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城, 镇守边疆的关卡,前沿阵地, 与外域接壤, 也是两国交战时必要攻破的城池。
与繁华的京都、富饶江南比之,这里土地干旱, 风沙漫天和无边无际的荒凉, 环境尤为艰苦,所以民风也极为彪悍。李英师钻进狗洞,探出光秃秃的脑袋警惕地防备着四周,但见四下只有一片黄土, 并无一人,身体灵活地从洞中穿过,心想月余前, 他还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有望继承父亲厚望,当一方少年将军,没成想竟是虎落平阳, 只能钻狗洞才能回家不, 现在这情况怕是有家也不能回,想到这儿, 不由的苦笑了一下。
苦笑过后,他眉眼闪过坚毅之色,不管前方有多艰险,他都不能放弃。
当务之急, 便是去找穆叔叔,问明情况,再做打算。
狗洞的方位处于贫民区,他屏气凝神,小心翼翼的避开住民,看到前方晾晒的衣物,小心打探,随即上前抓了块头巾扭头就跑,躲在暗处裹住脑袋和脸,再越过一座座石头搭建的房子,直至天黑才来到关东侯府的区域。
榆城昼夜温差较大,前不久他还满身大汗,这会儿风沙一吹,锐得像,冷得他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早知如此,他应该再顺两件衣服的,心中这般想着,前方有火光亮起,鞭其马蹄声像是朝他这边来,他心中一紧,左右看了一眼,什么遮蔽物都没有,只有一乞丐裹着杂草躺在墙角里,他顾不得许多,快步走到乞丐身边,拉着些杂草盖在身上,蜷缩着身体,把脑袋深埋在杂草中,透过缝隙,查看来人情况。
但见一身姿挺拔的将士身着盔甲,威风凛凛地骑着高头大马,身后紧随九个士兵。
士兵手举火把,把入夜后漆黑的方寸之地照的通亮
“禀告将军,这里有俩乞丐。”
这话吓的李英师心脏猛烈剧跳,他连忙闭上眼,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只靠听觉察觉到有脚步声朝他这边靠近。而就在这时,躺在身边的乞丐浑身发颤,抖的杂草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他还没反应过来,一股刺鼻的尿骚味经风一吹,立时冲入他的鼻腔
“妈了个巴子”
李英师听到脚步声停了下来,似是嫌弃一般站了片刻,转身就走了,“禀告将军,是城中乞丐,还还尿了。”
那将军发出一声嘲笑,笑声传到李英师耳中,觉得颇有些耳熟,正竖起耳朵继续听,就听得一道熟悉的声音似讥讽又似得意的道“李英师那兔崽子可没这么胆小,李归庭更是不可能,走吧。”
马蹄声渐远,火光离去,四周安静了下来。
李英师整个人犹如遭惊雷劈中一般,久久回不过神来,“他”
就在这时,吓尿了的乞丐一把挥开身上的杂草,骂骂咧咧道“格老子的狗东西,尽跟老子这等屁民逞微风,瞧把老子吓的,把裤子都给尿湿了。”
乞丐骂完,又推了推李英师,“兄弟,搁哪块地儿混的”
李英师遭受打击,对乞丐的问话充耳不闻。
乞丐嘿了一声,一把扒开杂草,凶神恶煞地去扒李英师的裤子。李英师恍然回神,一脚蹬开乞丐,抓牢裤腰带,警惕道“你作甚”
“这是老子的地盘,你睡在老子的地盘,就应该把裤子贡献出来,不然”乞丐说着,从地上摸出一根棍子,“不然别怪老子不客气”
李英师心中一阵悲凉,这何止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这是在自家门口叫一无赖乞丐给欺负了。
他压抑已久的怒火蹭地一下就点燃了,满心的怒火正无处发泄,见这乞丐送上门,二话不说,就与那乞丐扭打到了一起。
他多年练武,乞丐自不是他的对手,几下便把人制服在地,抡起拳头砸向对方的腹部。乞丐吃痛,伸手去抓他的头巾,露出他光秃秃的脑袋
他动作一顿,乞丐见机逃跑,走到安全之地,扶着墙壁道“这年头还真怪了啊,前有高琅渐那狗东西背主,现在连和尚也来跟我一个乞丐抢地盘。”
“你说是什么”
“滚滚滚”乞丐打不过李英师,但气势上不能输,便呲牙咧嘴道“这是爷地盘,赶紧给爷滚”
“我问你刚才说谁背主”李英师上前一把揪住乞丐破烂的衣领,“给我说清楚”
输人不输阵,乞丐硬气道“关你屁事”
