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之扬一想到这比山高比海深的误会, 头就痛的不行, 心里难受, 肚子也叽里咕噜的叫,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决定先去找医生姐姐解释一下。
可去到了心外科,又被人拒之门外,守了半天,眼前都冒小星星了还没有见到那个人出来, 做了一晚上的手术,这女人都不出来上个厕所的么?
最后,程之扬在硬凳子上等的实在是又饿又困, 比那卖火柴的小女孩还要可怜,便决定先下去吃点东西再说,这才下楼,赶上了早高峰, 被人挤了个七荤八素却听电梯里的人在说什么交班。
交班?
那沈枕岂不是有可能要走了?
程之扬一边暗骂运气不好,一大早晨都等了, 结果胜利前最后三分钟却走了, 她也顾不上饭了, 直接返回了心外, 一路都在祈祷仙女医生不要走。
回到楼上, 她拉住了一个年轻的白大褂。
“你好,请问沈枕沈医生她?”
“沈医生?”被拉住的人好巧不巧,正是苏淇, 她之前没帮沈枕“驱赶”过程之扬,也没见过之前沈枕亲自送来的“阑尾炎”患者,是以不认识程之扬。
苏淇只觉得这个小妹妹长得可真是漂亮,就连自家医院丑的要死的病号服,都被她穿的特别好看。
而人类,对美丽的小花总是格外热心温柔的。
“她已经走啦,就刚走,还挺急的呢。”
“什么!走了!”
程之扬的表情顿时垮了下来,一时间难过的不行,疲惫与饥饿一起袭来,拔着节似得的生长。
大年初一就这么倒霉,那这一年岂不是都要倒霉?
程之扬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突然一松,加之她有些低血糖,身子一晃,若不是苏淇注意到这个漂亮小妹妹有异,及时伸手一把扶住,程之扬今天就要再摔一回了。
之前在电梯里,沈枕对她很不客气,半梦半醒间给她一个急坠,她身子被突如其来的倾斜感弄得一个机灵,现在胸腔里还积着些混沌又窒息的失重感觉。
“谢谢……”
程之扬的声音有些虚弱,她退了一步扶住墙,示意自己没问题,就连平日里,调戏小姐姐的话都说不出了。“那、那她……那沈医生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回?她不会回来啊,她已经放假了,这两天都不会过来了,其实要不是昨晚有人找她带班,她昨晚就已经放假了,哎,沈医生真是温柔啊,要是别人的话,哪会有这么好说话,不是踢皮球就得甩脸子了……”苏淇突然想到了沈枕今天做完手术时候等她的情形,甜甜的笑了下,不过,她马上意识到自己好像跑题了,便又说道:
“……你找沈医生有什么事么?”
程之扬看着小医生一脸幸福的表情,心里顿时又酸又苦,委屈像是打开了水龙头,她等了她一晚上,又在这里守她好久,可那人竟然就这么一声不响的走了。
温柔?
呵,对别人就都温柔又好说话,就只对自己的时候凶的要死,嘴巴坏的要死,说句体己话好像能要了她命似得。她不就是仗着自己喜欢她,就这么对自己,她程之扬从小到大都是万人迷的黄金苹果,到了这个女人手里就成了臭鸡蛋,酸萝卜,她程之扬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程之扬越想越是难过,越想越是委屈,她眼前又是一黑,抬手捂了一下眼睛,放下手的时候眼眶就开始变得湿乎乎黏腻腻的。
很不好受。
苏淇没想到对方竟然红了眼圈,一时间也是一阵手足无措,别看她是沈枕带出来的医生,“共情”的能力却比沈枕强上太多。
这会儿看着小妹妹从这里难过,而且还是这么可爱的一个小妹妹,她心里也情不自禁有些酸楚。
大过年的,人家都是团团圆圆,她却是有家也不能回家,呜……
“别、别哭了……”苏淇揽过安慰着程之扬的肩头,自己的眼眶也有酸又涩,“没事……你有急事可以给她打电话……”
刚说完了这一句,她就后悔了,不是因为自己泄露了沈枕隐私,而是因为沈枕刚刚好像很生气的样子,这会让这个小妹妹打电话,岂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不,就凭刚刚沈枕的脸黑的样子,这就是把人往火坑里踹啊……
万一被沈医生知道了也有自己的份,那自己这一大脚,算是把自己也给绊火坑里去了。
“打电话……”程之扬喃喃的重复了一遍,就看对面的小医生突然变了脸色。
“你不能打!”
