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候车大厅里只剩他们两了,芬格尔抱着书四处溜达,读书声回荡在偌大的空间里。配上他目前这幅尊荣,恰似读书读多了失去自理能力的书呆。路明非无所事事,只好睡觉——感谢婶婶带上了毯子被子,不仅够他自己用,还能多出一床匀给芬格尔。家庭妇女的生活经验果然是强大的。

    意识渐渐地有些不清醒,恍惚间听到了遥远的钟声。

    那钟声回荡,一声一声悠远绵长。它本来是在很远的地方,但现在它一点点接近了。

    “咚”“咚”,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响,直到振聋发聩,像是直接在耳边炸响。

    在钟声达到顶点的那一刻,路明非从长椅上坐了起来,毯子温驯地滑下来,如流水一般落在地上。

    一轮巨大的月亮在落地窗外缓缓升起,银白的月光泼洒进来,仿佛沉默的潮水漫上海岸。整个大厅笼罩在月光下,窗格的影子投射在另一侧的长椅上。一个男孩坐在路明非的边上,抬头迎着月光。

    大厅空旷旷的,芬格尔消失了,连门口的警卫也不见了。所有的建筑都熄灯了,唯一的光源只有天上那轮明月。这里只剩下他们两,孤孤单单呆在月光下。

    就像最初的开端,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躺在绿色的草地上,好像可以一直睡到时光的尾巴。

    男孩看起来像是个中国人,大约十三四岁,一身纯黑的小夜礼服,稚嫩的脸上流淌着辉光。他应该出现在某个高级宴会上,端着红酒漫不经心的品尝,而不是带着仿佛活过千年的沉默和悲伤,呆呆的等着另一个人的醒来。

    两人静静地对视,中间像是隔了时光的河流。

    “交换么?”男孩轻声问。

    路明非不答话,眼中淌着复杂的光。似喜似悲,又无喜无悲。

    “交换么?”男孩很有涵养的再次问了一遍。

    路明非还是不说话。

    他将身体前倾,直到视线与男孩平齐。这样的姿势令他们间的距离极近,近到呼吸交缠,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彼此。路明非摇了摇头,无声的拒绝。男孩的眼神还是那么平静,好像被拒绝的人不是他一样。

    男孩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路明非在他之前动作了起来。他就着身体前倾的姿势拥住了男孩。

    像是没感觉到男孩的僵硬一般,路明非把下巴轻轻搭在男孩肩头,嘴唇微动:“好久不见。”

    那句耳语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一瞬间,嘈杂的声音从那简短的几个字破开的缺口中涌了进来。行人的脚步声、汽车的鸣笛声、车轮和铁轨的摩擦声,该有的都有。芬格尔抱着脑袋小声哼哼,谁也打搅不了他的好梦。

    路明非坐了起来,毯子温驯地滑下来,这回并没有落在地上。

    梦吗?

    他捂住嘴唇,舌尖一点点描摹着梦境最后未能出口的两个字,也许是那个男孩的名字。

    鸣、泽。

    路明非听见了铃声和火车汽笛的声音。一列火车刚刚进站,车灯的光芒在月台上闪过。

    “把行李带上,车来了。”芬格尔已经醒了,精神奕奕的样子完全看不出刚才和死猪有得一比的睡相,这货甚至还把路明非给的被子叠好了,目光灼灼一副 “万事俱备只欠动身”的模样。

    凌晨两点,在一个没有加班车的夜晚,CC1000次快车进站。一个身穿墨绿色列车员制服的人出现在空无一人的检票口,一手打手电一手拿刷卡机。

    “CC1000次快车,乘客请准备登车了,乘客请准备登车了。” 列车员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门口的警卫本应觉察到他,然后怒气冲冲的跑进来质问。但没有,什么都没发生。警卫们接着酣睡,不远处的商店静静的亮着灯,只有他们两人注意到了这个奇怪的列车员和奇怪的列车。

    其实也没什么,毕竟无论是这辆列车还是刚才的梦境又或者是他本身,都不是什么正常的东西。

    “人在呐人在呐,芬格尔和路明非。”芬格尔挥手,一溜烟先过去了,路明非扛着大包小包跟上。

    列车员嚼着口香糖吹着泡泡接过芬格尔的车票划过验票机,绿灯亮起,“ 嘟 ” 的一声。

    “芬格尔你还不退学呢?”列车员说,“我还以为今年见不到你了。”

    “我可是有始有终的人,”芬格尔说,“车来得那么晚,我的阶级又降了吗?”

    “降到‘F’了,你可是从‘A’级降下来的,已经从天堂降到了地狱。”列车员说。

    “真从农奴降成畜生了.........” 芬格尔咕哝。

    路明非的票划过验票机,绿灯亮起,声音却是欢快的音乐声。

    “路明非?”列车员漂亮的绿眼睛亮了,和验票机上的绿灯交相辉映,“真是抱歉,调度上出错了,你的阶级是‘S',可是很少有那么高阶级的人,所以系统出错了吧,就跟千年虫一个道理。”

    “‘S’?”芬格尔瞪大了眼睛,“不是只有校长是‘S’么?”

    “不只,不过不超过十个人。”列车员说,“快上车吧,靠站时间不长。”

    路明非垂下眼睛,提起行李跟着。“S”么?这么高的阶级到底是靠什么评定的?不知道这两天他们观察的是否满意。

    列车相当华丽,犹如一件艺术品,和车票一样黑底银纹。唯一一扇滑开的车门外,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古德里安教授。原本他背着手逆着光站立还是有那么一丝高人气息,但一见到路明非眼神就变身殷勤的门童,皮卡皮卡闪得不得了,形象彻底碎了。

    路明非和芬格尔都换上了卡塞尔学院的校服。白色的衬衣,墨绿色的西装滚着银色细边,深玫瑰红色的领巾,胸口的口袋上绣着卡塞尔学院的世界树校徽。从未谋面的裁缝将衣服做得贴合无比,翻开袖口还能看见里面用墨绿色线刺绣的名字,Ricardo M. Lu。

    路明非抚摸着袖口,预感自己的未来会很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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