,就传我的话,让他禁足七天,把太傅教过的典义统统抄一遍。”
一切重新变得有条不紊。
在戚笙沉睡的小小的身体里,原笙的意识依然活跃。
“你是说,戚笙不是皇帝亲生的?”原笙挑眉。
“是、是呀……”系统怯怯道,“因为这个,他才真正成了反派,因为怀疑天命之子掌握了他这个把柄,所以一直和天命之子作对……”
系统把这个第一时间告诉原笙,是因为它没想到原笙来这个世界才两天就开始闹事,和其他皇子打架。要想掩盖他的身世,还是应该小心谨慎,低调行事才对。
不过,系统也并没有把自己的意见说出来。一方面,以前它的宿主每次找它出主意然后提前挂了都会怪罪它;另一方面,它始终认为自己只是宿主的辅助,不应该影响宿主的决定。
哪怕原笙现在只是它的临时宿主。
原笙听出了它的潜台词,发出轻轻的笑声:“我正是在示弱啊。”
“咦?”212不解。
“从来只有向强者示弱,没有向弱者低头的道理。”原笙懒洋洋地说道,“五皇子那样的,我可以再打十个。”
生长在魔族这个险恶的环境,再加上原笙身份特殊,他从小就知道要怎么让自己成长起来。
“而在深宫里,低调无闻的,最后更容易成为死人。”
原笙从不掩盖自己性格的张扬。他在魔族曾有三位保护人,靠的从来不是低调慎行。后来,身边的同伴不断死去,只有他踩在保护人的肩上,顺利渡过了第一次成年礼。
不准备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原笙切出去,重新掌控了这具身体。
东宫到了。
戚衡阳碍于自身洁癖,到底没有把戚笙安置在自己的寝殿,而是另外找了个偏殿安置他。
东宫本身就有常驻的太医,早已侯在殿外。他给戚笙诊了脉,只说还是要慢慢调养,然后开了些安神中正的补药和治疗外伤的药膏。
戚衡阳这才有心情打量自己的这个弟弟。
他是先皇后的独子,没有胞弟,对底下的弟弟们都是一样地看待。只是戚笙体弱,又生得格外粉雕玉琢,此时他小小的脸上沾着灰尘,再加上额上的青紫,仿佛白玉有瑕,令人不由觉得可惜。
戚衡阳便顺手拿起自己常用的帕子去擦拭那道灰引子,还没碰到戚笙软软的脸蛋,就见那双琉璃般的眼瞳倏地睁开,先是懵懂,随即变为警惕,狠狠地挥开了他的手。
殿内一时寂静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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