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慈安堂。
年轻的长安侯在门口站定，望着庵内跪坐念经的女子，久久沉默。
剃发后的玉娘穿着朴素的尼姑服，脸色却还算不错，整个人看起来少了一分戾气。
可是，她还在，那个人却已经不在了。
——明明，不该是这样。
赵容有些恍惚地攥紧了手。
断魂之毒，乃是宫廷秘藏，它的神奇之处在于无色无味，淡如白水，不管添在什么食水里都无人看得出来。
而它的另一个特性是，一个人一生中必须服用三次断魂，才会真正毒发，从此药石罔救。
但那一晚，赵容注视着那个人的脸庞，藏在袖子里的断魂，到底没有拿出来。
前前后后，他给戚笙下了两次断魂，那天本该是第三次。可最后，明明心里想着要亲眼看见那个人痛苦地死去，他嘴上百般讥讽，心里却茫然一片，竟然下不了手。
多可笑。
更可笑的是，那个人还是死了。
哪怕他以天子的身份入葬，举朝挂白，又能怎么样呢？
死者不能复生。
赵容觉得自己像是永久地丢了什么东西，空荡荡得可怕。
后来，方琦匆匆从祁北赶回来，把一个地址狠狠摔在他脸上。
赵容循着地址来到这里，但是手放在门上，最终也没有推开。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旁边正在扫地的妇人突然定定地盯着他的脸，咿咿呀呀地不断用手比划着什么。
赵容一时愣住。
那哑女抬起头来，眼睛像是会说话，又激动又焦急。
然后赵容就见这妇人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地上拾起树枝，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一边写还一边扯着他的袍角不让他离开。
赵容冷淡地看着，几分厌倦几分疲惫，让他懒得推开这个妇人。
就看看她要说些什么疯言疯语吧，他想。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不等赵容回答，她又写下一句：“是不是殿下让你来的？”
赵容直觉她口中的“殿下”是戚笙。他的心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像是有什么事即将发生。
他抿了抿唇，说：“我来看我娘。”
他道：“我一直以为她……死了。”
哑女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样，不停地摇头，手下的字迹变得凌乱起来，“她不可能是你娘！”
“你明明……”写到这里，她像是终于回过了神来，复杂地看了赵容一眼后就跑掉了。
那一眼叫赵容莫名心悸。
被某种冲动驱使着，他拦住了哑女，用尽话术，终于从她口中得知了过往。
只是这过往，这真相，叫他如坠冰窟，动弹不得。
哑女的字迹有些模糊：“娘娘生了双胎，老夫人说，一个可以留在宫里，一个却要送出去，不能叫人看出破绽来。那时您的眉眼已经有些像那位公子了，娘娘就留了六殿下在宫里。为了造成早产的迹象，还偷偷给六殿下用了宫中秘药，说是无色无味，对身体不会有大的妨碍……可谁知道，后来六殿下的身体却变得那样差……”
她的话渐渐失去逻辑，变得东一句西一句，“娘娘一直惦记着您，偏偏无论她怎样哀求，老夫人也不肯说，后来连宫里也不愿意来了……”
“我一见您就知道，您和那位公子长得简直一模一样，眼睛却像极了娘娘……”
赵容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是谁送你到这里来的？是不是……他？”
哑女疑惑地看他一眼，点头，手上写道：“是六殿下。”
她扑通一声跪在赵容脚下，眼里含着泪水，慢慢写道：“殿下虽然身体不好，可当年太医也说，只要调养得当，与常人并没有什么区别。现在殿下骤然薨逝，定是被人害的！”
赵容怔怔地看着这些字，手脚冰凉，几乎要站立不稳。而哑女接下去的话，更像是在凌迟他的心脏：“您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您一定要给他报仇啊！殿下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去了，娘娘在天之灵如何瞑目！”
到最后，哑女的泪水已经把地上的字迹打湿，变得模糊不清起来。她哀求地看着赵容，然后吃惊地看见这个年轻人居然笑出了声。
赵容越笑越大声，笑到最后，几乎咳出血来。
“原来是这样……”
他恍惚地朝外走，和正走出庵堂的玉娘撞在一起。
而她看他的目光，有惊讶，有闪烁，有强装的关切，唯独没有真心实意的温柔。
在她开口之前，赵容已经轻声问她：“你不是我娘，对么？”
电光火石之间，赵容清楚地看见她脸上的心虚一闪而逝。
他于是连她的回答也懒得等，踉踉跄跄地下了山，站在山脚上，却不知自己要去向何方。
他杀了自己的亲弟弟。
单单是这个念头闪过，就叫他控制不住地蜷缩起来，近乎厌恶地盯着自己的手。
戚笙，戚笙，阿笙。
他渴盼了一辈子的亲情，却毁在了他自己的手上。