“为什么?”
“沈医生她超级生气的,就刚刚,走的时候脸还是黑的,你这会可千万别去找她,没碰到她倒是你幸运呢小妹妹。”
还在生气?程之扬委屈的不行,就算是她不对,可她那时候是真的没醒,这怎么能怪她呢?而且她等沈枕那么久,就为了来和她道歉,这态度诚恳的都能刷新她程之扬的有生之年记录了,对方竟然还在生他自己的气。
她咬着舌尖,强忍住眼眶里滚来滚去的泪珠,没让它们掉下来。
*
“老师,您认识她?”
“我……”女人支吾了一声,脸上露出了难得窘迫,不过下一刻,女人的神色又强自镇定,露出一个沈枕觉得很勉强的笑容。
“……没事,没事。”
“……”沈枕没见过老师这幅表情,还是在提到那个人的名字之后,这种反应就很耐人寻味了。
“阿枕,你先去客房休息一下,中午我和你去吃个饭。”
“不用了老……”沈枕起身,想说如果您有事那我就先告辞了。
“没得商量!”
女人语气凶巴巴的,推着比她高快一头的沈枕进了房间,“你必须补个觉。”
“老师……”沈枕面露难色,“我可以回……”
“回什么回,我还不知道你!”女人气势汹汹,将沈枕推进了房间然后关上了门,有种母鸡赶小鸡仔的架势。
“就在这,睡觉!”
*
把沈枕推进了房间后,女人的脸上那点勉强出来的那点可怜笑容也消失不见,她的嘴唇有些轻颤,目光空洞而又沮丧,原本还挺直的清瘦身形此刻却也有些颓然。
“之扬……怎么会是之扬……这怎么会……怎么可能……”
又在房间门口愣了半晌,她突然一个机灵,掏出手机。
——郑院,阿枕在我这里,你别担心。
消息回的很快。
——陈教,有您招呼阿枕我担心什么,改天一块聚聚,我做东啊。
——那个,阿枕上次带回来那个小姑娘走了没?
——嗯?我也不太清楚啊,应该没走吧?还住着呢,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随便问问,她是几号房?
——好像是八楼吧,具体我也记不清,陈教你去问问小枕,她应该知道。
八楼啊……
女人摁灭手机,她不打算问沈枕,她知道沈枕没她的同意,就算睡不着也不会走。
她便悄悄的离了家,老旧小区里黑的发亮的奔驰一骑绝尘,直奔上院。
*
程之扬本想扭头就走,病房里那些东西也不要了,她再也不要回来这个地方。
可才走了两步,耳边又想起沈枕那句“赖在医院”里,她咬咬牙,不蒸馒头也争口气,要是就这么走了,那个女人不知道会怎么想自己。
于是程之扬便撑着最后一口尊严,下楼去住院部缴清费用,排了半天队,然后在对方愕然的目光里,把支票“啪”的一声甩的坚决。
“不用找了。”
“不好意思,小姐,现金或银联。”
玻璃罩子里,带着酒瓶底的眼镜的男人推了下眼睛,将支票递出。
“我艹!”程之扬又气又委屈,却又无力辩驳,这一瞬间,她恨透了这个城市,这个医院,这个不识货的酒瓶底。
但鼓着眼睛半天,程之扬又泄气似得摸出手机。
“手机支付可以?”
