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
一夜没睡的沈枕也顾不上休息,对于这种突发状况,沈医生早已经习惯。但即便如此,沈枕也不像一般医生一样赶紧补觉倒头就睡,她一般不会因为突发状况影响到之后的行程,只有在没计划的时候,她才会选择休息。
而现在,并不是这种情况,沈枕一交班,便匆匆离开了医院。
昨夜在手术室中听不到爆竹的声响,新年都仿佛失了年味,可这一出医院,沈枕就看到地上遍地的红色碎纸,一时间竟有些不适应,这浓重的新年的氛围。
按照惯例,今天是要去走亲戚拜年的,虽然沈枕在s市会走动的人一只手就能数出来,但终归还是有很重要的,必须要见的人。
她学生时代的导师,她的恩师。
旁人说一句“如果没有恩师您,就没有今天的我”,也许只是句客气话,可对于沈枕来说,这却是千真万确且百分百真心实意的。
如果不是这位老师,世上现在怕是早已经没有她沈枕这个人。
回家去取了一早就备好的礼品,沈枕打车去了一区。
一区,s市有名的老城区,这里的建筑还保留着九十年代的风情,小区普遍拥挤,人与人还保留着相当亲密的邻里关系。
对于老师竟然会住在这里,沈枕也有一瞬间的诧异,作为B大的荣誉教授,国际医药学术委员会与会成员,老师绝不至于买不起s市顶尖小区的公寓,但就老师现在的居住条件来说,甚至比沈枕的老旧小区还要不如。
这就很奇怪了。
不过,沈枕不是那种会打听旁人私事的性子,对于老师毅然离开b市来到s市,她都没有问过原因,更不会对这些小事耿耿于怀。
毕竟,谁没有点不为人知的过去呢。
不打扰不介入是一种温柔,更是一种尊重。
“老师,”沈枕摁了下门铃,却发现门铃坏了,只好转成敲门。
“是我,沈枕。”
“阿枕?”
房间的隔声不好,沈枕了听到老师的声音,伴随着渐进的脚步声。
“是我。”
随着几响沉重的落铁声,里面的木门先被人打开,熟悉的身形落在眼里,继而是外面的栅栏铁门。
开门的是个中年女人,黑发里浸着星星银丝,眼尾有细小的纹路,这本是岁月给爱笑之人的馈赠,可在沈枕的印象里,老师平日里虽然平易近人,待学生如同儿女,但即便不骂人,不讲严肃的问题时,也并不总是眉眼弯弯。
甚至有隐有忧色,尤其是一个人的时候,尤为明显。
“老师,新年快乐,祝您新的一年身体健康,天天开心。”
沈枕真诚道。对她而言,说这种话的机会实在不多,遣词造句呆板的多,一向毒舌的沈医生,这会倒青涩的像个小学菜鸡。
看到沈枕的那一瞬,女人的眸子明显亮了亮,她想要接过来人手里的东西,却被沈枕一句“有点沉,我来就好”避过了。
女人只好先引人进屋,动作亲昵。
“阿枕,下次来我这里用不着这些,知道了?”女人用目光指了指沈枕放在玄关台子上那些一看便知不是那种华而不实,只“看起来”很贵的营养保健品。
“坐坐坐,别拘着,就当自己家。”
“好。”
话是应了,沈枕仍然抢着接过了女人手里的水壶,为二人的茶杯里满上了水,才随着老师一并落座,该有的礼节没有因为关系亲密少了半分。
“昨天夜里值班了吧?”女人看着沈枕眼里的红色血丝,心疼又无奈,语气有些嗔怪的“哎”了一声。
“你啊,肯定是连觉都没补就直接就过来我这了吧?哎,让我说你什么好,都说了我一直在这呢,又不急这一时半会,待会儿你也别走了昂,直接去客房补补觉,听见了没!”
“早就约好的时间,临时改不合适。老师,我没事,不用……”沈枕这才说了半句话,便被女人板起脸瞪了一眼,“不用”后面的半截就此断在了嘴里,她只能笑笑。
这个女人可能是罕见的能逼得沈枕说不出话,完全被压制的死死的人。
“你自己也是这一行的,别总让我提醒你,工作狂也要有个限度嗯?可别仗着年轻就不当回事,我可不想你变成我这样。”
“我早就不年轻了……不说这个,您最近怎样?胃还好么?晚上睡得可还行?”
“我你还不清楚。”女人又是嗔怪的看了沈枕一眼,目光里却是欣慰,“我啊,哪里瞒得过你,要是真有什么事,你就不会坐在这和我促膝长谈了。”
沈枕弯了弯嘴角。
“这不是医者不自医么,您记着中药养着胃,可别断了,忌生冷忌寒食,吃螃蟹那些的记得嚼两片姜,或者冲杯姜茶也行,失眠这个最好还是把药量慢慢减下来,是药三分毒,尤其是这种药……”
“好好好……知道知道。”女人笑着抿了口水,她不能喝凉水,沈枕只捏着杯子,便把温度控制刚刚好,多一分便嫌烫了。
“老师,您还记得尹伊尹学姐么?她现在转去了精神科,您可以去找她看看,毕竟自己学生,也靠谱不是?”
