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转眼就到了长平二十五年的春天。
这一年注定是个多事之秋。
先是年初,太后薨逝于慈安宫,宫中挂起了白幡。
长平帝整整辍朝三日,对朝事都有些提不起精神来。
其后,很快又一个坏消息递到了皇帝眼前。
长平帝的异母兄弟高雍王反了。
这位戚家的不肖子孙不仅自己造反,还大开南平门户,放了夏族人北上侵略中原,一路烧杀劫掠,险险被阻于平城。
一时之间,太平盛世的幻影如泡沫般消散,大半文朝都陷入了动荡之中。
长平帝收到消息后勃然大怒,召集群臣,命兵部速速派人出兵平乱,尤其是高雍王,不论死活,必须拿下!
大家纷纷赞同出兵,以正朝廷威严,然后一个现实摆在面前。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而文朝的国库凑不齐粮草。
为什么?因为没有钱了。
当户部尚书私下面见长平帝,颤巍巍地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整个殿内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钱去哪了?这一点没有人比长平帝更清楚。
这些年,江山在他的治理下如此太平安定,辽族灭了,兵患除了,得意之下,长平帝决定让天下同沐皇室恩泽,也让世人记住他的身影。
为此,长平帝两次南下出巡,抚恤百姓,一次比一次气势更大,也一次比一次让他兴奋。甚至今年,若非太后薨逝,他本该在准备第三次出巡。
——而这,花的都是国库的钱。两次出巡,赫赫扬扬,岂止是花钱如流水,烧钱都没有这么快的。
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来,若非运气好,长平帝实在不算什么明君。
但他确实有一个优点——运气好。早先遇上了好臣子,能征善战还没什么野心,顺利平定了辽西;后来生了个好儿子,天资聪慧精于朝政,让长平帝省了不少心。
于是,沉吟片刻,长平帝干脆耍起了无赖:“此事,便交给太子负责吧。”
等太子办砸了他再出来收尾,到时候世人就不会记得他的过失了。
长平帝对这个主意感到很满意,立刻就写下旨意,让人传去东宫。
底下,户部尚书抽了抽嘴角。
太子真的是您亲生的吗?
人人都知道,长乐坊是帝都最繁华热闹的寻欢作乐之地。美人、美酒、美食,应有尽有。
其中美人倒罢了,美酒、美食,最有名的当属长乐坊朝华酒楼。
朝华酒楼一共三层,一楼是寻常人吃饭的地方,胜在价钱优惠;顶层是包厢,常年被各家豪门子弟包下,很少能空出位置;二楼则受普通官宦人家的公子们喜欢,风景好,也比一楼更清净。
无形之中,就有了地位的差距。顶层包厢也因此备受追捧。
比如高三少,可是求了他大哥很久,才得以带着朋友们来这里的包厢开眼界,痛快地玩上一日。
只是有了美食美酒到底不足,几人一边往楼梯上走,一边商量着去街头浮翠楼叫上几个美人来作伴,那才叫快活!
“美人……”高三少矜持地正欲点头,目光突然发直,直勾勾地盯着对面,“这才叫美人啊!”
“哦?”狐朋狗友们纷纷站住,站在楼梯上顺着高三少的目光望去,正看见二楼靠窗的位置坐着两个人。
其中一人背对着他们看不清身影,看衣着倒是个富家子弟;另一人的脸却清清楚楚地映入了他们的眼睛里——
发若乌云,肌如素雪,眼角微微上挑,使得秀美绝伦的面容更多出一分恰到好处的张扬凌厉之美,纵使肌肤乍一看缺少血色,也依然不减分毫美貌。
这样一个着红衣的美人,白皙纤细的手指持着酒盏,似醺非醺,目光流转间,更显得悠然多情。
……果然是个柔弱的绝世美人!
几人一时看呆了,还是高三少迫不及待地催促他们:“走,本公子要请美人一起饮酒作乐!”
说着,迫不及待地迈下楼梯,朝那边走去。
后面几人反应过来后连忙跟上,其中一人反应最快,当下就是一个激灵:这、这他妈是个男人啊!
……长得这么好看,难道是男扮女装?
窗前,正当戚笙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手上抬起酒杯欲饮的时候,一把扇子敲在他手里的杯沿上。
“这浊酒怎么配得上美人?不知本公子可有幸请美人上楼,同饮一盏千金醉?”高三少站在美人桌旁,笑得仿佛孔雀开屏。
戚笙顿住了。
对面的刘彦更是直接,噗嗤一声就喷了酒,把上好的宫中御酿全喂了地板。
戚笙缓缓转过头,“你在和我说话?”