隔着酒瓶底,男人白了程之扬一眼,抬手敲了敲上面的标示牌。
“小姐?这边窗口是现金银联,手机是那边。”
艹艹艹艹艹
“喂!小姑娘你弄完了没有,完了不要站在这!看不见后面好多人等着呢吗?”
程之扬抖着一只手,把支票捏的“吱呀吱呀”直响,终究是又走向旁边队伍的末尾。
出了住院部缴费处,程之扬仿佛被断掉了电源的机器,她昏昏沉沉的回了病房,想着再也不回来这里。
可才刚进了病房,就听身后有人叫她。
“之扬……”
短短两个字却是满载着情绪。
程之扬先是一愣,随后下意识的小声应了一声“妈”,太熟悉的声音,是属于她黄金岁月的那些记忆。
明媚却短暂。
她转过身,难以置信的转过头,对上了女人的脸。
“之扬……竟……真的是你……”
声音里有惊喜,有意外,有心疼,还有浓的化不开的关切。
“你……桦姨?”
女人捂住嘴,泪水夺眶而出,不等程之扬动作,女人已经率先冲了过去一把将她揽在怀里。
女人怀抱很温暖,带着些外面空气的湿冷,身上却是如阳光一般的温暖好闻味道,她抱的太紧了,程之扬只觉得整个人都快要被压进胸膛里,心跳贴着心跳,“扑通扑通”的撞在一处。
安心又踏实。
“之扬……你……还好么。”
程之扬憋了很久很久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停不下。就像是山洪,要倾泄尽她心中所有的委屈似得。
就像小时候,每每摔倒蹭破皮肤那样。
肆无忌惮,再不用伪装,也再不用逞强。
*
陈桦与程之扬的关系匪浅。
许多年前,陈桦还是b大的常任教授,也曾作为程家的私人医生,定居b市,与程之扬的母亲宋薏舒交好。
程家虽也是b市有头有脸的商业巨贾,但终究只是在某一领域内风生水起的新生代企业,无论是实力还是底蕴终究是没法与像宁氏,颜氏那种在各行各业都有所涉的世家大族相提并论。
按理说,以陈桦在b市地位,别说是来程家,就是去b市宁家老宅,给宁老太太服务,那都是屈才。在程家更是大材小用的厉害,可偏偏陈桦却没一点架子,她待人平和,没有老学究的死板固执,明明是俗事缠身挺忙的一个医学院教授,可跑程家的次数却只多不少,事必躬亲。
程之扬对陈桦的印象就是一个爱笑的大姐姐,每次来程家都会给她带一些稀奇古怪的礼物。别人给小女孩的东西不是小衣服很多娃娃就是亮闪闪能戴在身上的东西。
可陈桦不一样。
程之扬但现在还清楚记得她的第一样礼物好像是个精致的听诊器,并不是小孩子玩具那种只是形状类似的东西,而是真的能将声音放大数倍的静谧仪器,却小巧许多。
程之扬还记得那时候她喜欢的不得了,挂着听诊器,没放过宅子里任何一个活人的肚皮。
就连家里的赛级波斯猫也没放过,生生让她骑着压着听了心跳。
那时候宋薏舒还在,程之扬还是被全家人宠在密罐子里的小天使。
别说是生病,就是平常小伤小痛都哭闹着要妈妈抱,宋薏舒被这粘人孩子缠的烦了,便让小家伙打电话给陈桦。
“宝宝,你桦阿姨可是特别特别厉害的大英雄哦。”
“有、有多厉害?”程之扬一双大眼睛里都是星星。
“不要说宝宝的小痛痛,就是那些生病的人的大痛痛,也最怕桦阿姨了,她一来,痛痛就都吓跑了哦。”