李英师抿了下唇,捏紧拳头,对着乞丐的腹部就是一拳,“说不说”
“关唔,我说我说”
李英师收拾了乞丐一顿,乞丐老实了下来,摸着肚子哼哼唧唧的说了榆城近日发生的事,“大概三天前,高琅渐那狗东西从李将军的府邸搜出龙袍,说李将军想造反。李将军是什么人如果没有他,榆城早就叫荒外蛮子攻破了,高琅渐那狗东西想诬陷李将军,城中百姓自是不答应,集体跪在将军家门口,为李将军喊冤。”
“高琅渐那小人枉费将军信任,不但抓了那些为李将军伸冤的百姓,还把挑头的几人给杀了,搞的最近城中人心惶惶,那高琅渐却骑着高头大马,时不时来城中巡逻,说是抓逃逸的钦犯。”
李英师一听高琅渐的名字,脑子一嗡,一屁股坐在地上,“怎么会是他呢”
“怎么不会是他”乞丐虽然是受李英师威胁才说了这件事,但见李英师反驳,顿时怒了,“你个小秃驴给牛爷滚,牛爷不要你这破裤子了。”说着,他拉起李英师就想把人往一旁推。
李英师只是一时间无法接受准姐夫背叛父亲,这会儿见一乞丐都知他父亲是冤枉的,忍不住红了眼眶,哽咽道“那府内其他人呢”
“牛爷不想跟你这小秃驴说,赶紧滚。”乞丐不耐烦道。要不是打不过这小秃驴,就凭他那句话,他肯定把人揍一顿。
李英师见他这般维护父亲,心中感动,也有些愧疚之前下手太重,抬手抹了把眼泪,微微鞠了一躬,“我是、我是李将军的侄子,本在寺庙修行,听闻叔父出事,便想前来查看,没想到刚到城中,就发现城中不对劲,之前我心情难受,伤了你,对不起。”
“你”乞丐狐疑的打量着李英师,“你真是李将军的侄子”
“千真万确。”李英师站直身体,“我、我与那高琅渐见过,他认识我,我不敢露面,遂藏身在你这,现下我对城中情况不明,还望、还望施主能告之与我贫僧。”
乞丐没什么见识,也听不出这番漏洞百出,见对方又是鞠躬又是道歉,便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你要真是李将军的侄子,那咱们就是一家人。”
乞丐邀请李英师过来坐,讲道理,乞丐也不知多久没洗澡了,身上一股味儿,且他之前还尿了裤子,两味混合,别提有多难闻了。李英师却是不嫌弃,有高琅渐背叛在前,他任何人都不敢相信,也就这无意中认识的乞丐还能信任一分。
乞丐与他说了城中情况,末了道“得亏你遇到的人是我二牛,你换个人问还不一定知道李家那些人关在了哪。”说着,他凑到李英师跟前,压低声音道“那日高狗贼抓为李将军求情的百姓,我偷偷溜进府邸,想去找些吃的,然后看到士兵把好些人抓了起来,从后门押走,我想着高狗贼把这些仆人带走,那这些仆人跟他肯定不是一伙的,就偷偷跟了上去,看到他们把人带出城,送到十里地外的军营里。”
乞丐就知道这么多,李英师听完沉默的倒在地上,红着眼眶望着漆黑的夜空,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头的归庭意识到情况的严重,便迫不及待的想去京城救人。
只是涉及叛国罪,李氏一族怕是都下了狱,庞大的家族单靠时居是救不过来的,他须得找个妥善之法。而这个办法他看向灯光下的时居,“时居,若我反了辰国,你”
“反就反呗。”时居托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归庭,“我是被抛弃的那一个,从小又由师父养大,他们不要我,我也不要他们。”
“那”归庭有点难以开口,总归他的办法有利用对方的嫌疑。
“有话直说,你知道的,只要是你开口,我都会答应你的。”时居知道归庭想说什么,他当过皇帝,知道眼下情况为死局,唯一的希望就是他
归庭沉默的收回目光,“你让我再想想。”
“别想了。”时居坐直身体,伸手捧起归庭的脸,四目相对,“你是想让我取代少帝对不对其实也不是不可以,你得答应我事成之后给我一次机会,这次我不拿恩情逼你,我只想要一个机会,一个正大光明跟你在一起的机会。”
“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时居眉眼一弯,嘴角微挑,叫人忽略他的光头,犹如春风拂面、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归庭把他的计划说了一遍,期间时居也提些意见,俩人整合一番,便准备离开。