“美人可是害羞了?”高三少痴迷地望着戚笙的脸,“你别怕,本公子不是坏人,你可知道高家?本公子就是高家嫡出的三少爷……”
后面,高三少的狐朋狗友之一停住脚步,狐疑道:“这人看着这么有些眼熟……咱们该不会惹麻烦吧?”
旁边一人嗤之以鼻:“只要不惹到顶顶难缠的皇亲贵胄,就是惹了麻烦,我们几个加在一起,有什么摆不平的?”
“不不不……我好像忘了什么……”那人喃喃着,然后就见不远处美人嘴角轻轻一弯,握住了高三少的手。
随即,只听“咔嚓”一声,一声杀猪般的嚎叫响彻高楼。
“啊啊啊啊……疼、疼、疼……”高三少猝不及防被掀翻倒地,手臂处的疼痛尖锐刺骨,让他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就那么晕了过去。
美人见状嗤笑一声,又坐回了位置,浑然没有将这当做一回事。
对面,刘彦慢悠悠地斟了一杯酒,没有喝,而是手腕一转,直接洒在了高三少的脸上,遗憾道:“对面这位爷是尝不了你的千金醉了,不过礼尚往来,上等的竹林千里,倒可以请你好好喝一杯。”
他这句话一出,戚笙听见“竹林千里”几个字,算是彻底没了兴致。
这酒是好酒,还是宫里独有的方子,酿酒的材料更是或风雅至极或珍贵难得,就是在宫内,每年也就那么几坛子。
但是,它最大的缺点就是,根本不像酒。
酒味极淡,是宫中女眷、尤其是公主们最喜欢的滋味。
而自从戚笙开了酒禁后,摆在他面前的永远只有这种酒,就是一口气喝一坛也未必能醉。
“走吧。”不耐烦继续呆在这里,戚笙对刘彦道。
“你们还想走?”那边,纨绔们反应过来,怒道,“打了高家公子,今天你们不脱一层皮下来,谁也别想走!”
他话音刚落,外面已经赶来了一列军卫,将酒楼团团围住。
戚笙和刘彦对视一眼,刘彦摇头嘀咕道:“看来我们帝都一霸实在该多出来走走,不然真是什么妖魔鬼怪都敢凑过来……”
东宫。
太子正在会见朝臣。
长平帝借着养病为由,把大小事务都甩给了他,让他一时比平常忙了无数倍。
当先就有几桩事要先安排人去做:其一,向高雍王宣读讨伐檄文,将他的恶行传遍州郡;其二,去“粮仓”广同府提前征收明年税赋,把第一批军饷备足。
这两件事乍一看差不多,其实大不相同:讨伐高雍王并不需要站在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只是个仪式而已,不仅没有性命危险,弄得好了还可以轻易青史留名;第二件就实实在在是个苦差事了,做得好不过是本分,没做好立刻就要吃挂落,还要被广同府怨上。
礼部侍郎高大人就摩拳擦掌地想要从太子手里接下第一份差事,若是能借此扬名,说不定他日后会有机会入阁拜相!
何况在这件事上他名正言顺,能和他争的也没有几个……
其他诸人同样蠢蠢欲动,就算没能落得什么好差事,至少不能去给别人擦屁股!
“殿下,臣以为,此事宜早不宜迟,该早做定论……”有人劝谏道。
诸人就见太子沉吟片刻,正要开口,一名内侍突然匆匆而来,附耳对他说了几句话。
太子的神情一下子变得高深莫测起来,他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淡淡道:“今日便到这里吧,该派谁,不派谁,孤心中自有定论。”
众臣面面相觑,到底不敢多言,一一告退离开。
等人都散去了,太子才放下茶盏,问道:“六皇子现在人在哪里?”
白安笑道:“其他人没有眼色就算了,孙子安可是您一手提拔,难道还敢冒犯六皇子殿下,把他绑去京兆府问罪不成?只是殿下大约心情不太爽快,后来和刘公子去了郊外的庄子里跑马。”
太子脸色微微缓和,随即一哂,好笑道:“他把别人的手都打断了,还不爽快?”
白安陪笑:“六殿下打小就不喜欢别人盯着脸瞧,如今被那高公子‘美人’‘美人’得喊着,恐怕要生好一阵子的气呢。”
太子脸上笑意不变,却蓦地淡了几分:“只怕他不是为了这个生气……”
“还生气呢?不然,我们回去再打一顿那个姓高的,给你出出气?”
刘彦嘴里叼着一根草,扭头朝戚笙道。
“谁?”戚笙回过神,疑惑。
“那个姓高的……算了,”一看戚笙就已经忘记了,刘彦奇道,“那你是为什么不高兴?”
戚笙确实不喜欢被别人盯着看,也只是不喜欢而已,高三少早就被他抛在了脑后。
他真正不高兴的地方在于,戚衡阳对他的束缚,已经踩在了底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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