宋薏舒把陈桦的电话号码存进了女儿的手机,于是,程之扬便经常给陈桦打电话,无论大事小事,甚至只是午饭吃的撑到了肚皮,都要叫陈桦过来。
她声音甜软的,每每软磨硬泡总能把这个大忙人从百忙之中给叫来,帮她贴创可贴,或是用温暖的手给她一下一下揉着肚皮。
宋薏舒就坐在一旁的躺椅上,懒洋洋的看着一大一小二人,笑容像是发着光,全身都是暖洋洋的。
有时候,桦阿姨一抬头,正对上母亲的眸子,脸会一下子变得红彤彤的,像是熟透的苹果。
那时候的生活里还没有苦辣,只有酸甜。
不过,一切的一切,都是在宋薏舒还在世的时候。
*
程之扬像是变成了个小哭包,将小半生的压抑,连着在沈枕这里受的委屈,一下子释放了个干净,任陈桦如何温柔哄劝都停不下来。
陈桦虽然桃李满天下,却是应了医生这个职业的通病:大龄单身,无儿亦无女,即便是和关系最近的学生,尚不可能有这般亲昵举止,更不要说和外人。
程之扬这种情况她从没遇到过,比对着一台大手术还有压力。
程之扬窝在她怀里这一哭闹,陈桦的心都快被解离了,她手忙脚乱的一边帮人拍背,一边用纸巾揩去程之扬脸上的泪水,恨不得身边来个副手和她配合。
“不哭不哭,扬扬乖,让我们扬扬在这里委屈了……”
陈桦是真的没办法了,都搬出几十年前程之扬的小名了。
程之扬想到沈枕,嚎的更凶了。
“扬扬乖,谁惹你,桦姨给你出气!以后桦姨再也不让你受委屈。”
程之扬又想到了沈枕,都怪沈枕,沈枕是大混蛋。她哭上气不接下气,身子都控制不住的一抽一抽,因为没吃早饭,这会都有些喘不上气了。
“妈……妈死了……你也不要我了……你们都走了……丢我一个人……你狠心……”
陈桦的脸肉眼可见的一白,虽然是医生,却像是听不得“死了”这两个字似得,她把唇抿的紧紧,心如刀绞。
“桦姨……”
程之扬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身子一僵,扬起了脸,还是一抽一抽的。
陈桦只觉得心疼,抱着程之扬身子的手臂更是紧了紧。
“扬扬,你过得不好么?能和我说说么,你为什么会在s市?你不是在b市的程,”陈桦说到这,眼神微变,不过马上又恢复了原样,“程家么?”
“我……”程之扬迟疑了一下,却没有撒谎,但也没详细说。“家里变故,程宏立程启明,然后发生了些事,总之……我被程家赶出来了……”
“谁敢赶你!”陈桦顿时火冒三丈,“呵,程宏有出息了,竟然让私生子接/班?”
她这话一出口,才想起程宏是程之扬的父亲。
“嗯……”程之扬却没什么反应,却并不很想提,只淡淡说一句,“我女的么,不稀奇。”
“……”
那个傻逼。陈桦在心里想。
“当初你为什么走了……”程之扬声音低低的,带着浓重的鼻音,“我给你打了好多电话……”
陈桦沉默了片刻,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薏舒的死给她的打击太大么,那些日子她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还是说她其实心里有恨,很程宏,恨程家,连带程之扬这个干净无辜的可怜孩子,也被她厌上了?
还是说她在害怕?怕那个宅子,害怕与和薏舒有关的人联系?不愿更不敢重游故地?