“那姑娘我当然记得了,你偶像么,行了行了,别说我了,阿枕,听说你年前有段奇遇啊……”
女人的话一顿,拖长了尾音,也不再继续说下去,就这么盯着沈枕的脸。
沈枕无奈的叹了口气,多年师生情分让她瞬间明白了老师的意思。
“老师……是郑院打的小报告吧……您帮他教育员工,他得给您开多少工资啊……”
她就知道,她那个便宜院长舅舅得把这事告诉恩师,添油加醋么是那位一向擅长的,而具体添了多少油,加了几分醋,还有待考究。
“要不是郑院,这么大的事你都不打算和我说?那人是谁?竟然能让你干出这种事。”女人一边打量着沈枕的表情,一边着重强调了一下“你”这个字。
沈枕顿时笑不出来了。
她转移话题:“这不是师威如山,我怕您批我么……”
女人“呵”了一声,“我没看出你怕!你还知道我要批你!你师兄师姐们都知道我凶起来厉害,可带你这几年,你给过我批你的机会么?好不容易赶上这么个大好的机会,我还不得好好把握住?是不是?沈枕?你说说,这事冲动了么?”
“冲——动——了——”
沈枕眨眨眼,的表情特别“真诚”。
“你啊,你啊……”女人被逗得弯了弯唇角,“行了行了,这事既然都已经发生了,我也不和你计较了,可没有下次了,嗯?郑院给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完成了完成了,今日听您一言,我决定痛改前非,洗心革面。”
“行了,还跟我贫……”
沈枕喝了口水,就听女人接着说。
“……听说是个挺好看的小丫头?”
“咳……”沈枕一口水没顺利咽下去,呛的咳出了声。
“我还不知道你这孩子,就对小丫头们偏心……”
???
“啊?”沈枕咳嗽的更厉害了,脸也呛得微微有些发红,“老……老师……你乱说什……什么呢……”
“就你照顾小丫头呗,当年你那七本笔记,都不借给你的学长学弟,他们可是求情都求到了我身上了,后来好像是秦教授带的那个小丫头去找你借,你就给了人家了,是不是?结果好么……让人家小丫头给复印了一堆,现在b大文印室里还一沓一沓的摆着呢,‘医学七书’考试版嗯?成教材了。”
“学长学弟那是志不在笔记。”沈枕咳嗽两声,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而且,您不是也跟我借过……”
“……”
“我?!我能跟她们一样么?!”女人气的干瞪眼,心里骂沈枕这个小没良心,“我那是借去给新生们观摩学习用的!”
“是是是您消气……”沈枕帮女人拍了拍脊背,“……您出卷子绝对没参考我那笔记的,我知道您。”
“……”
好吧,她可能确实参考了。
但这是重点么!
女人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不过,我不也是女的?”
“放心……”沈枕喉咙滚了滚,“您要是男老师,我也准会借您,毕竟不能挂科不是……”
“……”
女人发现自己对上这宝贝学生,还真是‘不说不知道,一说怼不过’,她也只得作罢,转移话题。
“行行行……我也就这么一说,那小丫头怎么样了?”
“她……”沈枕心说怎么又走回来了,表情有点僵硬,“……她挺好的。”
“挺好?”女人挑眉,“听说在上院特护病房里赖着不走,一住就住了好多日子?”
“……是。”
“你看看,是不是,好心没好报嗯?你以为你这是助人为乐,可别人不这么想,现在这社会,为了钱什么事做不出来?阿枕,你也不差这钱,别和她僵着了,让她拿钱私了得了,没什么好想不开的。”
沈枕回想起上一次的自己砸钱的惨痛经历,一阵牙酸。
私了……怕是没那么容易。
“好,我知道了。”
女人睨着她,没说话。
“……”
沈枕无奈,想要敷衍眼前这一位,那是真的有点难度。
“好,您放心,就是我不太想见她了,回头让郑院出面找她谈,把这事解决了。”
“行,那老师帮你跟你舅舅说。”
“诶,好嘞。”
“不过……”女人眉头又是皱了起,“这女人真在医院里赖着过年了?这得是什么品行,真是……哎……林子大了什么鸟都……”
“不是,”沈枕下意识的打断,“程之扬她也不是……”
也不是什么呢?
也不是品行不端?
其实挺不端的。
非常不端。
她人跳脱,放纵又任性,总是胡来,做出冒犯旁人的事,说出不礼貌的话。明明是个女孩子,却总爱学小流氓流里流气。又轻浮,带着一股子吊儿郎当的劲,视感情如儿戏,“喜欢”能随随便便说出口,就连“接吻”这种亲密的人之间才有的行为,对她沈枕这么随随便便一人,都能来者不拒……
“你、你说……什么……”女人的声音突然有些颤抖,她再顾不得其他,一把拉住了沈枕的袖子。
沈枕思路一转,再对上刚刚还言笑晏晏的人时,却发现对方的脸上此时此刻只剩下惊慌失措。
“老师您怎……”
“不是!”女人突然出声打断,“不是这个!你……你刚刚说的是什么?”
沈枕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自己有什么失言的地方,她只好把原本想说却没说的话说了出来。
“程小姐她……也许不是您想象的那种‘品行不端’的人……”
“程什么!”
沈枕眼里的疑惑一闪而过,却不动声色,只应了问题,老老实实答道:
“程之扬。”
说完这三个字的时候,沈枕只觉得胸腔某处一缩,她深呼吸,对上老师惊愕到难以置信的眼睛。
沈枕缓缓继续道:
“老师,她叫程之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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