不过在离开之前,时居准备了一个包袱,又摸去了衙门,伪装了一份路引,旋即把归庭放在一处无人迹的山道,临走前,他凑到归庭耳边,低声道“皇后,待孤来娶你。”
时居送归庭走了后,又回到了青林镇,他退了小院,还特意跟张捕头打了招呼,说收到主持来的消息,要赶回去一趟。
张捕头还想让时居为他的腿扎两针,不过人有急事,他也不好过多强求,只说下次历练,可来青林镇找他。
时居点头,在他的目送下,离开了青林镇,直到看不见人烟,运起轻功来到京城外,趁着天黑,摸进皇宫,来到少帝的寝殿。
夜色浓郁,少帝的寝宫却是灯火通明。
他潜伏在屋顶,掀开瓦片,望着下方的少帝伏在桌案前翻阅奏折,旁边有近身伺候的小太监在打瞌睡。他屈起手指,冲着殿内几个守夜太监宫女弹去
噗通
“谁”
少帝敏锐地从龙案前站起身,看着歪倒在地的太监宫女,阴郁的眉眼闪过一丝不悦。
时居从窗口飞进来,笑嘻嘻的站在身着龙袍的少帝面前,“好久不见。”
“是你”少帝缓和了神色,一甩衣袖,负手而立,“你想好了”
“想好了。”
代替少帝当傀儡这事是少帝主动提的,可这会儿时居答应的痛快,他又开始多疑起来,不过他面上不显,只是道“怎么突然想通了”
时居早就知道这少帝不是个好东西,就算少帝本来是个好孩子,但在姚太师的压迫下,心也已经扭曲了,这种感受,没人比他更懂,只不过他好运的遇到了归庭,而少帝等来的是他,“我看上了一个美人儿,对其一见倾心,可他嫌弃我是个和尚,既然如此,那我就当个傀儡皇帝,把他抢进宫来。”
他说着,怀疑的看向少帝,“这点权利,你应该有的吧”
最后一句话打消了少帝的疑心,他微微一笑,“有的,只要不是立她为后,姚太师都不会管。”
“不能立他为后”时居不满的皱起眉,“等会儿,我今后不会还得娶一个不喜欢的女人回来当皇后吧那不是委屈了我的美人儿不行,还算了,我答应过美人儿今生只有他一个的。”
“娶回来你放后宫便是,难道姚太师还会逼着你与不喜欢的人圆房不成”
时居在心中嗤笑,傀儡皇帝没人权,一举一动皆受人掌控,不然少帝也不会在看到他的时候想出这么个馊主意,而且以归庭的猜测,对方的虎符应该已经被姚太师得手了,少帝手中的筹码没了,估计更想出宫,跟关东侯搭上线,拿到关东侯手中的虎符。
不过他目的本就在此,便点了点头,勉强道“你说说你的习惯和喜好,我争取扮的像一些。”
时居在宫中偷偷学习少帝的行为举止,宫外的归庭男扮女装,掩盖了眼角下的泪痣,化名为李婷婷进了京城。
京城戒备森严,不但几个城门口都有士兵严防死守,连城中街道也萧条了许多。
他去牙行买了两个护卫和一个丫头,随即带着护卫租了个院子,开始了他大小姐的生活。
就在他等的有些焦躁时,时居在深夜从窗外跳进来,动静惊动了归庭,他警惕的睁开眼,就见一袭锦衣华服的时居扑了上来,“归庭,孤好想你呀。”
归庭无奈的接住他,问道“你那边成了”
“少帝迫不及待的想出宫,我猜测他手下应该还有隐藏势力,只不过势力太小,无法与姚太师对抗,便由我来代替他,他从明面转到幕后,这样可无所顾忌地扩大势力。”
“他是你的同胞兄弟。”
“嘁。”时居讥讽道“皇家哪来的亲情便是有,我与他未相处过一日,又何来的兄弟情深你看随意把皇位让给我,是不是很傻很天真但那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打算让我活下去。”
“这几日我在宫中与他相处,他看似好说话,但给我吃的食物中还有喝的水中皆下了无色无味的散功丸,顾名思义,就是想用此药废了我的内力,还会让我的身体逐渐虚弱,直至死亡。”
归庭闻言,眉头一皱,“你吃了”
“吃了啊。”时居说完,看他面色阴沉,心头一甜,连解释道“不过这药是针对修炼内力之人,我修的又不是内力,吃了无妨。”
“不是内力”
“我师父是世外高人。”说罢,他心思一转,“若我说我师父传授于我的乃仙法,你信是不信”
归庭没说话,他放开时居,来到窗口,望着明月,脑海有一幅画面闪过,画面中一袭白袍的人站在桃花林,仿佛是在对着什么人说话,“什么仙法不仙法,不过是世人以讹传讹罢了。”
他想看的清楚些,头部忽地一阵剧痛,痛的他不由的抬手捂着脑袋,弯下腰来。
时居见状,紧张的走过去,扶着他,“归庭,你怎么了”
归庭想继续看下去,可画面一闪而逝,再也抓不住,他拼命的继续深想,脑袋却越来越痛,痛的他呼吸一滞,整个人倒了下去。