都是事实,却都不能说。
陈桦咬了咬牙,挑了一个最微不足道的理由:
“那时程家辞退了我,不让我与再与程家人有联系。”
那时候,陈桦觉得程之扬毕竟姓程,是程家唯一的孩子,再怎么说也不至于过得不好。
她换了手机,换了住址,每天医院学校和家三点一线,刻意不去想,刻意的避免与程家有关的一切新闻消息,强制自己从薏舒的死中走出。
可是不能。
她困在里面了。
她渐渐开始变得少言寡语,脾气古怪,从那天起,陈桦便很少笑了。
就连她的学生们,暗地里都说她脾气不好,却不知道陈教授以前是多么爱笑,多么温柔的一个人。
十年过去,陈桦不但没能从阴影中走出来,甚至还患上了轻度抑郁伴失眠症,无数个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夜晚,睁眼闭眼都是故人的音容笑貌。
这让她整个人越来越憔悴,像是一株被剪下,包装起来的花束,只会一天天腐/败变质,再无一刻光鲜。
年纪轻轻便失眠,依靠药物度日如年。没办法,陈桦辞去了教书的任务,由常坐教授转为客座教授,沈枕成了是她的关门弟子。
陈桦离开了b市,辗转来到了s市,自从费了一番气力搬进了那栋房子,她的症状才有所缓解。
在这期间,她不是没有想起过程之扬,但与那人相比,想到这个孩子的时候还是太少太少了,程之扬说的没错,她却是狠心,那件事后这么久,她一次都没有去看过那个孩子,程家的禁令不过是个借口,如果她真的想见这孩子,又何尝不能去见呢?可她在怕,在逃避,她不敢面对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孩子。
薏舒的孩子。
薏舒的遗子。
如果没有这个契机,她大概会逃避一生。陈桦心痛的想。
可她错了。
这孩子过得并不好。
她也是傻,一个没了娘的孩子,又能过的多好?高墙大院里那些破事,她早应该清楚,当初,应该把之扬带走才对。
薏舒的孩子过得很不好,而她这么多年,竟然从没有想过去看看故人之子,去照顾一下这个那么小就没了妈的孩子,甚至……她从未关注过。
真的太狠心了。
她对不起对薏舒。
陈桦心如刀绞,她恨她自己。这一刻,她的舌尖早已被咬的糜烂,浸出丝丝血腥,却不觉得痛。
程之扬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那样子看的陈桦更是心里一揪。
之扬啊之扬,我发誓,再没人能欺你半分,我会倾我所有,护你周全。陈桦在心里将誓言翻覆了数遍,恨不得拿刀子一笔一划刻满整颗心脏。
“扬扬,对不起,桦姨在,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
程之扬浅浅的笑了笑,那笑容让陈桦嘴里发苦。她知道这孩子是不信自己的,毕竟,她丢下她,已经这么多年了。
而时过境迁,物是人非,面前这个人,已经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在她不知道的时间地点,这孩子变成了刺猬,变成了海胆,她最不堪的时候无人可依,而现在,程之扬已经不需要任何人的庇护了。
她有她自己。
二人半晌谁都没有再说话。
突然,陈桦想到了什么,突然一怔,真的是之扬,那阿枕捡回来的,她前不久还说人家“赖子”,“不是好鸟”的女孩子……是薏舒的孩子啊。
陈桦想抽自己的嘴。
也不知道沈枕睡了没有,她现在突然很想把沈枕弄醒,然后告诉她自己之前说的那些全部都是放屁。
都是屁话!
阿枕,你真是老师的好学生!你做得对!老师为你骄傲!为你自豪!
生而为人,怎么能成为利己主义的走狗!不能为社会发光发热,不能心怀造福人民的大义,何以立身立命!
要不是沈枕比她高,她恨不得抱起沈枕原地转几圈,她可是太喜欢自己这个老幺了。
*
沈枕在梦里突然皱了皱眉,像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沈枕这人,没什么天敌,却有一克星,就是她这恩师陈桦。
被老师推进了房间,沈枕在门口站了一会,无奈的摇了摇头。
真的得睡。
在陈桦这里,她沈枕就是全世界最乖的学生,对于老师的话几乎从不违逆。
这会老师把她关在房间里让她休息,沈枕知道陈桦不可能锁门,但她却不会开门走出去,只得来到床上闭眼休息。
不过,她确实是很累了。
沈枕脱了风衣,一丝不苟的挂在了衣架上,走到窗前的时候,在床头柜的小桌子上面看到了一个相框,里面是年轻时候的老师,还有一个年轻女人,和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屁孩,乍一看,竟然有种一家三口的和谐感觉。
相片有些年头了,边角上尽是磨损,却被人细心的裱进了相框,摆放在了房间最显眼的位置上,画面中的老师笑容灿烂,旁边那个女人很漂亮,不是那种时尚新潮的美,反而有种八十年代大户人家里大家闺秀的温婉感觉,看那笑容,没来由的让人心情舒畅,只一个笑容就足够悦己愉人。
然而,沈枕的眉头微凝,她盯着照片下面那个看年纪也不过七八岁模样的小孩子,心念微动。
眼熟么?当然眼熟。
也不知道为什么,沈枕一眼就能肯定,这人就是小时候的程之扬。
那么那个女人,就是她的母亲么?