低低地笑了，赵容脸上的笑意艳丽至极，却又扭曲如恶鬼。
——原来命运，真的能如此残酷。
长安侯疯了。
这个消息在京都传来后，人人惊诧叹惋，唯有九重宫阙里的帝王，冷冷地说一句“知道了”，就冷漠地移开目光。
他的影子在宫殿里拉得很长，内监宫女都静悄悄地站在角落的阴影中，低眉垂眼，不敢抬头。
于是，也没有人看见，帝王望着自己无意识写下的一个“笙”字，脸上的表情是说不出的孤寂悲恸。
*
而这时的原笙，已经远在另一个世界。
在一贫如洗的房屋里，他慢慢烧掉一本厚厚的实验日志。
火焰舔舐着纸张，上面隐约的字迹写着“已确认可以稳定将雄子伪装成雌子，伪装后，血脉等级降低二至三等。我将其命名为A12号药剂”，很快变成一堆灰烬。
床脚滚落着一支药瓶，上面的标签正是“A12”。
做完这些，原笙走出去，看向外面瑰丽的天空。
这是一个神奇的世界，哪怕是这间屋子的前主人所透露出的只言片语，都显得神秘而有趣。
【请注意，Z3331资源星的幸存者们，请立即前往防护罩内进行登记，联邦将接纳你们成为正式的公民。一天之后，我们将对这颗资源星进行物理性销毁，请幸存者及时与我们联系。】
冷冰冰的通知一连在这颗星球上响了三遍，每天如此，到今天已经是第七天了。
而原笙来到这个世界，也已经七天了。
他没有第一时间过去登记，倒不是像其他居民那样有各种各样的顾虑，纯粹是因为他发现，这个世界居然有灵气，而他的这具身体是极好的修炼胚子。
原笙是天生的魔族，对人族的修炼法门了解得不多，在这些天里，他靠着记忆推导出一门基础的人族修炼法门，堪堪入门，手中勉强算是有了一张底牌。
据212所说，这个世界比他之前经历的世界等级更高，于是它要调取这个世界的世界线就变得困难多了。
到现在，它所知道的只是这个世界的一些基本情况，比如广播里所说的萨拉齐联邦，它是周围十数个星域的霸主，种族的名字叫做虫族。
虫族分为雄子和雌子，雄子擅长控制精神力，雌子则擅长控制能量波，而他们又统一按照天赋等级划分为“A，B，C，D，E”几个等级。
在很久以前，虫族还是帝制，那时雄子为尊，因为同等级的雄子天生可以用精神力控制雌子，使他们臣服。可后来，一场暴动发生，不知是哪位科学家研究出的生物病毒，使得雄子数量锐减，高等级雄子更是万人难出其一，雌子开始占据上风。
那场病毒毁掉了以雄子为中心的帝国，也差点毁掉了虫族。后来，联邦建立，对于这场暴动的评价也是褒贬不一，贬的意味更重。
到现在，因为雄子数量少之又少，对虫族的繁衍极其不利，每一位雄子都会被送往首都星，精心照料，然后被分配上无数个雌子。
这已经不能用种马来形容了，简直是种猪。212小声感叹一句，对原笙由雄伪装雌的事情大力支持。
“呀，上个世界的支线任务完成了！”212发现新大陆般叫了起来。
原笙偏头，唇角勾了勾。他比212还要早知道这件事，因为在此之前，又一股气运汇聚在他身上，恰好帮助他突破了门槛。
什么也没有带，他朝着远处的防护罩走去。
212限于这个世界的等级还没办法找出主角，但原笙自有自己的办法分辨天命之子。
在了解了虫族目前的机制之后，他就已经有所猜测，要和这个世界的天命之子较量，就要站在虫族的顶峰。
而想要站在顶峰，首先他要面对的，就是等级分明的雌虫社会居高临下的鄙视：
“唔，原笙，你的等级是C。当然，这在其他学校也许还可以？唔，我不知道，我从来不关心那些底层的垃圾……”坐在桌前的雌子老师双腿交叠，漫不经心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虽然我们星辉学院已经很久没有招过C级的学生了，或者说，即使招进来，他们也会被精力旺盛的A级雌子折腾得痛哭流涕滚出学校。不过没关系，你还是有考试的机会，毕竟，实力为尊嘛——”
慢悠悠地拖长音调，但这名雌虫老师却没有看见自己想看到的一幕。
黑发黑眼的少年礼貌地说了句：“我可以开始考核了吗？”
见鬼的，他居然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不耐烦……雌虫老师黑了脸。要知道，敢这样对他说话的，除了学院里那些个顶个霸道难搞的刺头，就连普通的A级雌子都是要被狠狠削一顿的。
想起学院里据说有潜力成为S级的刺头们，雌子老师更火大了。S潜力长成后个个都是宇宙中的一方霸主，可要么多少年出不了一个，要么就扎堆地聚在一起，把学院搅得翻天地覆，连他都不得找机会避出来。
啧，真希望雄子那边什么时候能出个S级的雄子，让那些刺头们也感受一下被欺负的滋味……
胡思乱想着，并不耽误雌虫老师狠狠地按下考核确认键。
一分钟后，身上毫发无伤、连衣服都丝毫未乱的少年走出来，对他点点头，然后在雌虫老师呆滞的目光中飘然远去。
雌虫老师手忙脚乱地调出权限查看那个雌子的成绩，目瞪口呆：什么时候，C级的雌子也能做到满分无伤击杀了？
上次这个成绩，好像还是他们学院的S潜力者苏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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