“归庭”
归庭的意识仿佛飘到一片桃花林,看到一个面容俊美的无法形容的男子静静地站在桃花树下。有个衣衫不整的瘦弱小男孩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却在看到林中男子时停下了脚步。
他以旁观者的视角看到小男孩阴郁的眉眼慢慢散开,变成了痴迷,“你、你是仙人吗”
突兀的声音惊动了男子,男子转过身,神色冷淡,“不是。”
“那你是谁”小男孩继续问道。
男子却没回答,反而打量着小男孩,道“你是第几皇子”
小男孩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裳,胆怯的后退了几步,“我不是皇子,他们都说我是野种”说罢,扭头逃了出去。
归庭想追过去看看,但他的意识好像锁定在了这男子身上,他看到男子神色无任何波动,甚至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只是转过身,继续望着这片桃花林。
画面突然一转,归庭意识一晃,发现自己的意识处在一片觥筹交错,载歌载舞的宫宴上,白衣男子与一气势威严的中年男子平坐,这中年男子身着龙袍,却对这男子极为客气。
宴会一舞及罢,皇帝端起酒杯,笑道“孤敬先生一杯。”
男子神色淡然,摇头道“我不饮酒。”
皇帝错愕了一下,随之哈哈大笑起来,“先生脾气,一如既往。”说罢,他仰头饮尽杯中酒,感慨道“先生这一走,就是十五年,岁月如梭,孤已经老了,然先生容颜一如作昔。”
男子没有回答,皇帝也不介意,而是问道“先生此次回来,可是有何事”
“有。”男子话风简洁,“我看中一孩童,想收为弟子。”
“哦哪家公子竟是入了先生的眼,可说出来,叫孤瞧瞧”
“是陛下的皇子。”说罢,他目光在宫宴扫视一圈,落在闯进桃花林中的那个小男孩身上。
“这”皇帝惊讶的站起身,循着目光望去,但见是一瘦得几乎脱相的小儿,便问身边的太监,“这是”
太监低声道“这是七皇子。”
显然皇帝没想起来,他皱了下眉,扭头看向男子,“先生确定是他”
男子没说话,只是招了招手,那小男孩在众人羡慕的神色中显得有些胆怯,他垂着头,不安的揪着手,叫一众皇子嫉妒的脸都扭曲了。皇帝见他这般胆小懦弱,忍不住呵斥,“得先生看中,乃你福气,何以这般畏手畏脚”
男子皱了下眉,“无妨,待我慢慢教便是。”
说罢,他站起身,走到那小男孩身边,伸出手,“跟我走罢。”
七皇子胆怯的抬起头,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安的伸出手,放在男子手中,任由男子牵着离开了宫宴。
画面从宫宴又转到了桃花林,七皇子换了身与男子相似的衣袍,敬仰地望着男子,“师父,您方才使的是仙法吗”
男子沉默了片刻,“什么仙法不仙法,不过是世人以讹传讹罢了。”
“可父皇说您是仙人,叫徒儿不可心生不敬之意。”
“无须听他的。”男子一挥衣袖,娇艳的桃花纷纷扬扬地落下,宛如一场桃花雨,他转过身,望着纷飞的桃花,“你叫什么”
七皇子见他背过身,乖巧的小脸一沉,“我、徒儿没有名字。”
“为师入世时取了个时姓,既然陛下对你不曾上心,那你且随为师姓时,至于名讳,既然做了为师的弟子,今后少不得要随为师隐居山中修行,既然如此,那边一个居字吧。”
时居
归庭下意识想再去看那小孩,不想画面一碎,他整个人从梦中惊坐起,意识仿佛还留在那奇怪的梦境中。
耳边仿佛有人再说话,他本能的扭过头,看到时居那张俊俏的脸,眨了下眼,“时居”
“是我。”时居拿着布巾为归庭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你怎么突然晕倒了”
“我”归庭溃散的思绪回拢,梦中情节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那种挥之不去的熟悉感叫他一时间竟是不知该怎么回答,“你端杯热茶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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