母亲啊……
沈枕的抬手,用拇指顶住了太阳穴,深吸了一口气。
其实房间里的东西不少,桌子上面是满满当当的书,旁边的书柜里也是,老小区旧住宅面积不大,老师大概是将这个房间当成了书房用。如果沈枕想要继续探究下去,应该能发现一些端倪。
可沈枕却几乎没碰任何东西,相片也是因它就立在那里,沈枕甚至没有拿起来看。
即便看出里面的人是程之扬,沈枕也不会多作过问,她从来都是这样的性子,对于旁人的事,想不通索性根本不去想,如果对方想让她知道,她会听,如果对方不想,她就权当不知道。
她平躺在了床上,双手自然平放在腿侧,浅色的床单衬的她皮肤白的透明,青色的血管在她手背上透出浅浅的痕迹。
乍一看有些阴森,像是太平间里静默的尸体。
一动不动,除了某处。
如果细心观察,会发现她的中指有节奏的跳跃,指腹一下一下的敲着床单,发出几乎不能听见的“嘟嘟”生,一下一下。
这是沈枕的一个小动作,用来缓解压力,她学过摩尔斯电码,一旦想要放空大脑的时候,就会下意识的敲打出信息,像是自己在和自己说话,却得不到回应。
大多数,沈枕敲出的都是无意义的单词,短句,或是乱序的字母,而如果此刻,有解码大神在此便能迅速的读出她的手语。
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
chengzhiyang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
*
“桦姨,你怎么来这了?您不是应该在b市?你知道我在这里?”
程之扬看着陈桦变换的神情,率先打破了沉默,这也是她最好奇的点。
“我前些年因为调动,搬到这边来了,现在就住在s市,你现在也住在s市?”
s市啊……
程之扬没多说什么。
“她当年就在这边,反正我去哪里都一样,倒是不如来她的故乡看看。”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她的母亲宋薏舒,程之扬发现,她每每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陈桦表情有异,所幸用“她”来指代。
人精如她,很多事大概都想了个八/九,很多小时候觉得莫名其妙的事也突然有了合理的解释,这种感觉很奇怪,她是宋薏舒和程宏的孩子,那么这么说,这个桦姨的这份感情便很有些尴尬了,但她却实在讨厌不起来这个人。
“啊这样……”陈桦喃喃,“s市挺好的……这里的人也好……”她想到了沈枕,“扬扬,你术后恢复的怎么样了?”
“桦姨,你知道我阑尾炎?”
“是啊,阿枕做的手术嘛……”
陈桦是真心实意为自己学生的精湛技术自豪,即使是学生时代,这学生也没让她挑出过一点毛病。
最得意的弟子。
“你……你说什么!”程之扬瞪大眼睛,“你说认识沈枕,沈医生?”
“是啊……”陈桦没想太多,想到自己那个宝贝学生,悲伤淡去了些,嘴角也浮上了一丝浅笑,“阿枕被我‘关禁闭’呢,这会估计还睡着呢,她昨天晚上有手术,估计又通宵了……”
“她、她在哪?”
“在卧室啊,”陈桦脱口而出,又觉得不太对,又继续补充:“被我赶去我家客房里补觉呢,扬扬,你能出院么?没安排的话去我家吧,我们喊醒阿枕去吃个饭?”
卧室……
这俩字一出,程之扬别的话也没怎么听清。
“桦姨,你和沈医生……什么关系。”
“她是我学生啊,关门弟子呢,我带的最后一个,你不知道么?”
!!!
我艹,她和沈枕竟然还有这层关系,那句话说的真对:只要通过几个人,你可以认识到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
陈桦突然一拍脑门,“哦对了,她应该不知道你身份,我还没和她说,我让她睡会就过来看你了,听她说你名字我还吓了一跳,我本来还以为是个重名呢。没事,一会见面我就给她介绍一下。”
“啊……”程之扬心定,“不、不要啊桦姨,我、我不想让她知道我是程家人,而且我现在被赶出来,也不算是程家人了……”
这话正和陈桦心意,她点点头,“好,我就说你是朋友的孩子。”
“她……会不会问啊……”程之扬面露难色,“我……我不想让她知道我家情况,那些破事……”
陈桦也是情绪大起大落,脑子用不过来,完全没意识到眼前女人这幅瞻前顾后的紧张样子,她大落落的保证道:
“放心,别人可能会瞎打听,阿枕她啊,除了学术上的问题,别的事你得揪着她的耳朵让她听,那孩子,乖的不行……”
“桦姨,我已经办理了退院了,我们走吧,我还没吃早饭呢,我有点饿……”
“好,慢点慢点,别急。”陈桦生怕程之扬出点什么事,她有种初为人母的错觉。
别说,还真有点紧张。
这种紧张就体现在了买早饭上。
“桦姨姨!人家吃不了那么多……”程之扬拎着一对包子馅饼茶叶蛋,一脸可怜样。
她看起来,很猪么她,竟然买了这么多?!
突然想起了昨晚沈枕的盒饭。
“桦姨姨,昨天晚上沈医生是不是在你家吃的晚饭?”
“没有啊?怎么了?”
“哦哦,没、没什么。”
程之扬有点失望,如果不是桦姨的话,那女人到底去谁家过年了!
“桦姨,能和我说说沈医生的事么?这一次多亏了她,否则我可就挂了……”程之扬扁了扁嘴,可怜兮兮的样子。
陈桦很吃这一套,程之扬一说完她就心疼的不行,一想起故人之子生病了都没看医生,要不是自己那宝贝学生好心,还不得严重了?
“阿枕她啊学习特别好,是我带过最优秀的学生没有之一,她本来是想当法……”
说到这,陈桦话音一顿,想到了那件事,眸子暗了暗。
程之扬有痛苦的经历,沈枕又何尝没有?她可是亲手……
她的经历,比程之扬更是可怜的多。
这件事是沈枕的隐私,知道的人并不是很多,陈桦也不会让更多人知道。
因为,哪怕只是听闻这段经历,都是一种折磨。
“啊……没什么……”
程之扬不解的看着陈桦,有些不明所以,桦姨明明想说什么的,却没有说完。
程之扬与沈枕不同。
她喜欢一个人,炽烈的喜欢,疯狂的喜欢,歇斯底里的喜欢,她想了解这个人,想知道这个人的一切一切,她恨不得强行挤进她的生活,她的人生。
陈桦越是这样,她好奇心越是像是火焰似得熊熊燃烧,有种燎原的势头,要将她整个人焚烧殆尽。
她一定要知道这件事。
但程之扬觉没傻到现在逼问桦姨,哪怕她如果真的哭着闹着要知道的话,陈桦未必不会告诉她。
但,这岂不就没意思了?
直球枯燥且乏味,最具风情的美不是白花花不着片缕的身体,而是半遮半露,时隐时现,将脱未脱,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姿态。
沈医生就是一颗粽子。
她程之扬看中了这一颗,必要亲手一点一点,把粽子外面那扰人的粽叶一层一层剥个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沈某粽子:哦,不知道看文的大家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
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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